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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菊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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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楚安等三人到达大厅时,季天鸣正坐在堂上望着桌上的一柄宝剑怔怔出神。颜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是昨夜在季天鸣房间里看见的青泉。昨日犹如梦靥般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颜扉的身子不由得颤抖。季天鸣似乎察觉了颜扉的到来,猛地抬眸,冰冷的眸光死死地盯住了堂下的颜扉。
颜扉目光对上了季天鸣,蓦地一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原本眼睛布满了血丝,有一种入骨的死寂的气息,如同秋日里枯死的篙艾上露珠,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许生机,而骨子里却早已颓败凋残。颜扉从不知道李伯竟然在父亲的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那样的眸光,就好比他看着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恨不得噬其骨血的仇敌。
季天鸣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季颜扉,你自己来解释。”
颜扉敛目,昨日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最最清晰的噩梦深刻地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她到现在都能记清李伯和苏落寒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奇怪的是,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似乎所有言语一到了嗓子眼就如同雾气般随风消逝了,什么都抓不住。
堂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空气就像粘稠的油脂,稍不留神就会让人陷入其中。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这沉默,正是徐莹。
季天鸣闻声,转身看向一旁抵唇轻咳的鹅黄色襦群女子,方才嗜血的眸光转瞬消失,眼眸深处是一片如羽的轻柔,衬得原本刚毅的脸部线条也带来些许柔和,“要注意自己啊,就算是为了孩子。”
徐莹抬眸嫣然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眸光里有着不可忽视的满足与幸福。
颜扉默然,只觉得徐莹的笑颜格外地刺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底彻底的破碎。他记得当年父亲迎娶徐莹的时候,父亲已经过而立,而徐莹却只不过是二八年华。她一直以为年龄的差距是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更何况父亲心里是一直有母亲的。当年曾有过那样深切的爱恋,坚如磐石的誓言,又怎是一个徐莹的介入能够改变的?
事实却残酷地告诉她原来最深的爱恋也终抵不过时间,与其苦苦追逐着过往的记忆,不如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更来得实际。
她能够理解父亲的做法,但是心中却似乎隐隐约约有一种绝不容许。这种不容许使得她无法原谅父亲对于母亲在内心上背叛,颜扉孤注一掷,蓦然开口:“李伯前次辱及了我母亲,故此,颜扉昨夜报一语之仇。”
一言毕,大厅里所有的气息似乎被忽然抽走,有一种接近死亡的宁静。半晌,季天鸣开口“一语之仇,哦?那么你来说说,李严恪说了什么?”声音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嘲讽与不屑。
颜扉闻言,心蓦然收紧,死死地抿住唇,别过脸去,似乎不愿意看到季天鸣。脸上是冷淡而不屑的神情,手却在宽大的袖中死死地握紧,身形似乎若有若无地晃了晃,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意味。
季天鸣见颜扉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一股从所未有的震怒袭上心头,枯槁而苍劲的手指紧紧地握住茶杯,忽然用力一甩,茶杯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颜扉的伤口处,原本没有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裂开,颜扉的淡蓝色衣裳上绽开了一朵妖冶的血花,并且正不断蔓延。这猝不及防的痛楚蓦然袭来,颜扉缓缓地蹲下身去,身子紧紧缩成一团,秀眉紧蹙,额上冷汗涔涔.季天鸣的暴怒声传来“说不说!”
一旁的朱昔见此,一个健步迈出便要去扶颜扉,被楚安抬手拦下,楚安无言,只是眸光深处掠过了一丝怜惜,似乎是想到什么,楚安蓦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苏落寒。苏落寒仍如常地站着,不动声色的看着大厅里惨烈的一幕,脸上神情无悲无怒,无喜无愁,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颜扉闻言,仍是抿住嘴唇,眼神倔强的盯着季天鸣,一言不发,似乎要和季天鸣硬拼到底。
季天鸣越加暴怒:“季颜扉,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不要每一次都在胡作非为后,都搬出白妍陌这贱人当借口。我季天鸣从不欠她什么,从前是,现在也是。”
“贱...人...”颜扉沙哑着嗓子重复。近乎是出于本能,当季天鸣一说完这句话后,颜扉便按动了袖中的机关,火光电石间,一枚纯金色的菊瓣状小镖从颜扉宽大的袖子中射出,直取季天鸣面门,季天鸣还来不及反应,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蓦地扑了上去。小镖直直地没入她的体内,季天鸣的耳际传来一阵的轻浅的吸气声。随即,脑海里闪过千种念头,最后全都归于沉默,只是定定地搂紧了身前的女子,涩声唤着她的名字:“阿莹”
颜扉默然望着徐莹,一股剧烈悔意涌上心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却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流露出半点脆弱,扬声道:“庄主大人,喊也没用啊,只是可怜这如花美眷了,金菊镖上已经被我抹上了剧毒,我劝您还是早些为您的莹儿料理后事罢。”
堂上,季天鸣怔怔,半晌,自言自语道:“毒,我怎么忘记了,毒仙子的女儿怎么会不懂用毒。”
一言毕,还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众人才缓过神来,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这等不忠不孝的恶女,竟然杀亲弑父啊...真该遭天谴...”
