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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临江仙 ...

  •   一、杏花天

      烟波江是洛江的一条支流,从繁华称胜的缙州城外流过,两岸峰峦叠翠,风光秀丽,江上花船往来如织,故有“胭脂江”之别称。东来阁就坐落在缙州城外通向烟波江的渡口旁,坐在二楼的雅座从窗口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毓秀峰。
      我极力睁大眼睛望着那起伏连绵的山峦,时不时可以看见几点红袖青袍的影子从山林间闪过。自从今天早晨,一抹粉色的倩影在我不经意瞥向楼外时从我的眼底飘过之后,我就忍不住一再拉长了脖子往外张望。
      烟波江上最有名的花船是一萼红,船上有一双才貌双绝的佳人——绯云与挽香。整个缙州城的人都知道,座中能有这二位姑娘相陪,不仅能使宴席生色不少,而且是莫大的荣幸。美人都眼高于顶,这二位也不例外。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喊得响亮,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痴心人却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我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的就是我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子。挽香姑娘送往迎来的那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尽管我天天在她眼前坐着,她何曾拿正眼瞧过我一回?
      就在我长吁短叹的时候,肩上冷不防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偷什么懒!有客人过来了,快给我拉琴!”
      “是,是,小人知错了。”我低眉顺眼地向掌柜回话,手上不敢怠慢地拉起了二胡。今天是大年初十,还没到午时,东来阁的生意已经非常红火。进毓秀峰玩了一上午的游人下山了大多会在此地休息,吃过午饭后从渡口乘花船沿烟波江游玩。
      “几位楼上请!”远远地听见掌柜的声音,我赶紧闭上眼睛,一副陶醉在琴声中的模样。杂乱的脚步声上了楼来,掌柜的大嗓门里透着满满的喜气:“雅座早给几位留了!有绯云、挽香二位姑娘在,就是没位置也要腾出位置来啊!”
      我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名字,我立刻睁开眼睛,真的是她!挽香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襦裙,如云的秀发松松地挽了个髻,斜斜地插了支玉步摇,一抹温润的红晕从她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来……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眼神。绯云走在她身旁,同行的三人看模样是世家子弟。我费力回忆着,那个穿绯色罗袍的是定国侯的三公子言久霖,身材略矮一点的绿衣公子是知府的侄儿叶同秋,另外一个……我仔细打量着那个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袍,不过气质疏朗,神态潇洒,倒也令人不敢轻视。我在宴席上见过他几回,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到底叫什么,印象里旁人都叫他梅五郎。
      掌柜招呼他们坐下,记好了菜单,从我身边经过时突然道:“你先下去吃饭,这里换小唐来。”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见到美人的关系,掌柜的声音难得的温和。我虽然千百个不情愿,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下楼去。因为是过年,厨房的伙食比平日丰盛许多,我吃饱喝足走出了东来阁。
      “公子新年大吉大利,财源广进,万事如意……”刚一出门,一个小乞丐就凑上来,涎着脸冲我笑道。换作往常我肯定会不耐烦地把他赶走,但今天心情好,我随手摸出几个铜板,落在他的破瓷碗里声音清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乞丐在身后不住地谢道。离接班还有一个时辰,我可以沿着江岸转转,说不定在挽香回花船的时候,还可以再瞧见她一面。

      二、迷神引

      酒过三巡,绯云和挽香提前告罪离席,回花船上先做准备。言久霖、叶同秋和梅五郎三人则坐着又闲聊了片刻才走出了东来阁。不一会儿,花船上走下两个花枝招展的美人。挽香和绯云各换了一身衣服,重新绾了发髻,妆扮一新,笑盈盈地请他们上船。五人正向渡口走去,一个小乞丐突然向他们跑来。叶同秋挥手要将他赶开,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边角被压皱了的红笺。
      “一位公子要小人送给这位姑娘的。”
      “给我的?”绯云惊讶地接过,展开一看,嘴角却扬起了一弯柔和而娇羞的笑。她从袖内取出一串散钱,放进小乞丐满怀期待的手上,笑道:“赏你了。”
      “姐姐,是哪位公子的信啊?”挽香打趣道,“言公子要吃醋了。”
      言久霖脸上一红,急忙摆手道:“挽香姑娘可不要乱开玩笑!”
