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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龙骨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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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章
嘤咛抱着一堆灯走出大门,嘴里念念叨叨。
一只兔子灯啪嗒滚落,她登时停下。
但怀里还抱着一堆,跟着追了好半天她也没捡起来。后来实在是恼了,鼓着腮帮子把手里的全放地上,鼓足劲追上去。
【这蛋蛋,你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又挺轴的。】
【有袋子啊宝,你是不是忘了?】
【刚来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大的风?】
【这再跑得追出二里地了吧!不就一兔子灯吗?我家里有的是!来找我给你撕着玩!】
【哎?那前头两人干嘛呢?】
【看着有点眼熟。】
【啊!这不是前些天云何住院里赶出去的两位管事吗?】
【这是从哪儿出来的?】
【好像是那什么杨夫人的宫苑。】
【鬼鬼祟祟一看就没憋好屁!】
嬴宁也发现了。
悄悄从墙角探出半只眼睛。一眼就认出两人原是漂亮叔叔院子里的人。想到自己还在禁足呢,立刻捂住发光的兔子灯免得被他们抓回去。
眼看他们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找地方躲藏,但这宽巷平平坦坦一览无余,除了灯台什么也没有,根本无处可藏。
手忙脚乱了半天,她看到灯台上形色各异的兽首忽然灵光一闪,爬上去坐在最近的那只黑鱼背上,挑着灯一动不动了。
脚步声很快从巷口经过。
“……今日这事儿万不可叫旁人知晓,否则……”
“知道知道,你小声些,万一碰上颜夫人……”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嬴宁只听见他们隐约提到那位很漂亮的姐姐,后面的声音更低,便再没听清了。
从他们躲躲藏藏的眉眼来看,嬴宁直觉他们说的不是好事儿,便伸出耳朵想要再听一些。
哪知道其中一个突然转过头来,指着她所在的方向稀奇古怪道:“哎,这鱼头身上什么时候多了盏小灯啊?”
嬴宁一听,瞬间把耳朵和眼睛都收回来,老老实实继续假装雕像。
“不一直在那儿吗?哎呀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东张西望。”好在另一人给他很快拉走了。
他们一走,嬴宁就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去再打听什么,提着灯飞快跑走了。
东安酒楼。
陆家女君松开那位穷剑修的手,一脸得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宝自有办法,用不着你在这儿画蛇添足!”
抱剑那男修扯了扯袖子,不发一言,只是端着小马扎离远一些,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
陆家女君打量他几眼,隐约捕捉到他眼里的一二分不自在,轻哼一声转回去:“我又不吃人,不喜欢我下次不碰你就是了!”
对他的躲闪自有理解。
回到院里的嬴宁可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人“救”了,她气喘吁吁推开房门,没等站稳又回身啪一声关上,抵在门口抹汗,一副身后有狗在追的样子。
等她缓过来,意外对上云何住怔愣的脸。
嬴宁当下心虚得很,脑子里疯狂滚动偷跑出去的借口,双脸憋得通红。
云何住的重点却不在她以为的地方:“谁放狗撵你了?”
嬴宁一愣,也不纠结了,顺着他的话把刚才的事情解释给他听,当然略过了偷爬进隔壁试图换烤红薯的事情。
云何住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走出来将地上的小团子抱进怀里,看着她一眨不眨。
嬴宁本来兴致勃勃说着话,一个抬眼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蓦然哽住了。她撇撇嘴:“嘤!”
一看就没认真听!
轻哼一声。
撇过头去。
云何住眨眨眼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阿宁实在可爱,阿爹一时忍不住,忍不住……”
说到后面句,笑容渐渐淡了。
嬴宁也不在乎他想说什么,挣扎着想要下来。她看见桌上铺着好大一张画呢,画上有个很漂亮的姐姐!
“嘤咛!嘤咛!”
云何住被她吵了两句反应过来,“阿宁想看画?”
“嘤!”嬴宁点头。
“好,阿宁看看喜不喜欢……”
嬴宁很喜欢!