“扉儿怎么了,以前从来都没有顶撞过庄主,这不该是被鬼魂附身了吧?”
“鬼什么啊,这恶女本来就是这样的,她以前的母亲据说也是杀了自己的父亲...真是娘和女儿都贱到一块去了...也难为李伯当年还是亲手教这恶女武功,真是白眼狼啊...”
“.....”
耳畔掠过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颜扉心底沉沉抽痛,眼眶蓦地红了,却仍是倔强地死抿着嘴唇。
堂上季天鸣清咳一声,堂下又重新恢复了寂静,顿了顿,季天鸣朗声道:“昨夜子时,我庄有弟子发现李严恪堂主暴毙在庄内,经查实,乃是本庄弟子季颜扉所为,季颜扉因口角冲突而对李严恪怀恨在心。乘其不备先在其药水中下软骨散,之后则杀人泄愤,手段极其残忍,令人齿冷。”
季天鸣顿了顿,继续道:“若依我庄先例,季颜扉应当以命相偿。我身为其父,管教不利,亦应费去武功,逐出山庄...”
一言未毕,堂下早已众论纷坛,已有不少死忠的元老当堂拜了下来。
“庄中不可一日无庄主,望庄主三思啊。”
“此次全是颜扉之过,与庄主无关”
“......”
季天鸣一手抱着徐莹,敛目沉默,眸光里闪过一丝了然,犹豫道:“这恐怕不妥......”
“庄主三思啊!”越来越多的人拜了下来。
忽然,一身蓝色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拱手道:“父亲,颜茂身为长兄未曾对颜扉尽过管教之职,愿代颜扉受过。”
言毕,便飞快地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只是一瞬间,锋利的刀尖便已分毫无差的割破了右手的拇指筋络,鲜血蓦如泉涌,原本形容优美秀气的手蓦然间变得血肉模糊。十多年苦练的流尘剑法瞬间化为乌有。
“哥哥”颜扉失声叫到,隐忍多时的眼泪蓦然簌簌落下,想要开口却发觉一个字也无法说出.脑海中不断地重复出现年幼时哥哥手上的两串冰糖葫芦,她至今仍无法想象为什么那时候的哥哥会为了那两串冰糖葫芦而愿意帮助徐莹下药,生生毁了原本幸福的生活。哪怕是后来看到了母亲的手绢,明白了一切后,她仍然无法像当年恨徐莹一般去恨哥哥与父亲,一分都不曾。
毕竟,血浓于水。她曾是如是在心里安慰过自己,好在坚持了十年的信仰转瞬塌下时,能给自己一个容身之处。
季颜茂如同没有听见颜扉的声音一般,缓缓走近季天明,眸光轻轻地掠过徐莹:“庄主,此为颜茂带父亲受过,请庄主将颜扉逐出山庄,颜茂,再替妹受过。”
季天明气的全身颤抖,连语气都颤颤不稳,手指似乎为了转移情绪而轻轻敲击着桌面,“你的圣贤书就念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大厅里早已一片纷杂。
“庄主啊,小姐只是无心之过,过不至死啊。”
“庄主,看在公子舍命相求的份上,放小姐一码吧。”
“颜扉好歹也是伱的亲生骨肉啊,人死孰能复生,季兄,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
似乎随着季颜茂的一刺,求情的人越来越多。
季颜茂在一旁静立着,苍白而清雅的脸上也有了丝惨淡的笑意。只是费去武功罢了,这原本就是该偿还的。他早在八年前就有过如此打算。
堂上,季天鸣的眸光越来越阴沉,周围鸦雀无声。
季颜茂的眸光一冷,锋利的刀尖缓缓向脖子的动脉划去。
季天鸣怀中的徐莹不由得身子颤抖,却被季天鸣误以为是毒发,心中一紧,顺手抄了桌上的常用的狼毫向季颜茂的方向掷去。匕首在划到动脉的一刹那被狼毫打开,却因为力道过大,匕首竟转了方向正面刺向季颜茂,季颜茂一偏头,匕首便划破了季颜茂的右脸,伤口从下颚一直延伸到脖子,鲜血一滴滴的划进领口。
周围一阵吸气声,徐莹颤抖得更加厉害。季天鸣看见这一幕只觉是心痛难耐,疲惫阖目,已是作出最后的让步。
“无涯居,思过三年。”声音中已有了浓重的倦意,末了,深深的看了一眼沉默的季颜茂,“这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你即使是死了,结果也不会变。”
说罢,抱起徐莹便起身离去。众人在看见庄主离去之后,也纷纷离开了大厅。只留下颜扉颜茂兄妹,季颜茂仍然保持着原来季天鸣离开前的姿势。颜扉一脸唤了好几声哥哥都置若罔闻。最后颜扉无奈,如同小时候一般走到季颜茂的身边,轻轻的扯了扯季颜茂的发丝,季颜茂才勉强会过神来,转身苦涩地对颜扉笑了笑。
颜扉怔然.其实,从颜扉的角度看过去,季颜茂的伤口格外的显眼,以及伤口下的一大片被血染成黑色的蓝袍。
这一刻,颜扉只觉得这抹黑色格外的灼目,因为那让她想到了一个从来都是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颜扉拢在袖中的手不断颤抖着握紧,指节苍白,伤口沉沉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