      绯云收了红笺,微笑道:“好了好了,几位公子快登船吧。”
      冬日的天空万里无云,难得的暖阳令人心怀舒畅。装饰得喜气洋洋的花船在水面上划开一道道涟漪,向着下游行去。落虹桥修在烟波江转折处江面最窄的地方,也是花船最密集之处。入夜之后,花船上都会请琴师登船,歌妓献唱献舞,有时几只花船之间相互词曲酬答,既热闹又有趣。笙歌欢笑之声此起彼伏,彻夜不绝。
      梅五郎立在窗边,月儿弯弯地挂在天际,夜风似乎将尘俗的喧嚣都吹走了,有缠绵的琵琶声飘浮在江浪上,让他有股冲动想取出竹笛应和上一曲。
      “五郎,不许逃席。”言久霖举着一只白瓷酒杯走来,脸色绯红,显然已不胜酒力。
      “你还是少喝一点。”梅五郎苦笑着扶住言久霖摇摇欲坠的身体,拉到一边坐下。
      “我喝了多少我心里有数,醉的是那个家伙。啧啧,成什么样子了。”梅五郎顺着言久霖指的方向看过去,叶同秋趴倒在桌上,手里却仍然拉着绯云不放,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着什么。不过绯云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依旧言笑温柔,安抚着显然喝得忘了深浅的人。
      梅五郎皱了皱眉,道:“同秋这副模样,怕是没办法回去了。”
      “那今晚几位就别回去了,在一萼红上休息一夜吧。”挽香捧了一个茶盘出来,“我泡了醒酒茶,几位公子请用。”
      “这怎么行?我听说一萼红上从不留人过夜。”梅五郎有些意外。
      “规矩也不是不能通融的。叶公子喝醉了,路上难免不方便。几位都不是轻薄之徒,留宿一夜也没什么。”挽香分好了茶,将一杯捧给绯云,“姐姐,给叶公子也喝一杯吧。”
      绯云点点头,接过杯子,一手小心地扶起叶同秋的头,柔声劝他饮下。言久霖见状,唉声叹气道:“这家伙真有艳福。能让美人这样服侍,我也想喝醉了。”梅五郎大笑起来,端起一杯茶道:“久霖兄如若不弃,我也可以……”言久霖慌忙作势要推开:“梅兄不要客气!”谁料梅五郎的手伸出来了,却划了个圆中途折回,将茶举到唇边,摇头叹道:“唉,我只不过想替久霖兄端个杯子而已,没想到如此好茶你却不想喝,那我喝便是。”
      “挽香姑娘你看看,这家伙原来也是醉了的,连我的茶都要抢!”言久霖大嚷起来,挽香掩口笑道:“言公子莫急,桌上还有杯茶是你的。”桌上的一杯加上梅五郎手里的一杯只有两杯,梅五郎奇道:“这一杯不是挽香姑娘的?”
      “喝了茶怕夜里睡不着,我们姐妹都不喝的。”绯云含笑道,“两位能帮忙扶叶公子进房吗?”
      醉了酒的人通常都特别沉,何况再加一个半醉的人。梅五郎觉得扶着的分明是两个人的重量,好不容易才将两人都安顿在各自的房里睡下了。“梅公子这边请。”挽香引梅五郎走到船尾,推门进去,房内家具齐全,陈设素雅。梅五郎道了谢,又问道:“那两位姑娘的房间……”
      “梅公子放心,船上本来就备有客房。隔壁这两间才是我和姐姐的房间。”挽香款款退出门去,“梅公子请早些休息。”
      梅五郎躺在床上,觉得困倦不堪,门外隐隐传来绯云招呼婢女收拾碗筷的声音。花船随着江潮高高低低的起伏着,他在轻柔的摇摆中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好。梅五郎睁开眼时,天已透亮。白色的飞鸟从远处青色的山峦上一掠而过,翅膀被朝阳涂成淡金色。清晨的风吹拂在面上微微有些凉,却很清爽。
      “梅公子起得真早。”挽香走到船头,“早餐很快就准备好了。”她刚刚沐浴过,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半湿的头发垂在肩上,有水珠顺着前额的碎发滚落在面颊上,与晶莹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得脸庞润泽如玉。
      梅五郎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不着痕迹地转开眼,问道:“绯云姑娘呢?”
      “姐姐还没起来。”挽香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但这太奇怪了……”
      “怎么了?”
      “姐姐一向起得很早。几位公子昨天在此留宿,姐姐应该起得更早,提前梳妆打扮才是。”挽香回头喊来婢女,“莲儿,去看看姐姐起来了没。”
      婢女应了声便回船舱,却迟迟没有回报。梅五郎与挽香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立刻返回,正遇上莲儿和其他几个婢女匆匆冲出来:“挽香姐姐不好了,绯云姐姐不在房里!我们把船上都找遍了,到处都找不到她!”