画上的姐姐站在崖边,身边围着一大片萤火虫,身上的白衣被萤火虫的光芒染出深深浅浅的红红黄黄。
抬手伸向远处,似乎在和其中一只说话。
她正要仔细再看看她的脸,却眼眸微顿,指向其中两片空白的地方。
“嘤咛?”
【咦?为什么没有画眼睛?】
【原本不正要画吗?这不被蛋蛋给打断了?】
【这画上的女人可真漂亮,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是是,就算没有眼睛也看得出来是个美人!】
【有点眼熟。】
【该不会?】
【很明显就是春熙啊!】
【哪里明显了?】
【她腰上的双鱼环佩,一黑一白处处不离身,和世风经上分毫不差嘛!】
云何住的回答肯定了大家的猜测。
“这是……她是你母亲。”
“嘤咛?”春熙妈妈?
“嗯,”他看着画,有些出神,“此画从她离开那年就开始了,到如今也没画完。”
“嘤咛?”嬴宁好奇。
“因为……每每回想她离开时的场面,都锥心刺骨下笔无状。”
“咛?”嬴宁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只等到他收回视线摸了摸她的头。
“这画……想来我此生都画不完了,若阿宁喜欢,阿爹便赠给你如何?”
“呐?”嬴宁惊讶,指着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
“嗯,”云何住眉目含星,“我愧对你母亲良多,替她讨回来之前,想来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咛咛咛!”嬴宁理所当然想,那就去讨啊,讨完就能继续画了!
云何住苦笑摇头:“非我不想,而是不能,否则……”
“嘤?”否则什么?
云何住又摸了摸她的头,不再往下说了。
“我今日就把画赠给你,你若什么时候想母亲了便拿出来看看。”
嬴宁虽然对他嘴里的未尽之言一头雾水,但对于这幅画还是很喜欢的,欢欢喜喜等着他送到手里。
另一边的东安酒楼。
大家伙的注意从春熙的画像挪到云何住刚刚没说完的话上,对他说话说一半的行为纷纷表示谴责。
“哎呀,究竟是为什么?抓心挠肺的想知道!”
“可不是吗?什么叫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堂堂一城之主,还有不敢得罪的人吗?”
“春熙仙子当初究竟为什么会伤心离开啊?难不成当真是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啊呀这个负心汉!肯定是这样,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个接一个娶进来,活该生不出孩子,负心汉的报应!”
毛线女修用针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旁边的痦子男修看见了,随口问道:“这云何住确实该,你想骂就骂呗。”
毛线女修摇头:“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前夫……”
痦子男修一愣:“怎么,你前夫长得像云何住?”
她摇头:“不是长相,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窝囊样。”
痦子男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你说谁窝囊?云何住?”
毛线女修摆手:“你不懂,有些男人在外头和在家里是两回事,尤其是那等闲名在外的孝子,你焉知他是真孝子还是唯母是从的巨婴?”
痦子男挑眉:“哦?有故事?”
毛线女修已经回到了手上:“跟你个男的没什么好说的,一丘之貉。”
前面的陆家女君早已竖起耳朵多时,听到这儿兴致勃勃转过头来:“姐姐不妨对我展开说说!”
众人在大厅里嘀嘀咕咕的时候,嬴宁已经在院里吃起了烤栗子。
云何住今日似乎挺闲的,没急着送她回去睡觉,反而颇有兴致陪她在院里打发时间。
他把自己的座驾放了出来。
正是很早之前在天阳城门口吓得嬴宁弃壳而逃的那只巨狮。它现在缩成了一只小猫咪,正对嬴宁手里不断跳动的猫棒穷追不舍。
嬴宁坐在火堆旁的小马扎上,旁边放着一方小小的桌案,摆着琳琅满目的零嘴。
她一边挥舞羽毛棒一边抽空往嘴里塞东西,偶尔想起来也会捧着一些送到木阶上独自下棋的云何住身边,问他吃不吃。
云何住自是没有拒绝。
不过被她搅乱了几回也没了再下棋的兴致,干脆转过身正经剥起了她送过来的栗子。
院里灯火不算通明,但温暖明亮,又恰有一阵微风,吹得檐下风灯轻转。
院中一崽一猫灵活可爱,身形虽小影子却大,一会儿在屋檐下,一会儿在栏杆上,一会儿在花圃里。
云何住吃了两粒栗子,忽然起了画意。
挥手的功夫,棋盘消失,画具出现在案上。笔尖轻扫,一张圆溜溜的侧脸便跃然纸上。
竟是和往日水墨丹青全然不同的简笔画,三两笔就将院里憨态可爱的一崽一猫画出来。
画好一张,他观摩了一会儿点点头,又开始画下一张。
嬴宁抽空过来时,对纸上的自己非常感兴趣,嘤咛嘤咛叫唤了几声,满眼期待坐在一旁。
“想学?”
