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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   敖桓的院子里,女人正在庭院里赏花。

      静静坐在廊下的女人,眉宇间缠着淡淡哀愁,清隽纤秀,墨发雪肤,像一张被水晕染开的水墨画。

      敖桓从屋里拿出摊子,折好铺在女人膝上,又从怀里拿出温热的汤婆子,塞进毯子里,做完这一切,他挨着女人坐下,碰了碰女人的手,唉的叹了口气:“还是冷吗?”

      女人仿佛才回过神来,对他微微的笑,笑容里掩不住疲倦,她苍白单薄的像张纸:“习惯了。”

      “还是不肯回岸上?”敖桓问她,“父皇的新宠妃很好看,比你还要好看,他已经忘记你了。”

      “是吗?”女人波澜不惊地应,“那很好。”

      “我可以带你去岸上的,只要你答应。”敖桓说,“我认识陈塘关的李将军,他人很好,会答应好好照顾你的。”

      “你不懂。”她摇摇头笑,把手放进毯子下取暖,语气悠悠的,“一日为夫妻,一世便是夫妻,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我很满足。”

      “作为人类每日活在海底,浑身冰凉僵硬,血液随时随地都可能结冰然后死去,丈夫另有新欢,每天看着院子里这株虚假的樱花,看着他留下的唯一宠幸过你的凭证,你就满足了吗?”敖桓眉头紧锁,仿佛十分不能理解,“岸上现在很好,我去过很多次,很热闹,很繁华。”

      “我是祭品,若是离开了海底,我的村庄,又会怎么样呢?”女人轻轻拍敖桓的手背,作为人类,她的手比身为水族的敖桓还要凉,凉的像个死人,“这些事,以后不要提了,能看着你长大,已经是我的幸运。”

      “母亲……”

      “和我说说你今天在岸上看见的事情吧。”她换了个话题,“还有你新认识的那个小朋友,他还好吗?”

      “哪吒吗?”敖桓也不再追问,顺着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白日的经历,与在敖广面前的公式化不同,他在母亲面前的叙述是混乱但自由的,他聊起陈塘关的集市,也说哪吒,说他教了哪吒新的剑法,取笑他今天的某一个失误,矮矮一只摔了个屁蹲,好像只蠢笨的小动物。

      敖桓毫无保留真心实意地向母亲提起哪吒,像提起一个弟弟,一个朋友。

      好像他真的只想去帮帮这个寂寞小孩,而不曾抱有任何奇怪的目的。

      哪吒再也听不下去,神情复杂地转过身,回了陈塘关。

      -

      冒出水面时,他先是被劈头盖脸的雨滴砸了个懵。

      雨水铺天盖地眼前一片白雾茫茫,豆大的雨滴凶狠地砸破海面,海水漆黑,一浪接一浪高涌的海潮遮天蔽地,水腥味冲进鼻腔横冲直撞,让人想吐。

      哪吒踏浪而起,体表随之浮起黯淡红光,腾空而起的水蒸气嗤嗤作响,他伸手挥散,手搭在额上粗略观望了一下陈塘关的方向。

      极目望去,平日里该是大片农田的方向,已是水色满眼汪洋一片,而更远处的房屋,想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此时正是秋天,丰收时节,海啸冲垮的农田里是一个冬天的存粮和希望,没有粮食,人难道要饿着肚子去重建家园吗?

      哪吒不是那个孩子了,粗略一想,他已能看见这个冬天陈塘关中会出现的惨况,饿殍满地,路有冻骨绝不是史书中的夸大言辞。

      他皱起眉,心下出去担忧,更有些不解,在他的记忆中,陈塘关没有哪年过得如此之难。

      在陈塘关,人们能吃饱饭,能自食其力的工作,可以公平交易,治安完善,有武装完备的军队。李靖治下的陈塘关是整个殷商版图中最后的净土。

      但蜃的记忆,不可能有假。

      是他那时太小,府中人谈论此事都避开了他,才导致哪吒对此事毫无记忆吗?

