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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玉白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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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暖阳透过长窗,将长信殿内映的明亮,太后病情大为好转,于是起身出殿,心情颇佳的给笼里养的两只玲珑画眉亲自喂食,画眉灵动活泼,小嘴在太后手心里一啄一啄抢着食,逗的太后开心不已。
“这金丝笼里的鸟多开心,有吃有喝,也不用担心天上的鹰会捉走它”。
我本想道笼中鸟安逸一生,哪有鸿鹄志向高远,但又觉不妥,只含笑道:“就是,有皇祖姑照拂,是它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太后喂食完毕,洗手罢,宫娥递上罗帕,太后擦干手,又笑道:“宓儿都十六了,也不告诉哀家,让哀家好好办场筵席为你庆生。”
我欠身恭道:“皇祖姑前段日子一直卧病在床,宓儿怎敢因这等小事情劳烦皇祖姑。”
太后挥挥手,两名宫娥立即抬来一个红漆木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璀璨生辉、琳琅满目的各色玉石宝器。
“哀家没来及准备,宓儿随便选件吧,当作哀家送宓儿的生辰贺礼。”
“宓儿不敢,宓儿何德何能……”太后拉过我坐到她跟前,“不要再推了,哀家说要赠你,你不可再推了,否则哀家就真的要生气了。”
我欠身谢道:“多谢皇祖姑抬爱”,抬眸望去,箱子里琳琅满目,玛瑙镯、碧玉佩、琥珀坠、雪东珠、黑蠗石……各色玉石宝贝应有尽有。
突然,一个纯黑色的玉兔纸镇吸引住我的目光,看气色泽,应该是墨玉所制,大小、神情竟然和秦琮送我的那只白玉兔一模一样。我不禁轻抚在手,太后笑道:“宓儿看上这个了,这个纸镇哀家记得是一对玉兔,还有只白色的……”太后沉思半响,“宓儿为何要选这个?”
“宓儿是属兔的,故对这个玉兔纸镇欢喜,若皇祖姑……”我淡淡道着。
太后急忙道,“罢了,喜欢就拿去吧,哀家的意思是宓儿应该选个更好的物件,比如说那个鸡血石狮镇,抑或是那件大东珠……”
“谢皇祖姑疼爱,宓儿就喜欢这只兔子。”
太后转眼看我,眼里一轮精光,仿佛从我眸中一直探到我心底,将我看了个透底,她又似乎漫不经心道:“宓儿昨夜芳诞过的可还开心?”
我张口无言,太后虽然久居深宫,又卧病在床,但对外面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哀家疏忽了,琮儿已经长大,过几日给他添房妾室,不然一个人也太寂寞,”太后淡淡道着,“宓儿一直与哀家贴心,哀家对你的期望可和别人不一样,宓儿如今又大了一岁,应该能明白事理。”我脸上勉强挂着笑容,手上的玉兔透过手心传来一阵阵的凉意。
…………
日已斜阳,马车辚辚在克王府前停下。
今日是他生辰,可他府中却是如此冷清寂寥,不说帝王将相家但逢生辰之日如何大肆操办以庆,就是平常老百姓家也必要热闹一番。早就曾听太后说秦琮是个异类,从不愿意在生辰之日举办筵席庆生,更不参加任何喜庆活动,只是独自闷在府中,与其他人皆不类同。
走进克王府,前几天为庆我生所挂的满院莲花灯和兔儿灯已经全部撤掉,庭院肃静,唯有白玉兰默默绽放,只闻风抚树木簌簌响动。
一名侍女恭敬向我道:“克王正在房内祭奠,不许任何人打扰,请公主正厅稍候,待克王出来奴婢立即去请。”
我道,“无妨,不用打扰他,我自是等他,不知晚膳是否已经备好?”
“未备,因为每年此日,克王殿下是从不用膳的。”
我讶然。
明月高悬,月华如水银一般,从屋檐静静流泄而下,洒满台阶,流漫满庭,铺的满院清辉如水。只听见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地面一个淡影缓缓拉长,秦琮跨步而出,一身月白长袍净洁无瑕,如脱尘出世般清冽。月色清辉、白袍素淡,越发映的他面容清俊淡雅,惟有双目红肿,仿佛哭过。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脸惊讶,“我不知道你会来,刚才在屋内祭奠忘母,定让你久等了吧?”
