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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木匠天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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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其实也不能怪他反应慢,任是谁看见皇长子这副转变都不会淡定。
皇长子以前是个什么人啊,不能去上学读书,不受父祖的待见,养成了懦弱的性情,亲娘被西李害死,也只知道哭,提都不敢提给亲娘报仇的话,被送到杀母仇人西李那里做养子,被西李虐待了,也只会偷偷哭。
这样的人,竟然敢在临终的父亲面前吊死仇人西李,活生生气死父亲?
还有什么“自从我娘被这个贱/人害死的那一天起,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这一刻”,难道皇长子以前都是装的,装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来,骗过了西李,而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等复仇的机会?
岳爷爷在上,皇长子这也太能装了!
我以前没有哪里得罪他吧?给他送曹化淳和方正化也是毕恭毕敬的,没得罪他吧?皇长子,不,新皇爷应该不会把他也干掉吧?
王安脑补了很多,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胤礽又唤道:“王内监?”去宣旨啊,还愣着干嘛呢?
王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迅速表演了一个滑跪,手捧着传位诏书对着胤礽哭嚎起来,“大行皇帝驾崩,李选侍不舍,情愿服侍大行皇帝于地下,真忠贞也!”
胤礽:“……”好家伙!我都没打算对外公布她是自愿殉葬,你倒好,还知道给我找理由!
然而,王安的本事还远不止给西李安排一个“殉葬”的名,朝臣们入宫以后,先是哭了一阵儿,然后王安就捧出了传位诏书,抑扬顿挫带着哭腔读了一遍,然后又对群臣说道:“大行皇帝临终之前,拉着陛下的手依依不舍,再三言明,陛下乃天命之子,是大明强盛的希望,有陛下继承大统,他于九泉之下也安心了。然陛下还年幼,还希望诸位尽心辅佐!”
胤礽:你还有这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朱常洛临终之前看他吊死西李,估计想从床上爬起来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群臣听完,纷纷抬起袖子抹泪,还呜咽起来,气氛烘托到这儿,胤礽也拿出曹化淳偷偷塞过来的姜片应景了一下,然后就对着群臣声明:他要追查大行皇帝死因。
群臣也不呜咽了,纷纷看向上首格外瘦弱的少年新帝。
他们也不是头一次见到新帝,只是这一次新帝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啊……
至于要追查大行皇帝死因,也是应该的。胤礽继续说,他认为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红丸有问题,这才是大行皇帝驾崩的真正原因,问众人该如何处置李可灼。
众人的眼神落在首辅方从哲身上,方从哲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得不上前解释,说大行皇帝身体孱弱,继位之后政务繁重,平日里又因心情抑郁,早就落下病根,驾崩并不一定是李可灼进献红丸所致。他认为,新君登基应大赦天下,又为了表示大行皇帝的仁慈,应厚赏李可灼,赐以金银。
胤礽:“……”你在说什么啊方从哲,你是不是还活在梦里啊!
他都已经明确表示李可灼是元凶,方从哲却还要跟他对着干,是勇气可嘉,还是故意的?
虽说历史上他也是这么干的,但当时原主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方从哲以首辅身份替朱常洛拟遗诏。但是现在,他这个新帝明明白白地表示要追查元凶,方从哲还要像原先那么干?
胤礽的阴谋论发散了,问鬼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犯个错误,好从首辅的位子上退下去,好告老还乡,这样还能得个善终?”
鬼差也升起了阴谋论,“八成就是这样!”
不止胤礽不理解,在场的众臣也不理解,以礼部尚书孙慎行和左都御史邹元为首,众人纷纷指责方从哲糊涂,这明明就是有人谋害大行皇帝,他居然还想赏赐李可灼,众人怀疑他也参与了弑君。
还有臣子提起了当年的“梃击案”,认为有人一直都想谋害大行皇帝。还有臣子言辞激烈,直接就指出万历皇帝的郑贵妃和福王朱常洵就是害死大行皇帝的凶手。
就这样,朱常洛刚刚驾崩,臣子们就吵来吵去。
方从哲被指责得满脸通红,只说自己完全没有弑君的心思。
胤礽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虽然还未登基,但有大行皇帝遗诏在手,又是长子,胤礽继位完全合法。何况,就在前两天,大行皇帝还对臣子们托孤了。
胤礽一开口就是王炸:“卿等认为,我堪为国朝天子?”
乱糟糟的朝臣们:“……”
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嘴上纷纷说着遗诏在此,陛下就是板上钉钉的新帝,又纷纷请罪,说他们刚刚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胤礽才不理会他们的请罪,直接对此事下断言:“郑贵妃伙同崔文升、李可灼谋害大行皇帝,图谋神器,意使福王登基,罪不可赦!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在?”