      “我和挽香姑娘先上岸去找,莲儿姑娘去叫醒久霖和同秋,几位姑娘在船上再找找!快去!”

      几人沿着江岸开始寻找,最先找到绯云的是言久霖。
      她倒在离落虹桥头数十丈远的树丛里,衣衫凌乱,一把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上刀痕交错,惨不忍睹,绯云双眼圆睁,最后定格的表情凄惶不安,似有不甘。挽香一见那恐怖的情景就哭倒在了梅五郎的怀里。
      言久霖久久地凝视着绯云,轻柔地替她合上双眼,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同秋,立即报官。”叶同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身奔向府衙。
      尚是过年期间又牵扯到官家子弟,捕快的效率高得惊人,问过几人的行踪并上一萼红搜查过一遍之后,短短半日就下了结论:绯云是被采花大盗掳走的,她奋力反抗使凶手怒起杀心并弃尸于落虹桥畔林中。
      “如今的捕快都是饭桶不成!”叶同秋首先打破了沉默。几人从衙门出来后就聚在一萼红上等消息,挽香推掉了所有邀请,把自己关在房中。听完莲儿的回报之后,船舱内就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所笼罩。
      “这个结论太离谱了。别的不说,采花大盗怎么会没事把绯云姑娘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言久霖附和道。
      叶同秋摇摇头:“这个倒是好解释。怕船上闹出太大的动静,把我们都惊醒了。”
      “那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言久霖没好气地问道。
      叶同秋道:“绯云姑娘的伤口你也看到了,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脸上却划了七八刀。绯云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她的反抗让凶手恼羞成怒,为什么要划伤她的脸?你见过这样杀人的采花大盗吗?”
      “因此,凶手肯定对绯云姑娘有极深的恨意。”梅五郎接口道,“而且她房中没有挣扎的痕迹,不是被人掳走的。绯云姑娘是自己下船的。”
      “这不一定。我听说江湖上有轻功高手,怀抱一人也来去如飞,这就有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绯云姑娘也来不及反抗的情况下把她掳走。”言久霖道。
      “确实有这样的高手,但并不是这么容易就碰上的。”梅五郎笑道,“久霖,我问你,如果你是有这等本事的采花大盗,你在把人掳走之前会特意让绯云姑娘把鞋穿好吗?”
      “啊?”言久霖一愣,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说绯云姑娘是自己下船的。”
      “不只这一点,还有这个。”梅五郎从怀里掏出一张边角卷曲的红笺放在桌上。叶同秋连忙拾起来与言久霖一起细看。红笺是将材质厚实坚硬的云纹纸裁成细条,染成红色制成的,多用来传情达意。那张红笺上用端正的小楷抄了一首欧阳修的《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是绯云姑娘上船之前收到的信。怎么会在你这儿?”叶同秋问道。
      梅五郎答道:“它从绯云姑娘的怀里露出来了一角。我看见了,觉得应该有用的就收起来了。”
      “从字面上看,只是很普通的一首词而已。”言久霖琢磨了半天,悻悻地将红笺放下了。
      梅五郎道:“但这张红笺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应该是与绯云姑娘相熟的人送的。但这样就没有必要让一个小乞丐来转交吧?”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叶同秋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句,忽然惊叫道,“这两句真正的意思,会不会是约绯云姑娘出来见面?”
      “有可能。那时绯云姑娘与我们在一起,所以那人不方便出面与她相约,这才托人转交。”梅五郎缓缓道。
      “不是可能,是一定!”言久霖的眼神亮了起来,“那应该是一个对绯云姑娘倾心已久的人,求爱不成竟起歹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叶同秋瞪了他一眼:“说得轻巧。爱慕绯云姑娘的人,偌大的缙州城里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言三公子,你打算怎么找啊?”
      “莲儿姑娘,能麻烦你请挽香姑娘出来吗?”梅五郎忽然转头问道。莲儿点点头退下了。不一会儿,她便扶着挽香出来落座。挽香秀美的脸上泪痕未干,神态凄楚,低声问道:“几位找我何事?”
      “我们推测杀害绯云姑娘的是与她非常熟悉之人,对她也非常倾慕,挽香姑娘可知道符合这样条件的人选?”梅五郎问道。
      挽香思忖了半晌,答道:“姐姐的渴慕者甚多,但她并未对谁特别青眼有加。说到相熟,也不过是如几位一样的世家公子,知书达礼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叶同秋正色道,“绯云姑娘不幸遇到了衣冠禽兽,只有将他正法,才能告慰绯云姑娘的在天之灵。”
      梅五郎将桌上的红笺递给挽香,问道:“挽香姑娘,你认不认得这上面的字迹?”