我走近他,轻轻道:“不知宓儿可否进屋祭拜”。
他轻牵着我的袖子,引领我走进屋子。穿过一层层雪白的鲛绡纱帐,一方大红木案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各色各式的点心、果品,还有纱娟制的各种花朵。正中,是笔墨丹青描绘的一副工笔美人画像,画中人想必就是秦琮的亡母,那美人双目含情,唇边含笑,一副倾城绝色之貌,画像左下角书着一排楷字:
每逢此日倍思亲,
相顾无言唯有泣。
子欲养而亲不待,
难报春晖寸草心。
落款是:不肖子琮,这诗的字体略显稚嫩,应是秦琮小幼时所书。虽文字简单,可字字句句让人了心疼不已。我也不由心生酸楚。于是我信手燃香,恭敬礼拜,秦琮亦肃然拜我,替母还礼。
祭拜后,我们一同离开此屋,他与我一起默默漫步于庭院中,玉兰花不时蹭着我的衣袖,沙沙作响,走了一会,秦琮终于开口,“谢谢你今日来祭拜我的母亲。”
我淡淡道:“琮怀恋亡母之情真是让人感动。”
秦琮负手直立,举目望月,神情如月色一样清寂。他徐徐缓道:“我母亲临走那日,正是她的生辰,她一直病着,身体总不见好。父皇只派医士来瞧,自己都不肯来看一眼,直到那日她的生辰……都不肯来,我想尽办法让母亲那日生辰过的开心,可任我浑身解数,也换不来她一个笑容。她眼里所盼、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也一直不出现,结果她竟那夜里撒手而去,临终时……眼角还朝着门外的方向……”
他淡淡的述着,眼角闪着晶莹,连我听着有些鼻酸。他缓缓语气,接着又道:“从此母亲生辰便成她的忌辰,我更不愿意过自己的生辰了。别人都说我是个异类,从小就不象哥哥他们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我倒不在意他们说什么,我只是心中有憾,若我的母亲能活久一些,我也长大了,必带她逛遍天下名川河江,天南地北,遨游四海,定不让她在这方寸天地里孤零终老、抑郁终身……”
我被他一席话触动不已,悄悄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我努力挤出笑容和言道:“她在天之灵必为你的挚言所感动”,他转首浅浅一笑,“今夜让你苦等了,不过你好像是第一次主动到我这里。”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罗帕,打开罗帕,亮出那只黑玉兔纸镇,“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生辰你送我了只白玉兔,这只黑玉兔就送你了。”
他亦含笑接过,“和我送你的那只白兔一样呢,就是玉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咱们都是属兔的呢,呵呵,这好像也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他轻轻摩挲着兔子,然后将目光从兔子身上收拢,又复凝望着我,喃喃道:“这两只兔也甚是有缘……”
正在怔然之时,一名侍女端来一个食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秦琮正要质疑,我淡笑道:“今日是你生辰,如果饿着肚子,你母亲在天之灵岂能安心,这汤饼用了十六种佐料,每根均是十六寸长,可是专门为你十六生辰准备的。”
秦琮唇角微微一动,“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我笑道,“当然,不知道克王殿下可赏个脸。”
他笑容纯稚,象个孩子,“那我要先尝好吃不?”
我们相视一笑,一起坐在庭中的石桌旁,他呼呼的很快将那碗汤饼吃个底朝天。津津乐道:“味道还不错,若到我七十上寿之时,这汤饼岂不是要做成七十寸长,那可是够长呢。”
我不禁大笑起来,“那样长的面,只见一个白胡子没牙老头用嘴吸呀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我越想越好笑,还没说完,把他气的不行,立即放下箸便作势要捏我的脸不许我笑,我咯咯边笑边慌忙躲着他的大手。
突然,他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身子扳过面对他,我笑容僵住,霎那间四周鸦雀无声,连风都停止拂动。只看他双目灼灼似要燃起火,我心加速跳动,似乎要从喉中跳出,浑身麻木竟不能动也不能言,只是耳烧脸烫的听他喃喃对我道:“我……我想每年今日都有你……”
“克王哥哥——”宇儿一声大叫,如晴空响雷一下将我们生生惊醒。他的手慌忙垂下,我即刻慌忙转身,我舒缓了口气缓缓神,不禁怒道:“今日罚你写的你写完没?”
“姐姐——”宇儿怯怯道:“我当然写完才敢来的。”
“你又为何事罚宇儿?”秦琮不解,将苦着脸的宇儿拉过来又抱在怀里,仿佛他才是他的靠山是他的大哥。
我瞪了一眼宇儿,难抑满腹怒火,“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今日竟敢偷偷逃课跑出去玩耍,我只是罚他抄十遍《论语》之《学而第一》篇,没请家法伺候都算我格外开恩了。”
宇儿苦着脸垂的小脑袋不说话,秦琮温言道:“乖宇儿,告诉哥哥为何要逃课啊?”
“宇儿只是为哥哥准备一份生辰礼物,”他抬起头道,“哥哥对宇儿这么好,宇儿今日让澈哥哥带我去河中钓鱼,天虽已暖,但河里的鱼还是好少,不过好不容易钓上一条,宇儿刚才已经将那鱼交给膳房,我要他们给哥哥做鲜鱼羹。”
听宇儿一番稚言,我心中怒火顿时如云消散,扑天盖来懊恼暗悔,我声音立即转柔,“为何不告诉姐姐?”
宇儿道:“我怕姐姐不让我去,再说我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秦琮笑呵呵的搂着他,又猛的亲啄他的小脸,“宇儿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哥哥欢喜极了。不过以后无论有何事,都务必要告诉你姐姐,不可让她为你担心才是。”他转头对我道,“你也是的,以后不要对宇儿动不动就惩罚,宇儿长大了,是个好孩子呢。”他看我眼角有泪,用袖子拭了,又笑道:“你们姐弟俩对我真好,能过这样的生辰,真是幸福极了。”
半晌功夫,石桌上端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鲜鱼羹。小尝一口,我们不由同声而呼:“真是鲜美。”
宇儿得意的笑着,一脸满足的样子,秦琮不由叹道,“琮每年此日都是哀伤而过,可是今日……真的很高兴,很满足。”
“欢喜便好”,我笑道。突然他手指一抬,从我唇边一蹭,笑道:“都喝到外面了”,我赧颜,宇儿叫道:“哥哥眼里仿佛只有姐姐,都不理我。”
我瞪目嗔道:“你好偏心,都知道给你克王哥哥送礼物,都忘记你姐姐了。”
“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宇儿却是严姐慈兄,应该倒过来才是”,宇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惹的我心头一热,定是我想歪了,我自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