一旁一直安安静静听群臣吵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躬身出列,“臣在。”
胤礽环顾了一圈朝臣的脸色,随即下令,“即刻将李可灼打入诏狱,严刑拷问,让他将谋害大行皇帝的缘由一一道来!令锦衣卫拘捕福王,查抄福王府!福王府所有财物、田产一律充入国库!”
群臣:“……”他们刚刚没提到福王吧?
新帝又问:“王安何在?”
读完传位诏书就装鹌鹑的王安此时躬身上前,“奴婢在。”
胤礽的第二道命令就是给他的,“将郑贵妃关进景阳宫,景阳宫大门上锁,派两个人看住郑氏,不许她自尽!再者,将这后宫之内郑贵妃之爪牙全部清理干净,我不希望以后一边处理国事,一边还得防备后宫的毒蛇!”
王安对这位很能隐藏自身真面目的少年天子佩服至极,听完命令就去执行了,连带着骆思恭也向胤礽行礼,他的担子要更重一些,因万历皇帝驾崩,福王已入京,随几位藩王一同居住在十王府,这一去不知道要惊扰多少藩王。
不过,骆思恭对这位杀伐决断的新帝没半点怨念,反而还有些好感。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帝的鹰犬之一,他先于朝臣被新帝召见。
嗯,进屋就看见李选侍的双腿在半空中摇晃,那一边,是悠闲喝茶的皇长子。
骆思恭:“……”艹!
他面色不改,对新帝请安。能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也是个能耐人物,一看这场景,就知道是新帝在大行皇帝去后,为报母仇,“逼着”李选侍殉葬。
他当然想不到胤礽会丧心病狂,在朱常洛还没咽气儿的时候就吊死了西李。
他对西李可是恶感满满,杀母夺子在先,再看大行皇帝在位这一个多月,西李为了当皇后折腾了多少次,折腾得骆思恭烦不胜烦。
死了?死得好!
不然以后仗着太后身份兴风作浪,那可是祸国之本。
胤礽当时给出的处死西李的理由是:李选侍杀我母在先,此仇不能不报。
骆思恭:给亲娘报仇,是个好孩子!
君臣二人对对方都有了好感,双方谈得也不错,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两道命令一下,朝臣们都震惊了。朝中的确有人猜测郑贵妃与泰昌帝病重有联系,但那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啊!再说了,郑贵妃是你祖父的女人,是你奶奶辈的,就这么把她关进……景阳宫?
朝臣们可疑地沉默了,当年王恭妃就是被幽禁在景阳宫的,现在王恭妃的孙子要把郑贵妃也关进去,这……真的不是在给他亲祖母报仇吗?
还有查抄福王府,所有田产充入国库……他们越想越觉得新帝在借红丸案铲除政敌。
有人弱弱地提出异议:“贵妃毕竟是陛下的长辈……”
胤礽毫不在意:“我的亲祖母也是我的长辈,而且更亲一些。”
提出异议的人被噎住了:这可真直接啊!
胤礽看到他无语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来不能说这话一般,“掩饰”道:“郑贵妃给大行皇帝献美,陷大行皇帝于不孝,又让他病重。郑氏的亲信崔文升受到指使,给大行皇帝下大黄,这难道不是弑君之罪吗?郑氏不就是为了让福王登基吗,我抓郑氏和福王有什么不对的?”
朝臣再度沉默。
前面几句话说得还行,后面几句话充分暴露了新帝文化水平不高这件事,朝臣们这才想起来,新帝从来没接受过教育,是个文盲这件事。
朝臣:估计前面那几句话都是别人教的,他们猜到了王安。
朝臣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不上为郑贵妃和福王说话,毕竟看不上他们母子的也大有人在。
而且,没看到新帝已经派人去抓郑氏和福王了吗,派的还是厂卫,大行皇帝的灵堂还未搭起来,就派人去抓政敌,这就说明他早就想着收拾这对母子俩了!
朝臣们沉默了,胤礽说起了第二件事:给大行皇帝上谥号、庙号,追谥王恭妃、大行皇帝的元妃郭氏,他的生母王氏,以及朱由检的生母刘氏。此时,神宗皇帝还未下葬,也需要下葬。
这是关乎“礼”的大事,也是名正言顺的大事,礼部自然诚惶诚恐接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添上五皇子的生母,但新帝说追谥就追谥吧,可能就是两兄弟私底下关系好呢。
这个话题比较轻松,不是那么令人纠结,朝臣松了一口气。然而,新帝要说的第三件事是:“萨尔浒之战,我军大败,开原、铁岭均沦于建奴之手,诸卿,有何见教啊?”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首辅方从哲。
胤礽也看向方从哲,“方首辅,你不说些什么吗?”
