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康熙朝纪事（二） ...
-
纯慧皇太子已经薨逝二十六年了。
这二十六年，足够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大成人，抱上他嗷嗷待哺的孩子；足够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年两鬓微霜，行事逐渐沉稳；也足够让皇帝慢慢放下失子之痛。
纯慧皇太子刚去世那几年，皇帝悲痛欲绝，每次祭辰都十分伤心。然而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已经甚少踏足毓庆宫。先太子祭辰，皇帝总会让人代他去毓庆宫祭拜。
这个人通常是三阿哥，现在的诚亲王胤祉。
先太子幼年被荣妃抚养过一段时间，和三阿哥关系还不错。那次草原之行，也是三阿哥陪着先太子一同前去探望生病的皇帝的。
先太子最后一句话，便是对三阿哥说的。他说：“我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很平常的一句话，只是兄长对弟弟的关照，却没想到成了先太子最后一句话。
二十六年了，皇帝已经忘掉失子之痛了，众人也把当年那段疯狂日子抛在脑后了。就在这时候，京城中出现一个弘晖阿哥。
一个长相性格都酷似先太子的阿哥。
宫里面一棵树都长着眼睛，皇帝前脚领着弘晖进了毓庆宫，后脚皇帝要把弘晖过继给纯慧皇太子的消息就散开了。
这一切，皇帝和胤礽都还不知道。
皇帝时隔多年，再次踏进毓庆宫，看着毓庆宫一应摆设如常，好像在等待主人归来一般，心中忽地隐隐作痛。
他用手按住心脏，原来这丧子之痛的确会随着时间流逝减弱，但它同时也深深地扎进了心里。虽然平时不显，但一遇到和太子有关事物，就会难以控制。
他不用梁九功动手，亲自给爱子点了香，倒了酒。
“你十六了，能喝一点酒了。”
皇帝这样想着，再斟一杯摆在先太子画像前。看着画像上那不变的容颜，皇帝心中又是一痛。
十六了，你当时年满十六，朕是真的很开心，觉得吾家有儿初长成。朕还记得那欢欢快快跑来乾清宫的少年，可一转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你年满十六那天，朕以为你会健健康康长大，以后娶妻生子；朕以为朕会兢兢业业，治理大清，然后放心地交到你手中；朕以为你会继承这个天下，咱们父子俩成为两代圣主……
可是，二十六年过去了，朕已经步履蹒跚，牙齿都要掉光了，而你永远都是十六年的少年模样。
皇帝站在画像前良久无言，旁边人也不敢出声，唯有胤礽目光聚焦在纯慧皇太子的画像上，像是被画像吸引住了一般。
画的是这个世界早逝的胤礽，早逝的皇太子。画工并没有多精妙，也没有用过多的颜色，简简单单，就是皇太子着常服的模样，他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头微微抬起，像是在与谁讨论着书中遇到的问题一样。
能看得出来，画技并不高超，但一看就能感觉到对皇太子观察得细致入微，连他脸上温和的笑容都画了出来。而且，还能感受到画画之人的深情。
胤礽不禁隐晦地看了一眼站在前头的皇帝，他是熟悉皇帝的字画的，能看得出来，这副画出自何人之手。
不知为何，胤礽心中有种难以叙说的难过。
早早死了，待遇真是好。
若我也早早地去了，是不是也可成就一番父子情分呢？
一大一小都这样静静地立着，直到皇帝想起他还带着个小孙儿，回过头来就看见小孙儿脸上的惆怅。
多年来，皇帝不止一次地希望先太子能回到皇家，回到他身边，但是他想不到太子回来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了弘晖脸上的惆怅，眼中的挣扎，他忽然就明白了，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面对自己这个父亲，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这个时候，胤礽忽然就眨眨眼睛，“玛法？”
皇帝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他生怕吓到小孩子，吓得他掉魂儿，“没事，玛法有些想念你二伯。来，你也给你二伯上柱香。”
我给我自己上香，也是没谁了。
胤礽一边腹诽着，一边恭恭敬敬给那少年模样的太子上香。
入宫快俩月了，他也摸出了皇帝的心思，不就是看他长得像性格像，就把他当成纯慧皇太子的转世了吗？
我拜祭我自己，我转世成了我自己，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我都不觉得匪夷所思了。
胤礽小心翼翼地把香插在香炉上，回到皇帝身边。
皇帝见他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又拍了拍。
胤礽以为皇帝思念早逝的爱子，胆大包天地拍了回去，以示安慰。
皇帝无声地笑了。
他是魔怔了，以为这孩子是先太子的转世，以为带他来毓庆宫，让他看看这里的摆设，他就会想起前世。
的确是魔怔了。
这孩子是不是保成，是弘晖；他是老四的孩子，是朕的孙儿。这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性格，但他终究不是保成。
就算他真的转世回来了，那他也成为另一个人了……
