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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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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带他进来。”
闭月宫内暖气蒸腾,又怎及我心里冰冷。
夏妺和媚娘压着何晏进来。何晏乃我天临史官,却没有父辈秉公执笔的正直。
“何卿,便不识得本宫了,这般畏缩?”
我冷笑。
“苏……公主……”
他吓得话也说不清楚了。
“不解释一下吗?”
我的手指轻轻叩着红木桌,华丽地清响。
“宫中密阁里关于御影帝的预言是怎么一回事?”
我瞥了艺菊一眼,她轻抬手挥了挥手中的陈旧书簿。
何晏抖得越发厉害,至似秋风战栗了枝头的枯叶。
“是了!何大人定是年久遗忘,不如奴婢代公主提醒一下大人,这本预言的名字叫做《琼华命论》。大人应该有印象吧?”
绿舞轻轻一笑,打扇的手微微一滞。
“臣……”
“还不说!”
我狠狠一拍桌,茶水四溅。进贡的南方青瓷茶杯被震得腾起,“嘭”地碎成一片。
何晏已然趴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先帝,先帝让臣保……保密。”
“拖下去吧。”
我厌烦地看着他,挥挥手。
夏妺躬身道:“还待再审吗?”
“饭桶。留之何用?”
“公主!公主饶命啊!我说,我说,我说……!”
何晏再不犹豫。
“《琼华命论》是当年皇上出生时天有异象的记录。当时昆仑山上的修仙之士凭异象对御影帝做了预言,并用琼华密语书写在这书簿上。臣……臣只知当时皇上出生时身佩宝玉,修道人说,说皇上当娶同样生有异象,佩有与生俱来的神物的女子,是以,是以皇上多年不婚,朝野虽不知《琼华命论》巨细依然不敢妄言……”
指甲轻触红木桌,叮叮作响。
“柳梦璃身上有神物?”
“柳妃出生时天空中银月染紫,七星相合,本是吉象。柳妃生时眉心有紫色石英石嵌额,是大吉——”
“够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声呯响。
“那夙后又如何?”
“这……臣只知夙后单名一个玉字,来自琼华派,据说生时怀有青玉镯……”
“好了!今日之事不要透露,滚。”
“公主……”艺菊、绿舞一干侍婢在一旁轻声。
“都散了。我,本宫要一个人待一会了。”
窅娘欠身:“谢寒萧丞相求见。”
“让他回去。”
“右相说……属下这就去办。”
窅娘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
呵!多么可笑!
缘分竟有天定!?
枉沉鱼湖、落雁阁、羞花苑、闭月宫,纵我惊世才学、辅政安民、全歼叛党……
徒劳而已。
抵不过的只是那一块环佩。
又或是似海血缘。
上天真把一切都算好了。
纵我多求半分,亦是镜花水月。
天青,夙玉,一对青玉佩。
他们离去了,自此朝夕相对,相顾花前。
我只是想笑,却更想哭。
《天临传•碧月》:羲元十三年春,谢右相寒萧卒。其时月掌政,封韩北旷为相。因谢寒萧之弟寒藤才名甚广,月封其为驸马,令住闭月宫,更宫名为思寒。
“我没料到你会不杀我。”
谢寒藤站在我身后,我面前朱漆的华镜里只有新装的佳人,瞧不出身后人的神色。
“为何这样说。”
我平静地卸下发钗,有条不紊。
“不是吗?所有人都知道你与他暧昧不清。他对谁好过,我会不知?”
“那他对你也很好,你知是不知?”
我只是冷然。
谢寒藤一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当时不杀我,我必有一天替父报仇。二哥向来是照顾我的,只是……”
“替父报仇?你已杀了他,还想杀我?”
我轻轻抬首。
“我……”
“你说,他爱过我吗?”
我突然很迷茫。
谢寒藤沉吟一阵。
“如果他在世时确然真爱那个女人,必然是你。”
“唔……”
“你……竟不爱他?”
“……寒藤,你哥哥很在乎你。”
我忽然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但他万万不该叛族!……我也知道他带我不薄。”
“我不杀你,你可想过半点?”
“……你不杀我,我今日便不动你……也许今后也不会动你。”
“哦?”