      挽香仔细地将红笺看过一遍,摇摇头道:“这个笔迹无甚特别之处,我没有印象。”
      梅五郎又问道:“挽香姑娘,绯云姑娘平时收到的红笺都放在哪里?”
      “我知道。”挽香站起身,“你们随我来。”
      绯云把红笺收在房中的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用一根红绳捆在一起。几人将绳结解开,一张一张比对字迹,直忙到天黑也没找出一张可疑的。挽香吩咐婢女准备了晚饭,强颜微笑道:“感谢几位为姐姐劳神,我备了些简单的酒菜,不成敬意。”
      饭后梅五郎提出要上岸走走。“那个小乞丐!”言久霖立刻反应过来,“他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不要抱过高的期望。”梅五郎拍拍他的肩,“我估计那人不会这么不小心,但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果然,那个小乞丐对传信的公子一问三不知。“小人不认得字,不知道那人给的红纸是不是这张,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小人实在记不得了。那人怕冷穿得很厚,看不出高矮胖瘦,头上被一顶大棉帽包得严严实实,小人没看清他的脸。而且他只说了一句话,小人根本想不起他的声音。”
      “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言久霖拿出一锭碎银放到他手上,“再小的事情也不要放过。”
      小乞丐迅速收起银子钱,口气却很不耐烦:“小人知道的都跟几位公子说了,说几遍也是这样。中午的时候有个穿得像熊一样的人来找小人,那人给了几十文钱和一张红纸,然后要小人在渡口等,说过一会儿有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姐姐下船,就把红纸给她。”
      “等等,你说什么?”梅五郎脸色骤变,“那人不是说交给绯云姑娘?”
      “他是叫小人交给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他大概以为小人不认得绯云姑娘吧?”小乞丐笑了笑,“可绯云和挽香两位姑娘那么出名,小人在渡口上混的,怎会不认得!”
      梅五郎喃喃叹道:“天啊……我们搞错了……全搞错了……”
      “上船之前,穿粉色衣服的是我啊!”眼泪夺眶而出,挽香终于支持不住,昏倒在叶同秋怀里了。

      “如果……如果我不换衣服,如果我不让姐姐换那套粉色的裙子,她就不会被人杀了……”挽香泣不成声,“姐姐是替我死的,是我害死她的……”叶同秋温柔地安慰着佳人。梅五郎靠在窗边苦苦思索。言久霖倒了酒,递给梅五郎一杯:问道:“有什么头绪吗?”
      “挽香姑娘对红笺的笔迹一点也没有印象。”梅五郎摇摇头,神色十分烦闷,“要说人选,不用考虑别人,我们三个就很可疑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是三位公子。”挽香闻言抬起头来,“昨天晚上你们喝的茶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草药,三位公子都喝了茶,应该睡得很沉。这实乃不得已之举,真是对不住你们,还请见谅。”
      “难怪两位姑娘都不喝那茶!”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言久霖勉强笑笑,“防人之心不可无,两位此举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
      叶同秋轻描淡写地笑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喝过茶,挽香姑娘就能放心我们留宿在船上了,是不是?”
      挽香一怔,迟疑道:“是这样没错,但是……”
      梅五郎神情郑重地说道:“挽香姑娘,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凶手发现搞错了人肯定会再下手,你独自一人住在一萼红上会给凶手留下可趁之机。梅某虽然不才,愿跟随挽香姑娘左右,保护姑娘周全,久霖兄和同秋兄想必也是一样的意思。”说着,他给了叶同秋和言久霖一个颇有压力的眼神,两人连忙正色道:“我等愿保护挽香姑娘周全。”
      挽香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含泪笑道:“有几位公子这份心意,挽香死而无憾。那就请几位留下吧。”

      梅五郎仔细地确认窗闩与门闩都关得非常严实,向门内道:“都检查好了。挽香姑娘请早点休息。”房内传来挽香的声音:“梅公子也请早些休息。”
      “现在怎么办?在这儿守一夜?我们三个总不能每个晚上都给挽香姑娘当门神吧?”叶同秋问道。
      言久霖点点头:“是啊。而且挽香姑娘还有别的客人,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总跟着她。五郎,这是你的主意,你说怎么办?”
      “我们当然不必这么守下去。”梅五郎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绯云姑娘的死讯传开以后,我想凶手一时之间未必敢再下手。所以接下来这段日子,挽香姑娘应该是安全的。”
      言久霖不解:“那我们为什么要留下来?”
