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雷尔手记》若闻西木

15、十四 现实困境

　　快要靠岸的时候蒂塔忽然扔下我冲到了甲板下面。
　　“不要靠岸，开到芙拉达去！”她对着那两个划船的小孩喊道。
　　“为什么？”亨利一脸不解地看着乔治，乔治也是一样的表情。
　　蒂塔再次狞笑：“老娘还没有杀够。”

　　夏洛特和特蕾西正靠在桅杆底下打盹，杰瑞在船的另一边猛拍杜克兰的背，后者已经吐得面无人色。一片祥和之中，船身突然□□，然后一个急转冲向了东北方。
　　“干什么！”夏洛特第一个跳起来。
　　“啊……大地！大地啊~”特蕾西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海岸，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呼喊后又睡过去了。
　　杜克兰绝望地看着海岸线，翻了个白眼倒在了地上。

　　蒂塔做事情基本不和我们商量，所以大家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片刻之后，就明白了团长的意图——一不做二不休，多杀多赚，谁叫咱三千块买的船呢？成本这么高，当然利润也要高。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亨利拿着另一份说明书一本正经地对蒂塔说：“……严格意义上说，您只有这条船的使用权，而我们两个只是雇佣性质的，并且有时间和地域限制。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应该离开才对。但是本着服务到家的一贯理念，我们决定免费将送几位到芙拉达主港。”
　　“然后呢？”蒂塔冷着脸问。
　　“然后？当然是本次交易就此结束，您付账，我走人喽。有什么问题吗？”亨利一张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蒂塔白了他一眼，转身对我说：“把你那个破号角拿出来。”
　　我会意地点点头，掏出号角吹了吹，说：“海德里克，我们来付账了。”
　　“啪”地一声，号角上炸开了一朵小礼花。海德里克的声音热情洋溢：“尊贵的客人，感谢您的惠顾，如果您对本次购物有什么意见或建议，请……”
　　“啪！”，我猛拍了号角一下，“少给我放自动回复，你得过来给我把欠条勾消了。”
　　半晌，那边传来海德里克不耐烦的声音：“你有没有搞错？每次都让我做赔本生意，然后还得亲自□□。上门也就罢了，你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小姐，是你在敲诈我啊……”
　　我蔫了蔫，小声嘀咕：“我也不是故意的啦……”
　　“行了行了，遇见你算我倒霉。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嗯。”
　　“我就知道，不然态度也不会这么好……”
　　“我们想延期一会儿。”
　　“干吗？任务不是完成了吗？”
　　“我们想去主战场……”
　　“……疯了你！那种地方可不是你们几个人就应付得来的，要是不小心打坏了我的东西，你拿什么赔？！！”
　　“嘿嘿，大不了去你那里做苦力呗。”我贼笑着，尽量不让对方听到。
　　“……你这样的苦力谁要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浪费粮食……算了算了，你们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但一定要保证我员工的安全！”
　　“没问题啦~”我笑得傻兮兮的，“那这一段能不能免费啊？”
　　“不能！”
　　“海德里克~”
　　“不行。”
　　“嗯……”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再加五百，不许再讨价还价。”
　　“别这样嘛，怎么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哼！”那边传来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愿意啊？”
　　“那就更好办了，你成全我们这一次，我就和你装不认识！”
　　“……做人不能这样！”
　　“蛮好的，你说呢？好不好嘛~”
　　蒂塔夏洛特特蕾西一并恶寒了一下。
　　海德里克估计也差不多被雷到，半天没说话，终于迟迟来了一句：“随……随便你好了。”
　　“喂！”我还想再说什么，但号角里已经没有半点声音。
　　转过身，发现亨利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我。
　　“小姐，您真是奇才！”
　　“怎么讲？”
　　“能让老板没辙的人，整个大陆也只有你一个了。”他居然一脸崇拜。
　　我心里暗想你小子是没见过世面，我们这一船的人加起来，能让你们全店的人都没辙。
　　但是脸上还得堆着笑说：“那么你也明白了你老板的意思，就快去开船吧。”
　　亨利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使劲点了一下头，飞也似地跑了下去。似乎我让他们老板没辙这件事让他很爽。海德里克啊，平时一定没少压榨他的员工。

　　芙拉达主港口是天然港和填海工程的混合体，自南向北沿着新月形的岸线整齐地排列着十二个码头，最南边的两个和北边的一个用作民间普通的客货运，战争时期则全部被征用，修筑了堤防和入关闸口，这一段海域狭长，南宽北窄，三个民用码头刚好成为两端的门户。另外九个码头则全部是军用，最中间的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即是福尔利兰海军基地的所在。
　　福尔利兰海军基地一直是东部沿海最大的海军势力，但是随着与杜尔加沙战争的消耗，整个港口区都在衰落，城市的衰败也使得军队的供给变的萎靡。每个月只有固定的军需物资从陆路运送到这里，整座城市包括军队本身在内，都变得只为战争而存在。
　　比如说这个曾经小小的货运码头，现在就成了我们难以逾越的一道关卡。

