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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圣寿节(上) 番外.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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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寿节,即太后的寿诞日。
云鬟雾鬓,香风影动,筵席上宾客手中酒盏交错碰响而迸溅出的酒香,明殿中欢歌妙舞的舞娘斜插鬓中芙蓉花散发的花香,周围还有众多美艳明丽的命妇的绫罗华服中散发的粉香,我被这一堆复杂交织无处不在的香气逼的快喘不过气来。
我无趣的放下如意象牙筷,淡淡抬眼的扫望周围,我那父王向殷勤的太后、皇上敬完酒后,又继续欢颜地与周围朝臣百官一杯一杯的交碰不迭,我那儒雅翩翩的大哥也不知那里去了,突然觉的这太后寿宴真是百般无聊,趁没人注意我,找个空当便脚底抹油的溜了。
跑出来先是深深的大大的吸口新鲜空气,这孟都皇宫里真的是好大啊,那垂着吐翠的绿藤和丁香的长廊好长好长,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东望去,嶙峋的太湖石假山半隐着座朱墙碧瓦的苑子,垂花门上书着“海棠苑”。
透过高墙我隐隐听到里面有清幽的箫声,那不是大哥的箫声吗?只有大哥才能吹出这样好听的箫声,我赶紧跳过长廊,踏过鹅卵石密密铺就的甬地,翻过那座嶙峋的假山,兴奋的向那个海棠苑奔去。
海棠苑里不似其他地方百花齐放,只是单单种了满苑的桃桃粉粉的花朵,并由葱翠欲滴高矮不齐的绿灌木衬了,看来这里的主人单单喜欢秋海棠,箫声仿佛停了,我透过迷离芳香的花朵望过去,哥哥在海棠苑中的一间小亭子里立着,碧青的玉箫插在他圈着湖绿长衫的墨玉腰带上,我正要唤他,他却对着边上的一个身影绽放着如春风般的笑容,顺着他的视线下去,原来是一位身着茜桃色蜀锦长裙的美人正在抚琴,我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么温煦的笑容,也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久久的看一个女人,那眼神仿佛舍不得离开一般,心中不禁觉的有趣,原来我一直以为喜独处的哥哥在这里会佳人呢,那管筵席忙迭敬酒的父王和我这个百无聊赖郁闷的弟弟呢,我邪笑着,考虑要不要来个恶作剧唬唬他们。
突然那个美人开口了,“瑧的箫声是越来越动听了……”,我好惊愕,这个美人怎么直呼我哥哥的名字?一般人都唤他“世子”,她是什么人?
“宛儿的琴律是越发越清昂了……”,哥哥叫她竟然这么温柔,他从来没这么温柔的叫我。
“幽旋绕梁曲未终”,她笑吟,夸赞哥哥的曲。
“海棠依旧人已瘦”,他亦笑,仿佛是在怨责她瘦,我更不懂了。
“素笺乌墨难成字,相思长琴尘已厚……”
他们就这样你吟我对,你侬我侬,仿佛这个海棠苑就是他们自己的世界,良辰美景如斯,我不知道为何也不想打扰了,真没意思,我还是找别处玩吧。
我飞奔离开海棠苑,漫无目的又爬上那个太湖石假山,晃着腿坐下,望着远处的宫阙,何时才能结束,所谓圣寿节一点意思也没有。
假山下徐徐走过两个青衣内侍,但听见他们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我忍不住侧倾听。
“……皇上那匹狮子骢真是凶悍,小单子伺候这畜生草料时候,因为忍不住摸了下它的长鬓毛,竟被那畜生踢了一脚,连骨头都折了呢……”。
“谁叫他倒霉,这匹马至今还无人能驯服,虽是皇上的心头爱,但连皇上都不敢骑呢,让小单子手贱,看他以后还敢向西苑走了不……”。