      “凶手是狂热地爱慕着挽香姑娘的人,而且他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挽香姑娘对他也没有印象,只要他觉得自己还没被发现,过一段时间总会有行动的。”梅五郎悠悠道,“唯今之计,只有守株待兔了。”

      三、点绛唇

      我的生活一直很单调,白天在东来阁拉琴,晚上在宴席开始之前赶到落虹桥,也是拉琴。但那是我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候——虽然那时挽香的眼里只有她的多情公子,从来不会注意到我。今天是元宵节,对于花船上的姑娘们来说是个特别重大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赛花魁的盛会,姑娘们坐在船头,岸上的公子老爷们送礼物点姑娘唱曲。到子时为止,哪位姑娘收的礼物最多最值钱就是当年的花魁。姑娘们争奇斗艳,看客们夸豪比富,无论哪一边都激烈热闹。
      自从绯云被杀之后,挽香的情绪一落千丈,闭门三日之后才重新开始接客。而我除了更加卖力地拉琴,并不能为她分忧解愁。挽香今晚也会参赛,我一定要助挽香夺得花魁的名号。我小心翼翼地再三检查了二胡,又瞥了身边的同伴一眼。弹古筝的和我是熟识了,配合默契。但那个吹笛子的是新来的……难怪觉得眼熟,不就是那个梅五郎吗?他怎么混到琴师里来了?莫非他也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时辰到了。我决定不再去想他,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摆开架势,专心致志地拉起了琴。很快礼物就流水般地送了进来,我在曲子间隙偷偷回头瞧了瞧,桌上堆了好几盘金叶子,猫儿眼,翡翠宝塔,有小孩儿高的珊瑚树……难怪人说元宵一夜赚的抵过一年,这么多礼物,今年的花魁肯定是挽香的。
      子时转瞬即至,花船上都开始清点礼物。这以往是婢女们的活儿,今年却是由叶同秋和言久霖来清点。两位世家公子屈尊为挽香算礼物,我忽然感到一阵自惭形秽。那个梅五郎也凑在旁边看,还时不时与挽香交谈上几句。
      “这些人或是富商,或是名士,或是豪门公子,怎么看都和杀人犯没有关系。”挽香道。
      言久霖也道:“同秋,你真的确定送礼物的人里会有那个凶手?”
      “这是缙州城最大的盛会,凶手肯定会来。”叶同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己见,“反正送花魁的礼物没有价值上的要求,我要是那个人,肯定会送挽香姑娘东西的。”
      “他如果送礼一定会选能让挽香姑娘注意的东西。但这些礼物中规中矩,除了华贵别无其他特别之处。”梅五郎道。
      “这样啊……”叶同秋显得很懊恼,抱歉地对挽香道,“挽香姑娘,明知道你正伤心还勉强你来参加赛花魁,又没查到凶手,真是对不住。”
      挽香淡然地笑笑:“叶公子太客气了。你们为姐姐的事情费尽心思,我也应该出一份力才是。我也认为今夜凶手肯定会出现,只是未必有胆量送礼而已。至于挽香能拿到花魁之名,算是意外之喜吧。”
      几句话让叶同秋重新振作了精神,笑道:“挽香姑娘不必过谦,你当花魁是实至名归。”
      赛花魁的主持者开始宣布结果。我听见岸上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好声,我等待着那个名字在最后一刻念出来。
      “花魁是——”一阵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之后,“一萼红的挽香姑娘!”
      巨大的喝彩声几乎要震聋我的耳朵,挽香微笑着立在船头,江风吹起她的衣摆与青丝,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飘飘如仙,我看得目眩神迷。她朗声说道:“多谢父老乡亲抬爱。今年的词曲会就定在三日后的酉时,东来阁二楼雅座,希望各位前来捧场。”
      东来阁?我兴奋地觉得耳中听到的并非真实。天可怜见,我终于有机会了……

      每年的花魁都要举行词曲会,地点与内容不限,但务求雅致新奇。任何人只要付得起一点茶水钱就能见到花魁一面,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得到花魁的垂青。因此前来参加的人总会把茶馆酒肆挤得水泄不通。像我这样的人,换作往年绝对占不到位置。但今年不同了,掌柜的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在角落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虽然偏僻了一些,但总好过没有。唯一让我觉得麻烦的就是我身边的三个人。他们天天黏着挽香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跟我抢地盘,我好不容易才能从人头与人头之间的缝隙里看一眼挽香的芳容。词曲盛会的压轴好戏是一个游戏,拔得头筹的人会得到花魁一点特殊的奖励。去年的奖品是绯云亲手缝制的香包,今年也不知会是什么。我满怀期待地在角落里等着,我虽然不敢自比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但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都强过那些纨绔草包许多。
      挽香先唱了几首风流公子们赠送的新词,又和词酬答了一番。我痴痴地望着她,听到她宣布了今年的游戏规则,终于来了精神。这游戏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挽香任意唱一句曲词,由座中人来猜词牌名。猜中最多的人,奖挽香亲手绣的鸳鸯戏水图一幅。
      真是天助我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挽香姑娘唱过的曲子,绝没有人!挽香会亲手把她绣的鸳鸯戏水图递到我的手上,锦缎上还有她留下的香气……说不定她一见到我就会意识到她曾经错过了一个多么有才学的痴情人,她会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呢?就像我对她那样……
      正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旁边已经有人喊出了第一题的答案:“《清平乐》!”