想明白了这点，皇帝只觉得焦躁了两个月的心情忽地平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画像，心里默默道：以前是阿玛不好，以后阿玛会常来看你的。
若是当初没把你赶回京……
& & & & &
纯慧皇太子祭辰过后，皇帝终于答应弘晖回家看看。但只能在家住两天，还要完成课业，回来被他发现背书背不出来，是要打手板的。
披着弘晖皮的胤礽乐颠颠答应了，收拾东西回家找这辈子的额娘要樱桃肉吃。
做娘的，可不能食言。
皇帝被逗笑了，伸手点点他的鼻头，“贪吃鬼！”
胤礽现在完全是小孩子的思维，闻言还问皇帝，要不要给他带一盘子进宫。
皇帝点头，“好啊！真是个好孩子啊，得了一点吃食都想着玛法，也别劳累你额娘了，就从你那两盘子里留出一盘子给玛法吧！”
胤礽：这讨厌的老爷子！
皇帝站在城墙看了许久，才慢慢走下来。梁九功小声劝道：“皇上，弘晖阿哥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再想他，也得注意身体啊！”
皇帝的回答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梁九功，你说，人死后会转世吗？”
梁九功：“……”他要是听不明白皇帝什么意思就不用在宫里混了。
皇帝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说道：“若是想让转世之人想起前世，算是行逆天之事吗？”
梁九功已经冷汗潺潺了。
皇帝看他一眼。
梁九功下定决心，“奴才觉得，投胎后就是另一个人了，就算能想起来，那也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皇帝漠然良久，说道：“算了，下去吧！”
梁九功动动已经发软的腿，跟了上去。
皇帝背着手走在宫道上，走得很慢。
胤礽欢欢快快地回了雍郡王府，坐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身边，听她诉说担心，一边安慰她自己一点儿事没有，一边又提醒她别忘了进宫前的事。
两盘子樱桃肉呢！
乌拉那拉氏哭笑不得，忙让剪秋去厨房盯着。两个月未见，她担心得不行，这皮孩子却吃好喝好，看着脸蛋子都鼓了起来。
胤礽则是指挥小太监给乌拉那拉氏拿过一小袋子，里面全是首饰，镯子钗环之类的。
乌拉那拉氏大惊，“你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的？”
胤礽毫不在意，“玛法赏的！背书背得好，玛法的奖励！”
皇帝领着他在众臣面前显摆，那能白显摆吗？胤礽发挥小孩子本性，硬是从皇帝那里讹来一袋子首饰。
乌拉那拉氏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惹你玛法生气吧，下次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虽然儿子进宫一趟还惦记着给她要生辰礼，她很感动。但毕竟是在宫里，还是得谨慎些，万一惹了皇帝生气，认为她儿子贪财不堪大用可怎么办。
乌拉那拉氏觉得自从这个孩子能说会跑以后，她操的心比得上以前几十年的了！
胤礽却摇头，“玛法一听是给额娘准备的生辰礼物，还夸我孝顺呢！”
这倒是真的，皇帝当时的神情很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一样。然后还摸摸他的头，说他是个好命的孩子，孝顺的孩子总会有上天眷顾的。
让梁九功给他找了一堆首饰，胤礽很想全要，但还是想着矜持一些，只拿了一部分（全是好的）。
知道皇帝没有生气，乌拉那拉氏这才放心。她抱起胤礽，仔仔细细地说着：“额娘不求你有多大能耐，但求你平平安安的，在宫里可不像在家里，所有人都让着你，他们能一句话就让你有苦说不出，可不能像在家一样霸道啊。当然，被人欺负了也不能忍着，去找你玛嬷……”
这些话在弘晖刚被留在宫里她就想对儿子说，但是皇帝那时直接把他们夫妇赶出宫，之后差不多两个月没见到儿子。乌拉那拉氏焦急得不行。最近又有流言，说皇帝要把弘晖过继给纯慧皇太子，可让她大吃一惊。
若是个好去处，倒也不是不行。
可是过继给先太子，那不活脱脱一靶子吗？！
现在见到儿子，见他快快活活的，就知道他在宫里过得还好，起码不知道那些流言。
乌拉那拉氏忍不住抱起儿子亲了两下，亲得来到任务世界就是小孩子的老妖怪都有些羞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两个月的焦急担忧一扫而空。
等到雍郡王回来后，全家人聚在一起用了饭。期间欢声笑语，三阿哥和五阿哥还来与他打听宫里的情况。
这里倒是其乐融融，宫里面却是起了波澜。
皇帝到底是知道了外面的流言，他的处置方法也很简单，直接杖毙了两个小太监，杀鸡给猴看。
倒是没人敢提起这个话茬儿了。
等一切都平静了，胤礽结束了两天的假期，回到了宫里。
皇帝当时正斜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走进来，笑着问道：“回来了？”
胤礽点头应道：“嗯，回来了！”
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7章 康熙朝纪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