我早听说前一阵子大宛国向皇帝进献了一匹千里马,因为其鬃曳地,故号曰狮子骢,我心下一动,瞧瞧这名驹去,忒出名了,可是这狮子骢在哪里呢?应该是在皇家马苑里,马苑又在哪里呢?我琢磨着,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内侍说的“……看他以后还敢向西苑走了不……”那一定是在西边,哈哈,我飞快的交迭的步子向西边奔跑,甩着衣裾一扇扇的上下飞舞。
眼前突显一片开阔之地,但见乌青木栅栏圈的马囿里,一匹三丈高金黄油亮毛色的高头大马正闲立着,哇,它的鬃毛真的是快拖到地上了啊,叫狮子骢真不为过,那炯光如电的大眼,高昂骄傲的头颅,健壮有型的脊背,决挺有力的四蹄,这样的马骑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我心痒痒,真想牵过来驰骋一番。
这时,我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青色身影,正鬼鬼祟祟的跑过来,我赶紧找了个有树遮掩的地方躲着,瞧他服色应该是个内侍,他仿佛对马囿里那匹狮子骢意谋不轨,我隐藏的地方甚好,此刻正咧着嘴瞧他做什么。
但见他从腰里掏出大钥,咯吱一下就开启那马门,他似乎不怕死的还摸了下那马的长毛,那马嘶了一声,他吓的一小跳,然后他喃喃的不知道跟马在说什么悄悄话,马仿佛也不吭声了,他竟然牵了马缰绳就要走,原来是个偷马贼,呵呵,今天让我碰见了,算你倒霉。
我大喝一声:“小贼,竟敢偷狮子骢”,腾一下跳到他面前,一拳打过去,打中他的额头,他那与脑袋大小不相符的帽子立刻就打掉到地上,让我惊讶的是帽子掉下来的他竟然一头长发也如瀑散下,原来她竟然是个女娃娃。
她玉啄一样的粉脸上,一双秋水般的双瞳立刻泛起几浪水花,长长的黑亮睫毛象一排扇子一样展开着,还挑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玫瑰瓣一般娇嫩的小嘴气恼的撅着,“你是何人?竟然打我!”,她恼怒道。
这个可怜的小宫女,我这一拳下去确实打的不轻,我忍不住道:“我是燕王三子琮,你是哪宫的小宫女?还女扮男装?干吗要偷马?”,看她娇楚怜怜的样子,一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想借匹马逃走,我突然心里有种正气涌出,戏里面不是说过英雄救美吗,“真想跑吗?要不跟我走!”。
她却倏的收起乌眸中泛起的泪光,用定定的眼神仔细的打量我,然后负手而立,高傲着扬起她那俏丽的小脸,“哦——秦琮!是皇祖姑的孙子,我是洛玉公主君宓。看你个头不高,还是总角,既然是小弟弟就算了,本公主今天心情不错,就不怪你无礼了,叫声姐姐赶紧告退吧。”
原来你就是洛玉公主,曾听哥哥说皇宫里有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公主,说的怕就是她吧,可是她让我叫她姐姐,凭什么,她才到我下巴高,我挺高身子,傲然道:“你看起来比我矮,应该叫我哥哥”。
“报上你的生辰”,她似乎天生一股凛然之气,叫人不得不服从。
我嘿嘿一笑道,“我是甲卯年正月二十四亥时三刻生”。
“哈哈,我是是甲卯年正月二十日生,刚好比你大四天,还是要叫我姐姐”,她却粲然一笑,笑的那么灿烂,象一朵怒放的海棠一样炫了我的眼。
“才大四天,不叫——”,我横道。
“乖,叫声姐姐则不追究刚才犯上之过”,刹那,她那张娇若春花的小脸突然靠近我,我一怔,两颊紧接着就有些疼,原来她竟然用她那水葱一般的小手捏我的脸,我从来没有和这么美丽的女子离的这样近,心中咯噔一下,脸竟发烧起来。
我不要叫她姐姐,我眼珠骨碌一转,看到她一身内侍打扮,那里象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我邪笑道:“叫我声哥哥的话我就不揭发你失仪之过”。
“琮弟——”我突然头顶一痛,原来她又笑嘻嘻的扽着我的总角。