方从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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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从哲遭受灵魂拷打的同时,王安已经抱着八公主朱徽媞来到了东李处。面对有些不明所以的东李,王安毕恭毕敬,“老皇爷已经归天,乾清宫人多口杂,西李无暇照顾公主,因此皇爷命奴婢把公主抱来交给娘娘照顾。”
东李敏锐地注意到王安口中的几个词,再看看王安面带恭敬却有些苍白的脸色,而且八公主身边的宫女都被换掉了,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让人把八公主抱进来,再请王安过来喝茶。但王安有要事在身,只得婉拒。
他还得把这宫里郑氏和西李的爪牙给清理一遍呢!
西李还好一些,郑氏在这宫里盘踞了几十年,到处都是她的人。
唔,皇爷身边也有。
王安急匆匆地离开,留下东李命人把熟睡的八公主放到榻上,身边宫女还有些不解,西李是多么跋扈的人啊,怎么会把她的女儿送到她们家娘娘这里,该不会是要陷害她们娘娘吧?
出了外间,宫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东李却反驳她:“你家娘娘是哪个排面上的,值得她拿亲生女儿作筏子?你想想,刚刚王内监说是谁让他把八公主送到咱们这儿的?”
宫女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大……皇爷。”她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娘娘,西李……”
东李轻声警告:“知道就好,别乱说出去,就当不知道。乾清宫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出,就说明皇爷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
宫女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此时小小惊叹道:“皇爷真是够厉害的……”
东李不再说话,命人去看五郎有没有穿好丧服,对西李的结局,她早有预感。当初,西李仗着宠爱,杀母夺子,硬是从王才人那里夺了大郎,但是又能怎样呢,也不想想大郎都多大了,如何会不记得生母?
这不,一朝权势在手,大郎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才人报仇。幸好他还顾念和八公主的兄妹情分,把八公主放到她这里养着,不然,八公主小小年纪,岂不是被糊涂的亲娘给连累了?
很快,八公主醒了,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也找不到亲娘,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东李只得把她抱在怀里温言抚慰,不多时,朱由检也过来了,看到八公主就是一阵懵:“八妹怎么在这里啊?”
送八公主去东李那里,还是很轻松的。送郑贵妃去景阳宫幽禁,可就不是件轻松事了。
郑贵妃被神宗老皇爷捧在手心里捧了一辈子,老皇爷去世,和她有仇的大行皇帝也没把她怎么样,正做着朱常洛父子三人都完蛋,自己儿子登上皇位的美梦呢,东厂的人闯了进来。
郑贵妃勃然大怒:“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擅闯慈宁宫!”
东厂的人才不和她废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见得多了。即刻下令,把慈宁宫中郑氏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宠爱郑贵妃的神宗老皇爷已经去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指名道姓地要给自己亲奶奶报仇,郑氏,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冷笑着说了新皇爷的口谕,郑贵妃听后大惊失色:“这不可能!那小畜生,他怎么敢的!”
他爹都不敢这样对她,他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东厂才不管那么多,听她口出狂言,对当今天子不敬,立刻命宫里的老年女官上前剥去她的锦衣华服,换上粗布衣服,拖去景阳宫。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在宫中盛宠了几十年的郑贵妃。
把人往景阳宫一扔,大门上锁,任由郑氏在里面摔摔打打——做过的事都是要还的,看当今的意思,是不会让她轻易去死的,所以他们还得看着点。
这一天,宫内宫外都是大变天。
登基月余的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第一天,先把仇人给收拾个遍。由于郑贵妃盘踞后宫多年,她的人到处都是,所以王安正经花了一番功夫,还好有人帮忙,不然两位皇爷的灵堂都要乱糟糟的。
朝臣们也很是感慨,这位新帝不像是他父亲那般怯懦之人,他性格刚烈,就是光明正大地收拾仇人。有臣子哀叹大明正值多事之秋,有这样强势的君主不像好事。也有臣子说这样强势的君主才好,大明就需要强硬一些的君主。
还有臣子私下里嘀咕:那个嚷嚷着要做皇后的李选侍竟然都没露面,听说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真是可喜可贺。
旁边附和道:是啊是啊,李选侍伤心至此,真是用情至深啊!
结果没几天,乾清宫就影影绰绰传来消息:李选侍放心不下大行皇帝,已经殉了他。
之前阻止李选侍做皇后的礼部侍郎孙如游一拍大腿,“好啊!”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孙如游急忙补救:“李选侍对大行皇帝忠贞不渝,臣等钦佩不已,臣回去就拟一个合乎选侍身份的谥号,用以表彰选侍的忠贞!”
目睹这一切的王安:“呵呵,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