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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分 手 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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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皮这个人,土生土长的山东人,祖上三辈都粘在那块小县城里没出过一次远门,一家老小每天问候世界的方式就是从327国道上望一眼蹿东蹿西的大货车,猜一猜是拉煤的还是拉木材的,闻着那一溜烟的土油气儿,蒙了一头清晨的灰,悻悻再走回过道,拉着风箱,寻思寻思今儿的一日三餐到底能吃些什么。
他妈嫌他没心没肺,吊儿郎当,他爸嫌他不学无术,流氓地痞,他妹嫌他丑,脚丫子也臭,说他劳改犯的秃头,流浪汉的着装,另还搭了张钟楼怪人的脸。
老皮也不生气,就觉得妹妹难得读了本《巴黎圣母院》,值得喝几盅酒庆祝庆祝。还想着那院塌了之后,雨果的签名是不是也碎成了渣,被游客碾成了灰,跨过洋啊海啊,吹到这儿来,能让他一口气吸进肺,硌在鼻腔口,之后就能给人吹牛皮,说自个儿有书卷气。
他也爱读书,但同乔欢不一样,乔欢像个溺在书里打着旋儿的叶,一直随风飘,归不了现实的根。可就因为这漫无目的地飘,乔欢变得越来越脆,老皮生怕哪天儿风劲一猛,给他吹折了腰,吹散了筋儿,他害怕,却也晓得这就是乔欢的归宿。
乔欢说过,得为爱死一次,结果老皮发现这小伙儿次次都在死,咋个次次初恋次次少亡?这死得方式还千奇百怪,倒也不是撕心裂肺,就是每次演绎出的失魂落魄,郁郁寡欢,还真都像极了他床头那堆诗人的惨样。
诗人能有不惨的?不惨怎么写诗。
老皮不待见写诗的,却又佩服能写诗的,这不就对乔欢这瘪三是又爱又恨,觉得他有时那惨样真挺膈应人,愣想一把椅子给他锤烂了,勉为其难收他做儿,教他重新做人。
有时又瞧着乔欢欢天喜地一蹦三尺高的傻劲儿,突然感到生活,有了颜色。
老皮其实也明白,乔欢生活太平顺,除了在男女情爱里找点失败,其余根本没啥事儿用他费心承担。更何况他还眷恋痛感,就算没有这情爱混杂的痛快,他自个儿都会给自己找别扭。
老皮是头次见到一个人,真的是费尽心思地跟自个儿过不去,乔欢说是好为他的文笔续命,但老皮觉得这是病,大病,得根治!
这家伙,老皮每想到这儿都笑着摇头,说乔欢此生注定就是个死不悔改的浪子。
倒是他自个儿,老皮庆幸在踏入洪流之前,及时打了自己一巴掌,回身挑起了柴,走向了人烟沸腾的酒巷长街。
老老实实做个酒肉穿肠过的和尚,见谁渡谁,也算是渡了此生,他不看自己,他享受人生。
除了乔欢,老皮还有一个铁子玩得挺好,叫刘曼,这人不光名儿听起来像个女娃,长得也像,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
声音还带点现在流行的气泡,跟鼓了针头的点滴一样,老皮每次皱着眉头听他微信语音钓妹子,就怀疑旁人胸腔里是气,他胸腔里养着一塘鱼。
刘曼软件玩得好,小有名气,啥梗都不怵,虽然没几句真话,但胜在玩得开,随和又知分寸,比乔欢担得住事儿,但油滑劲儿又比不得乔欢的真,所以几个人这么一撮合,一揉巴,恰到好处了。
不见得谁嫌弃谁,处到后边儿,倒有点互相离不开了。
没毕业前,刘曼还有女朋友,老皮见过,回头给乔欢转述的时候,就说了三字,“一般人”,乔欢好奇心重,就缠着老皮给他来个细致描述,什么类型的眼睛,什么样式的鼻子,什么颜色的嘴巴。
老皮不知道怎么说,挠着秃头说:“能有啥?就是一般人的眼睛,一般人的鼻子,一般人的嘴巴呗,你还想咋,铃铛眼,酒糟鼻,血盆大口?”
“我天,这还叫一般人,在世山海经吧这是?”
“我靠,你可别给刘曼说,他小子不得跟我急眼。”
“哎呀,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刘曼总得有合照吧,回头我给他要张看看。”
“干啥,你对象是不够你看了,还得瞅瞅人家女朋友,咋地,蔬菜牛肉一起涮啊。”
乔欢听着,又一阵哗啦啦地笑,皱着鼻头卖乖:“那不是,我对象我可看不够。”
老皮苦笑笑,对乔欢这情圣无话可说。
倒是刘曼回来,一顿撕心裂肺搞得老皮和乔欢两个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我靠,到底咋了?”
“我咋知道,这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咋回来这德性。”
“不会受欺负了吧,我靠!”
“什么受欺负,人家出去约会,又不是出去约架,再说一不到160的小姑娘咋欺负他,踩着高跷敲脑壳啊,敲烂了也不会哭成这样。”
乔欢点点头,摸摸老皮的秃头,突发灵感似的瞪大眼睛:“这模样也不像吵架,是不是被分手了啊。”
老皮啥也不想说,但又堵不住乔欢的嘴,就拍拍他肩,让他出门买两打啤酒,守着趴在桌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刘曼,时不时递点纸,看他不接,就硬塞他胳膊肘下,看着他那鼻涕泡一颗接一颗碎在桌沿边儿,就像胸腔里的鱼,一只一只死在了他的手掌里。
谁哭老皮都心疼,更何况刘曼还哭得像头岔气的驴,本来就瘦巴巴一撮,瘫在桌子上,像极了吃净的零食袋,干瘪着两片膜,空着一颗心。
乔欢回来的时候,刘曼已经不哭了,四仰八叉坐在地上,牛仔裤不知道为啥给脱了,穿着裤衩撑着头,盯着地板不言语,老皮像个老父亲,坐在椅子上,手里攒着纸,抬眼瞅瞅一手拎着啤酒,一手提着小龙虾和毛豆的乔欢,有点哭笑不得。
这小子,真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心情好,做啥都像在庆祝。
“我买了小龙虾,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