我竟被她如此戏弄,要是搁平常我早怒了,可是今天,为何心里却是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知道心里是欢喜还是生气,看着她那水嫩的脸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忍不住也捏她的脸蛋,看看是不是能掐出水来,我笑道“宓儿——往后我就这般叫你”。
这样,她揪着我,我捏着她,我们也不知道是打闹还是玩耍,竟然好不开心,旁边的狮子骢终于忍不住长嘶一声,我们终于止住了欢闹。
她笑着扬着小脑袋,“琮,扶我上马。”
她的话我恨不得立即照做,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哥哥要我多读兵书,我不听;母亲要我不要老乱跑,我也不听;父王叫我给庶母下跪认错,我更是不听,可是,她那冰铃般的声音响起,我就有立即屈服的感觉,当然除了她让我叫她姐姐,我死也不会叫她姐姐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就是不要叫她姐姐。
我半跪下双手撑地,示意让她睬在我脊背上上马,她却笑笑,扶起我,“我怎舍得睬你呢”,那娇音在我心里悠悠荡起秋千般,那久久难平的起伏荡着我心思恍惚,她依旧笑而不语,将长长的马鞭搭在我身上,然后一脚踩在马镫上,我双手将她小腰一撑,她如轻燕一般就上了马。
她在高高的马背上,还对我绽放那炫目的笑容,我竟有点痴了,呆呆的站在哪里,手还在空中做着撑她的动作,她笑的更灿烂了,突然,她的笑容急变成瞪大眼睛的恐惧,那狮子骢怒了,一蹶子将我眼中那个骄傲的美丽人儿高高的抛下……
我心中一痛,我竟然如此迟钝,没能飞快的接住她,但听见她重重落地的声音,我的心仿佛被铁锤重重的打击了一下,待我跌过去扶她,她满脸泪水,仿佛雨打过的梨花,大声的哭痛,我狠死那匹狮子骢了,待我抱起她,她蜷起来象只可怜的小猫咪,突然大喊一声,痛——,我估计她胳膊摔折了,心中更是怒不可赦,把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后,我挥起鞭子,狠狠的照那狮子骢的头就挥下去,,待我再要抽时,我看到的是父王那惊变色的脸,待我还惊讶的说不出话的时候,父王一个大步子过来,夺过我手中的鞭子,象我刚才抽狮子骢样子狠狠的照我的背就抽起来。
“你这个逆子,竟敢鞭笞皇上的马,今天老夫一定要打死你这个逆子”。
我的背上如雨落般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传来,但是我并不叫,更不求饶,说实话,自从母亲去了以后,我对父王心中总是有种若隐若现的讨厌情绪,我不喜欢他霸道蛮横,我不喜欢他心思揣测,尤其不喜欢的就是他对我母亲那短暂如昙花般的所谓情爱,若不是他情多泛滥,母亲也不会那么年轻就郁郁而终,我不喜欢他,但我不能恨他,因为他是我的父王。
也不知道被抽了多少下,我感觉我快疼晕过去了,懵懂中有个穿黄服的男人大声叫他停止,可是他并不停止,我眼角有点酸,他怎么这样狠心,我难道不是他的儿子吗?突然有个热热的身体紧紧的在我后面抱住我,那刺痛的鞭子立刻停止了,我疼的动不了,只听到身后响起带着哭腔的声音,“不要打琮——”。
我心中一热,竟然是她,这样袒护着我,我仿佛想起儿时我蹒跚学步,就快要跌倒的时候,母亲就这样赶紧在背后抱住我;幼时调皮时父亲打我,母亲就是这样紧紧的抱住我不让我挨打;有一年,我病的厉害,浑身发冷,母亲也是这样紧紧的抱着我温暖我,这久违的感觉突然又出现了,我眼角的泪,就这样哗的下来。
“琮,疼吗?”透过迷蒙的视线,我也看到她湿漉漉是双眼,我的心里更疼了,你知道吗,我流泪不是因为被打的痛,而是因为你抱着我的感觉生生把我暖痛了。
“宓儿,你疼吗?我不疼”,我怯怯的用手指祛除她脸上的泪水,那指尖传来微妙的感觉彻底的把我麻住了。
从此,你的名字,已经深深的烙刻在我的脑中;你的娇颜,每夜都如约出现在我的梦中;你的声音,时时刻刻萦绕在我的心头;你温暖的拥抱,从此便成了我今生唯一的奢求。
那是乙卯年九月初一,那年我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