      “恭喜叶公子!”一枝绢布扎的桃花由莲儿放在了叶同秋的桌上,我向他投去了嫉妒的一瞥。
      “旧香残粉似当初……”挽香曼声唱道。
      “《阮郎归》!”我大声喊道。
      “恭喜公子!”我的桌上有了第一枝桃花。
      “舞低杨柳楼心月……”
      “《鹧鸪天》!”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千秋岁》!”
      ……
      “最后一题。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一萼红》!”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喊起来,但我相信以挽香精准的耳力一定能听出我才是最先喊对的那一个。果然一枝桃花送到了我的桌上,加上这一枝共有六枝,在座的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多了。
      “恭喜这位公子!”莲儿引着我往台上走。握着锦缎,我激动得不知所措,还好莲儿在我身旁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公子快回赠姑娘一件东西。”可我什么都没准备,思索了一下,借用台上的纸笔,写了一首欧阳修的《蝶恋花》递给挽香。
      “多谢公子墨宝。”她笑得令人心醉神迷。我向四座拱手致意,忽然注意到刚才身边那三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顿时忐忑不安——我似乎不该抢了这些公子哥儿的风头……

      四、浪淘沙

      “同秋,你真的认为是这个家伙干的?他看起来没这么大胆子。”言久霖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人,疑惑地问道。
      叶同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一到东来阁我就注意到这小子了,他看挽香姑娘的眼神真是……”
      “仅凭这一点就下结论太草率了吧。我看你还不如饭桶捕快呢!”言久霖皱眉道。在叶同秋的坚持下,他们拦下了胜出游戏的那个人。很快问出了他名叫谭弈,是一个琴师,在一萼红上演奏有不短的时日了。他们假借挽香的名义请谭弈在一萼红上吃夜宵,他刚上船就被叶同秋擒住捆成了麻花。为了让他安静下来,还顺手在他嘴里塞了一团抹布。挽香认出了谭弈,神色颇有些惊异与不忍,道:“我觉得几位公子怕是搞错了吧……谭公子为人老实,不会是杀姐姐的凶手的。”
      “这个人与两位姑娘是旧识,可能约出绯云姑娘。而且他身份低微,自认毫无机会,施暴不成才会痛下杀手。最重要的是,他方才写的这首《蝶恋花》与那张红笺上的笔迹完全相同。”叶同秋将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取下了谭弈口中的布,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谭弈的嘴一得自由,慌忙叫喊道:“那张红笺和绯云姑娘的死有什么关系?那是我半年前送给挽香姑娘的,挽香姑娘可以作证!”挽香却摇摇头,一脸歉意:“对不起,我不记得这回事了。”
      叶同秋冷笑道:“这张红笺是我们发现死去的绯云姑娘时,在她怀里找到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我不知道……但这张红笺确实是我送给挽香姑娘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呀!”
      言久霖大笑起来:“就你?一介琴师而已,谁会陷害你啊!你还是早点承认了,免得上公堂受零碎苦。”
      “可是我我……我是冤枉的!挽香姑娘你说句话呀!我承认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但我将你和绯云姑娘视如仙子,怎么会做出那般禽兽行径!挽香姑娘……”
      “你说这张红笺是半年前送给挽香姑娘的,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一直不开口的梅五郎忽然问道。
      谭弈沮丧地摇摇头:“我不敢当面送给挽香姑娘……怕她从此看不起我……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挽香姑娘收了好多红笺,随手放在窗边,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把它夹进去的。后来我看挽香姑娘没注意到,也不敢提起这事。此后也没有机会再送她红笺。”看见众人都是一副质疑的表情,他急得哭喊起来:“这都是真的呀,你们千万要相信我……绯云姑娘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言久霖不耐烦道:“这种鬼话,谁会信啊!”