“嘤咛!”
她立刻点头。
“可以,你叫我一声阿爹。”
“……咛。”
“那便不教了。”
云何住说着要起身。
嬴宁当然不依,抓住他的袖子殷切挽留,但嘴上却没有松口,只拿自己乌溜溜的眼睛热切看着他。
云何住咳了一声看向别处:“不行不行,我云某以画入道,绣冬画派天下皆知,多少人想求我一画而不得,凭什么不明不白的教给你?”
“嘤咛嘤咛!嘤……”
嬴宁又哼唧了一会儿,见他丝毫不为所动,耷拉着眼皮就想回去。
哪儿知道刚走没两步呢,就听身后的云何住说了句“等等。”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嘤!”她瞬间转头,双眼晶亮。
“你虽不愿认我为父,但我实在惜才,罢了……这绣冬之法也不是家传之术,你若拜我为师,我亦可教你一二。”
“咛?”
嬴宁抠了抠下巴,似乎没听懂。
云何住耐着性子小声提醒:“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了。”
“咛!”嬴宁这下懂了,立时坐到他身边叫了一声。
云何住品了品,不甚满意:“虽发音不太标准,但念你年纪尚小又一心向学,便算你过了。”
说着他掏出一支云纹玉笔塞进嬴宁手里。
“来吧,就从……自画像开始。”
嬴宁大应一声,兴致满满开始画起来。
洗笔的空档,她脑子暂停了一瞬,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不等她想清楚,云何住已经将她面前的鬼画符替换一新了。
“阿宁画得真好,简直是天纵之才,合该兴我云氏,我果然没看走眼!”
嬴宁挺了挺胸脯。
“来,再来一张!”
【……】
【不是,这对吗?】
【蛋蛋都快被夸成胚胎了哈哈哈!】
【如果这也算天纵之才,那我三日筑基的画修学子算什么?(摔笔)】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羡慕谁。】
【蛋蛋你清醒一点!你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怎可被区区几张简笔画忽悠了!】
【哎,误入歧途,应该跟着我学剑。】
【胡诌!应该随我打理家中产业!】
【放屁!跟我学驭兽才是正途!!】
【跟我种田也是极好的。】
【跟我炼丹……】
嬴宁可不知道有人因为自己该学什么吵得不可开交,她当真老老实实画起了画。
接下来的十多天一有空就在练,有时候课堂之余也会忍不住拿出来练习。她趴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举动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好奇围观。
嬴宁顺势邀请他们也试试。
但有人认出她手里的笔是云何住的贴身之物,并不敢轻易碰触,她也没勉强,倒是换了个念头,让他们给自己当起了临摹的对象。
这一来二去,画出来的东西竟然真的有了几分云何住当日的模样。
云何住日日敦促她的课业,每每看见都要大肆夸赞,遇人就说自己后继有人,嬴宁是学画的根苗。
等到把课堂的同学们都画遍,嬴宁终于将爪子伸向了六郎和二郎。
六郎已经旁观了好些日子,从一开始不感兴趣到后来的假装自己不感兴趣,就等着她来问自己呢。
二郎却不是。
他推说自己课业繁重,义正严辞拒绝了嬴宁的邀请。
嬴宁早就料到了,本也不是想和他搭话,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
二郎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欢欢喜喜抱着画具跑到了六郎蒲团旁边。
二郎一愣,轻哼一声。
这天云何住回来。
嬴宁和往常一样在书桌上写写画画,他未曾出声打扰,而是悄悄立在她身后观摩了片刻。
时而点头,时而笑着点头,欣慰至极。
正要离开,扫过旁边一张皱巴巴的废纸。
纸面上隐约坐着一个下棋的男人,头大无比,比脖子以下加起来的所有部分都要大。
云何住捡起来展开。
画上之人的衣服虽然有些潦草,但能看出正是他最常穿的那一套。
很显然,嬴宁也将他列入了临摹的范围。
“头虽然大了点,但也妙意横生,”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不过这头也太大了点。”
“嘤咛?”
