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烛影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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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同往日一样从出版社下了班，脚步虚浮地往家走。
他胡子拉碴，面孔粗粝而又僵硬，眼下青黑明显，像是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满头煤炭一样黑的及肩卷发无力地耷拉着。
在他眼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只是一闪而过的黑影，天空、道路、教堂、商店都是冰冷的灰白色调，诉说着一种难以排解的悲伤。
从那次镇上的瘟疫过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他仿佛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着，两眼空洞没有焦点。在拐过一个街角后，他突然停了脚步。
是一家古董店。他之前路过竟一直没有发现。
店里墙上燃着蜡，烛光透亮得直往他心里钻，他被魇住似的跨进店里。
一进门，一股清冷的木质檀香扑鼻而来，他扫视四周，店内旧式的钟表、壶具及金银饰品摆在一个个玻璃橱内，茶几上摆着一盏已经凉了的茶，木椅上是一方印花精美的波斯绒软垫，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店里洋溢着一种温馨雅致的气氛，只是不见店家的身影。
泷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他转向身边的那面白墙，白墙上稀稀落落地嵌着几块木板，木板上摆满了白色的竿状蜡烛，它们静静地燃烧着，红黄光影交织，有种让人忘掉一切的魔力。
他看着逛着，注意到墙上只有一支蜡烛是没点燃的。
蜡烛长六英寸，鎏金的莲状底座紧托着通体洁白的蜡身。无疑，这是所有蜡烛中最好看的一支。
泷想把它买回家，于是临走前，他在茶几上留了几枚铜币，寻思这钱应该绰绰有余了，便把墙上的这根蜡烛揣进大衣兜里出了店。
沿这条街直走，再右拐，便进入一条两侧居民楼夹峙的狭窄巷子，楼房砖砌的外壁上留着年岁已久的斑驳痕迹。每家每户门窗相对，逼仄得仿佛伸个手就能碰到对家窗沿。其中，唯有一扇窗下垂着大片大片深绿色爬山虎，叶片上覆着层薄灰，在这阴暗潮湿的巷子里愈发显得压抑。
这扇窗里的房间便是泷的住处。
泷回到家之后，把新买的蜡烛摆在一个棕色木柜上，柜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半身画像。像上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前方。
泷站在柜前，刚好与画像上的女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他鼻翼微微翕动，呼吸一下变得有些急促，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痛楚又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来。
他走到窗边，点上一根烟卷，长长地吸了一口，又叹气似的呼了出来。
夕阳余晖斜斜地蹭过前面楼房的房顶，照了进来，在他身后留下了深黑的、两人宽的影子。
第二天，泷下班后去小酒馆里喝酒，他酒量不是很好，但心里的愁闷却逼得他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酒。
当他醉醺醺地回到家时意外发现家里有光，他以为家里进贼了，抄起门旁的斧头便往里走。
越往里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就钻进他的鼻孔，他手里握斧的力度松了松，心脏因困惑而越跳越快。
在看清满桌的饭菜和撑着脸坐在桌旁的女人时，他瞳孔骤缩，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杰…西，是你吗？！”
泷呆愣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声线里是藏不住的惊诧和狂喜。
“嗯。”杰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和画像上一样温和的笑容。
泷激动地快步走上前，捧住她的肩膀，视线在这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孔上反复确认着。一瞬间，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有些害怕这只是他醉酒后出现的幻影，害怕明天醒来后她又不在了。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掌心细腻的触感真实得令他有些恍惚。
杰西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这句话让泷一下失了所有的理智，他紧紧地抱住身前这娇俏的人，失声痛哭了起来。
“杰西，杰西，杰西…我亲爱的杰西，我好想你……”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缺失的呼唤给全补上。
杰西没搭话，只是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吃饭时，两人对坐于一张方木桌前，杰西给泷递上餐具，示意他尝尝她做的食物。
泷没犹豫地吃了几口面包和烤肉，面包松软，烤肉酥嫩，他刚想夸几句，脑里突然闪过从前的记忆片段，话一下子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她，看到她满脸期待地等着自己的评价，心里刚升起的猜疑很快就被难言的愧疚所取代。
泷笑着望向她：“好久没尝到你做的菜了，真好吃。”
“喜欢就好，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杰西说完这话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睑盯着桌上的蜡烛默不作声。
泷顺着她的视线，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他新买的那支蜡烛。
微红的火焰跳动着，乳白的蜡液正一滴一滴往下流。
当晚，泷靠在床上，抱着杰西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我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是在一次舞会上，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名服务生，在给客人送酒时，我一眼就被舞池中的你吸引住了，但我不敢上前搭讪，因为你是公爵小姐。”
“我没想到的是，你也看到我了，你走过来与我搭话，我们很快就聊到一块去。你说你讨厌这些虚伪的社交和上层阶级的奢靡恶习，正好与我的想法相合。”
“后来我们偷偷出来见面，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无比自在快乐，像是摆脱了所有世俗枷锁，向对方袒露自己的灵魂。”
“再后来我跟你表白了，你答应了。你实在太勇敢了，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和我私奔到这个小镇。很快我找到一个报社文员的工作，有了稳定收入，我们就在这里结婚了，我们当初的婚后生活真的很幸福，要是没有……”
说到这，泷突然停住了话头，低头看向怀里的妻子，深情的眼神里染上了些许伤痛。
杰西困惑地抬起头，她刚想问后来发生的事，在看到泷的这副表情后，她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而且她也不应该问。
泷看了看窗外浓黑的夜色，估摸着时间不早了，要睡觉了，就站起来想熄灭桌上的蜡烛。
杰西见他要去熄灭蜡烛，突然惊慌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泷不解地转过身。
“没…就是…能不能别熄灭蜡烛……”杰西支支吾吾道，又连忙补上一句，“我怕黑。”
泷愣了几秒，但很快就笑着安抚道：“好，听你的。”
他回到床上，搂着妻子，陷入甜美的梦中。
待到他睡熟后，杰西睁开眼，悄悄起了身，走到蜡烛旁。
她盯着跃动的烛火，光影间，她的金色长发渐渐缩短，俏丽的五官幻化成了另一副俊美的少年面孔，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俯下身，吹熄了蜡烛，身形倏地消失，成了地上的一抹黑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烛影初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