      “我信。”梅五郎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似乎在那一瞬间下了极大决心。
      叶同秋一惊,问道:“五郎,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杀害绯云姑娘的另有其人。”
      “不是他是谁?”言久霖彻底失去了耐心,“五郎你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别急。”梅五郎笑笑,转向挽香,“挽香姑娘,如果这张红笺不是送到绯云姑娘手上而是送给你,你会应约吗?”
      “大概……大概……”挽香怔了怔,迟疑不决。
      梅五郎理解地一笑:“挽香姑娘,你不会应约前去的,对不对?且不说这字迹并不熟悉,就算是熟人送的,把‘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两句词解释为邀约也不通。见面地点可以说是落虹桥,但时辰上所指的含义也未免太模糊了些。”
      “五郎,你是说这张红笺并不是约绯云姑娘见面的意思?可绯云姑娘确实自己下船出去了啊。”叶同秋反驳道,“也许这里面有什么暗语,只是我们还没想通而已。”
      “这本来是要给挽香姑娘的,就算有什么玄机,我们想不通,难道挽香姑娘也想不通?如果真是约人见面,挽香姑娘又不来,凶手难道要空等一晚上?”
      “我确实看不出这上面有什么暗含的意思。”挽香低声道。
      梅五郎又道:“而且以绯云和挽香两位姑娘的谨慎来看,留我们在船上过夜都要让我们先喝做了手脚的茶才放心,怎么会在大半夜出去与人见面呢?”
      “这不又回到采花大盗把人掳走那条老路子上了吗?”言久霖急道,“五郎,是你说绯云姑娘自己下船的,现在又说她不会半夜跑出去和人见面,那她到底为什么出去啊?”
      “这个,就要问挽香姑娘了。”梅五郎直视着挽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只有她最清楚,绯云姑娘为什么会下船。”
      “梅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挽香睁大了眼睛,茫然不解,“我怎么会知道姐姐为什么下船呢?”
      静默笼罩了船舱,第一个喊出来的是谭弈:“姓梅的你胡说什么!不可能是挽香姑娘!绝不可能!缙州城谁不知道她们情同姐妹!不可能是她!”
      言久霖也回过神来,叫道:“五郎,你想抓凶手想疯了是不是?同秋,五郎肯定是……”他一转过头正对上叶同秋严肃的神情,愣了片刻勉强笑道:“同秋,你不会也疯了吧……”叶同秋安静地摇摇头,示意言久霖听梅五郎继续说下去。梅五郎轻声问道:“挽香姑娘,只要你能做到一件事情,我就相信绯云姑娘不是你杀的。”
      “什么事?”
      “初十的晚上,你穿的衣服是白底杏花图案的吧?我很喜欢那件衣裳,你能再穿一次给我看吗?”
      挽香闻言一怔,霎时面如死灰。“对不起,梅公子……”她的声音空空落落,眼泪盈满了眼眶,脆弱地如同风中飘摇的一片残叶。
      “为什么?”梅五郎继续问道,声音依然很轻。
      “它沉在江里,再也找不到了……”两行清泪从挽香美玉无瑕的脸上滑落,她虚弱地垂下头去,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言久霖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郎你快说啊!”
      “我已经说了,能在半夜把绯云姑娘约出来的,除了挽香姑娘不做第二人想。”
      叶同秋问道:“仅凭这一点?”
      “不错。开始时我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去。我以为那是一个与绯云姑娘情投意合的人,否则她不可能半夜跟他见面。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因此后来发现信递错了人,我只能猜测那人可能同时获得了两位姑娘的芳心。但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这样一个人显然是不存在的。”梅五郎缓缓说道,“既然这个人是不存在的,那么绯云姑娘到底是怎么下的船?这个问题换个角度来想就是,世上谁最容易把绯云姑娘约下船?只有挽香姑娘。可被杀的本该是她,这又不可能了。”
      “对啊,五郎,那你怎么能说是挽香姑娘杀人?”言久霖问道。
      梅五郎不理他的疑问,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一遍一遍地回想全部的经过,忽然意识到,我们一直以为有两件案子:一件是绯云姑娘被误杀;一件针对挽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但实际上只发生了一件案子。我们认定错杀是通过小乞丐的一句话,因为两位姑娘在午饭后重新换了衣服。从这一点上看,送信的人未免太不小心了,他只需多问一句就会知道小乞丐是认得绯云和挽香姑娘的,可他只让小乞丐按衣服颜色送信。他究竟为什么不问呢?情书送错了人并不是件小事,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希望它送错了,或者说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送出这张红笺。”
      “在意识到送信也许只是演给我们看的一场戏之后,挽香姑娘就显得十分可疑。只有她能保证绯云姑娘午饭后会换上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只有她能在大半夜拉着绯云姑娘沿着江岸闲逛,只有她可以用早起沐浴梳妆的名义把身上的血污洗净。”梅五郎看了谭弈一眼,“在同秋抓住这个人问完话以后就全都清楚了,那张红笺是她从自己过去收到的信里挑出来的,红笺上无抬头落款,而且仅此一张无从查对字迹,拿来嫁祸再合适不过。”
      叶同秋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又问道:“但此事太过冒险了吧?”