我倒是笑得更欢了。
“你治国……我见过之人中未有能胜你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能以一己之私乱天下盛世。”
“不愧是寒萧弟弟。”
提到那两个字,眼眶突然酸酸的。
“我答允他,不杀你,便一世不会杀你。”
我站起身。
“只是你弑殿上臣,罪不容诛……”
“放心,我已想了万全之策。你如今贵为国附,无人敢动你,你便在此了却经年吧。”
“想不到你竟然这样安顿了谢寒藤。”
语声轻柔,眉目幽婉,篮子宫装的佳人轻捋青丝。
“我答允了寒萧,不忍叫他失望。”
我淡淡地答道。
“倒是你……你不是在羲元九年过世了吗?”
“这不过是遮眼法罢了。”
柳梦璃轻轻地笑了,佳人国色,一貌倾城。
“当时举国上下选入宫中的只我一人,我若要逃,谈何容易。”
“是……你,你怎会想要离宫?”
“因为不快乐。宫中不是我的归宿,我不想继续待在那儿了。”
柳梦璃朱唇边的笑容稍稍扩大,漾出了固然轻浅、却极暖极美的一抹弧度。
“你……不知道么?天青与我只是好友,并非夫妻。”
“……!”
“当时他言语戏弄,我是迫不得已才入宫的。入宫后,他的确是以礼相待。我知道他生平难得与人交友,又感念他助家父的冤案昭雪,便一直耽于宫中,后来……”
“那人是昆仑山琼华派众弟子吧?”
“不错,紫英他……他也是天青的友人。天青知道他出生时伴有异象,便……他心地是极好的,不愿让我困于宫廷……却不知他现下在何处,又过得如何。”
“那夙玉呢?是慕容公子介绍的?”
“这……他似乎不愿提及……他不说,我也便没问。”
他不说,我便不问……
我瞧着她比在宫中时清淡病态的美更娴雅妩媚的脸庞,不禁有些艳羡。
一种高度信任的爱。
无条件的信任。
“这些年,很幸福吧。”
我是在问,可语调都没有提升,是陈述般的平淡。
她轻抬臻首,淡淡一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已……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
我与柳梦璃步出茶馆时,慕容紫英正牵了一匹马走来。
他一身琼华派专配的蓝襟白衫,背后是又长又厚的深色剑匣。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他冲我点点头:“云天碧?”
“正是。”
“紫英,须得称苏公子。”
柳梦璃轻声道。
慕容紫英看着她,微不可察地一笑,而后向我道:“你在寻天青?”
“……不错。慕容公子若能告知兄长所在,苏某比万死报答。”
“自璃儿出宫,在下便过着闲云四海的生活,无所谓报答与否。只是……天青不希望你再找他了。他给过我一封信,我已转交府上。”
我怔愣片刻。
“你多保重。天青一直会在某个地方关心你的。”
他抱拳一礼,算作告辞。
“碧月。找个闭上眼就能想起的人陪你走剩下的日子吧,不要一个人逞强了……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柳梦璃敛襟一礼,又拉着我的手,细细叮咛道。
“挑个时日择个明理的后裔,不涉政事了吧。”
“不。”
我冷冷一笑。
“我绝不交出政权,除非我死。”
“你知道在做什么便好,不必理会旁人所论。”
柳梦璃毫不生气,只是淡笑着凝望着我,眼中真切的关心。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有权力才能——”
才能让皇兄时刻知道我在干什么。
不出意料,苏府内的信笺上仅有四字。
行云流水,此潇洒笔意一瞬便令我心悸。
是皇兄的字迹。
只是内容让人心冷。
呐……皇兄,你助柳妃假死离宫,自己又和夙玉浪迹天涯,可曾想过闭月宫里的我?
也许……是想过的吧?但你可是以为……我生来便着迷于政治?
不是啊……
我只想让你紧蹙的英眉舒展。
只是想把青天闭月宫殿的距离,缩短到殿上朝臣的一步而已。
……
为什么,你的心,愈远了……?
为什么,你留给我的句子,浅薄得不及我的相思?
斜阳残辉。
你用墨香告诉我。
你。
此生无憾。
……
那我呢?
掌心的伤疤疼得让人想哭。
是倦了……
还是苍天也觉得我可悲?
《天临传•碧月》:羲元六十七年,碧月薨。遗诏立宗室子云舒为帝,世称明优帝。碧月终其年,为公主,为朝臣,为掌政者,多为社稷。谢寒藤国附亡后,未曾再嫁,盖后世以为佳缘。终碧月一生,伐奸臣,戮乱党,复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