嬴宁终于听见动静,转头看清他手里的画像瞬间炸毛,跳起来想要抢回来。
云何住抬手躲过:“为何生气?这画上的不是我吗?”
“嘤咛嘤咛!”
这本是嬴宁随手画的,画完觉得不满意,想着等会儿一起丢掉,谁知道被他正好看见了!
她可不想被人当面嘲笑呢!
云何住却偏不给,甚至还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怀里。“此画甚合我意,与其丢掉不如留在我这里,我不也送过阿宁一幅吗?这下扯平了。”
“嘤咛嘤嘤嘤!”
嬴宁不愿意,但跳来跳去总也无可奈何,云何住为哄她,许她出门玩耍一日。
她想了想,似乎没那么气了。
转头看见云何住那张含笑的脸,又觉得还是有气,随后连哼两声气冲冲跑出去。
路上和来回话的云砚管事撞个正着,连招呼都没打,就眨眼消失了。
云砚踏入画阁,云何住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淡下去。
“主君可是和小女君说了什么?我见她气呼呼跑出去了。”
“逗她罢了。你来何事?”
“哦,我是想问,后日便是老太君寿宴,筹备之事已一应俱全,主君可有其他事要交代?”
云何住摆摆手:“你和三娘商量便是,无需问我。”
云砚拱手:“主君说的可是杨夫人?”
以往云府这些琐事都是三夫人操办,但这次寿宴恰逢她病了,就由十二娘杨夫人接手。
此事云何住早前是知晓的,只是并没有挂心,经云砚一提就想起来了,遂改口让他去找杨夫人商量。
“还有一事,便是早前杨家主君和您屡次提过的祈福放灯一事,他也定在了后日,说是借一借老太君的福气。”
在城中作乱已久的灯中妖之前已被大胡子除了,杨阶也旧事重提,好为自己新得的小儿子祈福。
原本云何住是还想拖一拖的,但杨阶那小郎近日却频频有恙,竟出现早夭之相。云何住将心比心,若嬴宁有事,他自不可能袖手旁观,便默许了此事。
如今日子提前,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是挥了挥手,让云砚无需再言。
第二天一早,嬴宁就听说了府里要办大喜事,到时候会来很多人,有很多好吃的。
一听还有一天,又蔫蔫缩回去。
但云何住许诺她一日休息,便没再拘着她,让云砚陪着出去散散心。
刚出去的时候嬴宁是很开心的。
她以为自己将要拥抱整条街的美食,结果只捞到一包干巴巴的梅子。
云砚这人,看她看得太死了。
她想吃个烧鸡说太油,想吃袋糖果说坏牙,把她逛街的心情捏巴个粉碎。
无趣。
她得想个办法。
经过一家茶坊,嬴宁酸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圆,她拍了拍云砚的肩,示意他进去。
“小女君渴了?”
“嘤嘤!”她举着梅子点点头。
云砚想了想,答应下来。
他要了间茶室,和管事的沟通要什么茶点,嬴宁见势假装自己尿急,捂着肚子嘤嘤叫唤,不得已,云砚只能让茶坊安排一位女管事带过去。
安排妥当,茶点依次上桌,却良久不见管事的带嬴宁回来。
他出门探看,却见那位女管事在门口打起了瞌睡,问起来说嬴宁还在里面。云砚掐算了一下时间,心生不妙,倏然推门而入。
窗户大开着,马桶上果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