      “当然需要冒一点险,但并不至于太过。绯云姑娘对挽香姑娘全无提防,措手不及下挽香姑娘很容易得手。夜里江畔与落虹桥几乎没有行人,就算有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远处树丛里的动静。另外,夜色昏暗,行人不会发现她身上的血渍。挽香姑娘擦掉脸上的血迹回到船上换下溅上血的衣物,将衣服手绢捆上香炉这样的重物扔进水里就可以了。落虹桥畔那么多花船,谁能听得出是哪只船上有人往下丢东西呢?等到了清晨,婢女会为她准备热水,一切就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即使挽香姑娘的运气差到在回船时甚至是动手时被人看见了,她也可以说她是看到有人掳走了绯云姑娘才追出来的。何况从头到尾根本没人看见她。”停了停,梅五郎继续道,“其实最冒险的是让小乞丐传信的时候。挽香需要提前把改装的衣物藏在渡口的隐蔽处,让绯云先上船,然后把红笺交给小乞丐。等到小乞丐走远了,她才能把那身装扮脱掉,如果我们在此时就下了楼,只怕挽香姑娘的戏就要穿帮了。”
      “不会的。”挽香终于开口了,语声极低,“我会躲在僻静处换了衣服再出来,大大方方地说我在岸上给几位公子买点心,我也是这么跟姐姐说的。而且我换装时为了把腰身加粗一些,本来就在棉袄里塞了一包果品。”
      “挽香姑娘想的真是周到。”梅五郎不禁叹道。
      “……那挽香姑娘为什么要杀绯云姑娘?还下那么狠的手!”叶同秋问道。
      梅五郎苦笑了一下:“这我只能猜看看。我想是为了今年的赛花魁吧?”他看向挽香,她低下头,眼泪又开始不住地掉,良久才涩声答道:“绯云去年就拿到花魁了,我希望今年她能让给我,可她说什么都不答应。我……我一时就气疯了……一萼红上说是姐妹俩不相上下,可客人们喜欢的都是姐姐……连你们也是,都更喜欢姐姐吧?”
      言久霖和叶同秋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无言。梅五郎柔声道:“挽香姑娘,你想错了。他们也许很喜欢绯云姑娘,但他们同样担忧你的安危。他们为你守在一萼红上,连世家的名声都顾不上了。你……你何必嫉妒绯云姑娘呢?”
      “梅公子,我……”挽香凄然一笑,“是啊,只是我知道得,太迟了……”挽香缓缓站起身,走上船头。江风吹起她的裙摆与青丝,就像她得到花魁的那一夜。她幽幽叹道:“我杀了姐姐以后就后悔了。她待我那么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疼爱……可我居然杀了她……”
      众人跟了出来,言久霖忍不住问道:“可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挽香姑娘你是怎么把绯云姑娘约出来的?”
      “也许是说她睡不着,请绯云姑娘陪她上岸走一走?”梅五郎故作轻松道,眼光紧紧地盯着站在他身前的女子。挽香回眸一笑,风致万千:“五郎,原来你也有事情是不知道的呀……”
      “不!挽香!挽香!”舱内的谭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他勉力挣扎起来,奈何绳索实在捆得太紧。梅五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江风悠悠吹过船头,伊人却已然消失在滚滚波涛中。
      “为什么?”叶同秋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死死抓住梅五郎的双肩,“五郎你可以拦住她的!我知道的!你为什么不拦她!”
      “杀人偿命。”梅五郎喟然叹道,“而且我想她也不愿入狱受尽折辱再死吧。”
      言久霖怒吼道:“别找借口了!根本就是你出手太慢了!”
      “谁知道呢……”梅五郎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飘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花船随着江浪起伏不定,如同每一个人空悬着的心,即使在风波结束以后也难以平定。
      “五郎,吹一曲祭绯云和挽香姑娘吧。”
      梅五郎点点头。清苦凄凉的旋律融在冷风里,远处却响起了夜夜不歇的笙歌,格格不入又此起彼伏,一如人世间轮回着上演的悲欢,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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