　　“通关证明！”对面舰桥上一个高个子军人拿了喇叭冲我们大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一排炮筒有一半转向了我们，另一半仍对着东面空荡荡的大海。看样子，杜尔加沙的船没有从这边开过来。
　　福尔利兰海虽然不算太宽，但是航路十分有限。如果想从杜尔加沙的中心码头拉一条直线到芙拉达主港，那么一路上至少要经历三股暗流四片珊瑚礁和一个大漩涡。小渔船尚有一线希望，而军舰则必死无疑。所以想要跨过这片海域，只有从北面或南面绕道。而南面的这条航线的终点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整片海域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那么只能说明敌人从北边走了。
　　“什么通关证明？”蒂塔看看我们，我们一脸茫然。特蕾西耸耸肩，非常懂事地抓了根绳子跳了出去，在空中还翻了个跟斗，轻巧地地落在了舰桥上。
　　“一定要成功啊……”夏洛特闭上眼睛祈祷。
　　蒂塔叹气：“她哪一次失败过？男人啊……”
　　我无聊地托着腮帮子看着舰桥上那群大兵一点点笑逐颜开，最后晕头转向。特蕾西回眸一笑，大家一起松了口气。
　　这男女通杀老少皆宜的魅惑功力啊……

　　船开过海军基地之后，越向北气温越低，简直不能相信这短短的一个小时航程，就跨越了两个气候带。现在虽然不是冬天，但这片海域已经能够看到从北方顺流而下的浮冰。好在经过长途的冲刷，这些冰块的大小已经不足为惧了。
　　“喂，前面那是什么？”夏洛特拄着那把半人高的长剑在船头眺望，凛冽的海风吹起她的头发，诅咒之剑的味道也一并飘了过来。
　　我深刻怀疑夏洛特对此行有着充分的了解，她这次千挑万选，带了这把最不常用的武器出门，而通常情况下，这把系出名门的诅咒之剑是挂在她们口辟邪的。我说不好魔剑对恶魔有没有作用，但是诅咒之剑上的血红光芒一见到那两个娃娃就有点情难自抑的激动，至于是相见恨晚还是分外眼红，那就只有它自己才知道了。

　　诅咒之剑大名叫本尼菲特之触，是地地道道的邪神之剑。不管是在伽莱亚还是杜尔加沙，对本尼菲特及其帮凶的描述都是非常统一的，甚至狄安娜和亚当斯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也结成过罕见的联盟。
　　本尼菲特之所以能在人神两界获得如此的知名度，得益于他那臭名昭著的家世。黑暗家族最有名的三人，本尼菲特本人自不必说，还有一个是本尼菲特的姐姐曼尼，人间留有她的烙印的兵器成为曼妮之眼，貌似是根纯金法杖；另一个是他们的孩子，性别不明的皮瑞维里奇，和他有关的一样东西是皮瑞维里奇之书，我曾一度幻想那是一本牧师用书，但事实上它是一本记载了最邪恶凶残的黑魔法的禁书，并且，似乎跟那位邪神没啥关系。
　　本尼菲特之触的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帮我们谈生意。
　　每次有雇主上门，夏洛特都会背着本尼菲特站在旁边，若是这位大爷一点反应也没有，说明这趟买卖很可能只赔不赚；若是他老人家兴奋的红光乱抖，那必保是条肥羊。
　　所以他刚刚大放光彩的原因，也很有可能是针对卡邦的这档子生意发出的感慨。

　　但是眼下本尼菲特兴奋得有点莫名其妙，海面上除了一坨一坨的浮冰，并没有什么值钱货色。而这把剑若不是夏洛特用力按着，很有一飞冲天的趋势。
　　蒂塔趴在栏杆上认真仔细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揉了揉眼睛，对缩在一边的杰瑞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我们眼神儿都不好。”
　　杰瑞摇摇晃晃走到栏杆前，双手握住护栏，上身前倾，伸长了脖子……哇地一口吐在海里。
　　“喂！”我们三个吓一跳，赶快把晕船的拉走。
　　“怎么办，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夏洛特狠狠地把剑往甲板上戳了几下，本尼菲特终于不再哼哼呀呀地乱动了。
　　蒂塔挠挠头，看了看我，“谁下去看看？”
　　我后退一步，发现左右无人。
　　“……我不会游泳。”
　　“下面如果是黑恶魔呢？”蒂塔一脸正义地拍拍我的肩，“我们都对付不了那东西，全靠你了！”
　　“……我真不会游泳。”她们哪个水性不比我好啊？这种糗事坚决不能干，我可不想过会儿上来听她们嘲笑我那拙劣的泳姿。
　　蒂塔还要坚持，夏洛特摇摇头说：“你别逼她了，淹死了不好。”
　　我一瞬间简直以为夏洛特狄安娜附体了，激动的想上去膜拜她，我的女神却在这时轻启朱唇，淡淡地说：“让特美尔带她去吧。”