      就在他犹疑之时,一声惨呼隐约穿透暴风雨声,在耳膜上一划而过。

      哪吒面色一变,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漫天的雨与汹涌的浪潮中,哪吒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浪花中惊险地浮沉。

      接近一看,原是几个人抱着块巨大的木板,已冻得脸色煞白嘴唇乌紫,手指扣在木板上,被横切面紧紧切进手指大半截也浑然不觉疼痛。

      看其装扮,似乎是些渔民,哪吒心中暗叹,想起了方才敖桓母亲所说的话。

      面对自然的伟力,有些人逆天而行,修仙得道,掌控生死,改变了作为蝼蚁的命运;而大多数既没机会也无才能的人,便只能庸庸碌碌,或出卖同类以求荫蔽,或被人出卖自我洗脑。

      有错吗,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没有,只是都是想活着罢了。

      哪吒捞起那三人,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李府而去,陈塘关惨状尽收眼底。

      浑浊的海水淹没了曾经繁华热闹的一切,有人试图强求行囊却被海水无情裹挟,有人失去亲人浑浑噩噩跪在高地嚎啕不已,有人蜷在屋顶,目光呆滞满脸绝望,只能一点一点看着海水上涨,膝盖,胸口,脖颈,嘴唇,头顶。

      看到最后,哪吒强行别开目光,咬紧牙关,几乎有回头宰了敖广的心。

      李府落在高地,暂时没被洪水波及,已被临时改成了安置点,昔日纤尘不染的前厅地砖上已经糊满了泥巴,黄梨木的太师椅也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被挪到了一边。

      无数难民浑身脏污,湿漉漉地蜷在角落里,手里抱着杯子或碗,碗里有残粥和热茶,仆人们忙着生火,想让这些人尽快地暖和起来。

      哪吒落了地,将那三人放下,难民们戒备仇恨又渴望地盯着他,他们既憎恨仙人任意玩弄生死,又渴望获得如此非人的力量,从而保护自己,掌控命运。

      所幸宅中有仆人认识哪吒,迅速端上热茶递给他,又将三人领到一边,想先让他们烘烤一番衣物。

      可领到火边,那仆人咦了一声,很稀奇地瞧着他们道:“你们倒是幸运,被仙人救下了,我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衣服都没怎么湿。”

      那三人抱着茶杯互相看看,彼此面上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的,我等三人本是渔民,前天出海时看天色,本以为这几日都是好天,却不料遇上暴雨海啸,船没撑多久就散了架,我们只好抱住木板勉强求生,若不是仙人听见我们的呼救——”

      另一人接口:“我们怕是命丧敖广手中了。”

      说到敖广,几人面上都浮现不甘之色,想起了自己用了半辈子的船。

      “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仆人察言观色地安慰几句,听见他人召唤,便没在三人这里多做停留。

      那三人愤愤不平地嘀咕两句,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拍其中一人肩膀。

      那人诧异回头,发现来人正是邻居。

      邻居五十来岁,花白头发,已经有些佝偻,迎着那人略带惊喜的目光,他咂巴了一嘴,没能说出话。

      那人一愣,心中忽然涌起些不祥预感:“阿公,我家里……如何了?”

      他们出海捕鱼,老母妻儿便留在了家中,方才劫后余生,倒教他们一时忘记询问家中安危。

      “他们——”邻居沉默了一会,拍拍他的胳膊,“节哀。”

      各家都有各家的不幸,邻居眼圈通红,眼角仍有浑浊泪痕,那人一眼扫向邻居来处的人群,没见到熟悉面孔,心中便是一凉。

      “可——可是——”他心里砰砰跳,嘴皮子哆嗦,“我那丫头最是机灵,就、就算我娘身体不便,也应该……”

      邻居只是摇头。

      他一时怔在原地,目光茫茫然在空中放了一会,忽然猛地收回,瞳孔缩紧,他大叫出声:“神仙!”

      男人一把推开邻居,踉踉跄跄奔至哪吒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哐哐哐连磕十几个头,他磕的用力,没几下青砖上便见了血迹。

      “求神仙救救我家人!”

      “求神仙出手!我家里都是老实人,老实了大半辈子,老天有眼,不该死啊!”

      他边磕头边哭,话里带了浓重的鼻音,含糊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样激烈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屋子里的一大帮人,登时多半人又红了眼圈,一个抱着婴儿襁褓的女人双膝跪行到哪吒面前,抬手拉住他下摆,眼睛早已哭的肿成核桃,哑着嗓子哭求:“求神仙救救我的孩子!”

      她把襁褓托举到哪吒面前,紧裹湿透的青花棉布里,露出半张青白的死婴脸来。

      “求求你!”

      “神仙,救救我们吧!”

      难民们七嘴八舌,声音里裹着浓重的悲哀和绝望,一双双看着哪吒的各异眼睛里,那其中的希望灼热到像能烫烂皮肤,挖心剜骨。

      好像那个婴儿,就是他们所有,所有的希望。

      哪吒浑身僵硬地站在难民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要怎么说他现在仙法尽失,无法可救?

      那死婴死气沉沉地瞪着他。

      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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