　　狄安娜的话，估计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我还是热情地拥抱了夏洛特，然后被特美尔更热情地拥抱着跳下了水。
　　下来才知道，泳姿是次要的，水温才是主要的！
　　冷水没过头顶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什么叫连灵魂都被冻住。还好特美尔从后面抱着我的地方留存了一点温度，让我不至于直接昏厥过去。水下的寒气让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努力睁着我的一对小眼睛四下望去，除了深得发黑的蓝色，就只有一片虚无。阳光被浮冰扭曲后投下的光束忽明忽灭，最远只能抵达我头顶，却无法照亮脚下的深渊。
　　地狱也不过如此吧，上下左右，触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寒冷和黑暗。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也不能呼吸。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不过好在，地狱里没有特美尔，所以我还在人间。
　　不能看就不必看，闭上眼睛很多东西反而清晰起来。纯粹精神的世界里，人和其它事物的区别一目了然，这个世界就像午夜的星空，每个人都是黑色背景下的一点微光。
　　我最熟悉的几颗星星此时正在我不远的上方聚成一团，都散发着一点淡淡的橘色，看来都还是担心我的；而我身后和我贴在一起的特美尔则有着不属于人类的光色——粉色，真是特别的生物……
　　然而这是一片空旷的宇宙，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我能感觉的范围内只有七个目标。时间不多，我只好先浮上水面换气。
　　脑子不缺氧了之后思路也清楚了起来。这片领域里除了我们七个还有亨利、乔治和菲拉莫，菲拉莫情况特殊，睡觉的时候完全不能被感知，但那兄弟俩是怎么回事？
　　我闭上眼睛，在船的范围里搜寻两个黑恶魔的位置，然而什么都没有。
　　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跟黑恶魔有关的东西了，谁也没教过我该怎么用灵魂视界去搜寻一只黑恶魔。可是……等等，最开始发现状况的人是怎么感觉到的？

　　本尼菲特。

　　本尼菲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贪婪的家伙会对什么敏感？我飞速地寻找着二者之间的联系，或许，答案就是这样。想清楚之后，一拉特梅尔的触手，再次潜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对于本尼菲特来说，只要是能占到便宜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是应该去做的。黑恶魔对它来说，根本不是唯一的目标。现在对我们而言，最大的便宜就是遇到一伙杜尔加沙人，然后把他们干掉。
　　也就是说，接近我们的不只是一两个黑恶魔，而很有可能是整整一队人。这么庞大的规模想要不被发现，从水下入侵当然是很好的主意，但是能躲过人类的眼睛不意味着可以躲过灵魂视界的搜寻，更何况是一大群人，除非他们都是黑恶魔。因为黑恶魔本身是不能被灵魂视界看到的，他们并非没有灵魂，他们只是……只是灵魂的颜色与我们不同罢了。
　　黑色的灵魂。
　　怎样在黑色的背景下去寻找黑色的东西？
　　除了改变背景的颜色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灵魂视界并非一开始就是黑色的背景，但是我们一般会过滤掉低等生物的意识，把人类的意识凸现出来，这样也会省去很多力气。因为一旦降低搜寻目标的等级，你就不得不从飞蝇虫豸中辨别目标。当搜寻范围全部打开时，世界其实是灰蒙蒙的一片，通常是没有哪个法师会这么干，这会耗费大量精力在对目标的激活上。但我现在是要找黑洞，所以灰色背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而且这个方法最疯狂的地方在于，对方百分之百会知道你在找他，而且会在同一时刻知道你的位置，因为这是对精神世界的一次巨大干扰，有点精神力的人都能感觉到，所以这是自杀式的侦查。本来这是用来寻找噬魂者的方法，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灵魂是一个空洞。
　　空洞和黑色，其实也差不多。

　　再次潜入水下后，白色的灵魂视界随之发动了。表面上这片水域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在精神世界里看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次大爆炸，所发出的光芒足以晃花一个正常人的眼睛。就在这片耀眼的白光之中，我看到了两个小小的黑点，那是亨利和乔治；而在相反的方向，我看到了一片比我们的船还要大的黑色。

　　“快掉头啊！”我几乎是跳出的海面，冲着船头那几个人大声呼喊。
　　“怎么回事？”蒂塔莫名其妙，“要跑也得等你上来啊。”
　　我心说算了，反正也来不及了，如果我刚才的判断正确，那这一大堆黑恶魔和我们的距离，已经进入蒂塔的射程。不管怎么说，死也要死的热闹一点，先爬上船和这帮家伙靠在一起再说。而且对方是黑恶魔这种事，也不好在海面上大声嚷嚷。万一亨利乔治听到了，一激动出来见老乡，我们还没打就死定了。
　　“水下有敌人，而且很多。”上了船，简明扼要地解释状况，并避免不必要的追问。蒂塔大概猜到一点，凑过来说：“你用那个看到的？不会是那个吧？全是那个？在水下？”
　　“什么这个那个的，说人话！”夏洛特瞪了蒂塔一眼，“要撤吗？要撤我下去告诉他们掉头。”
　　我对蒂塔说：“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是’！”
　　蒂塔深吸一口气：“兄弟姐妹们，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