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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墓室如同暴起的巨人心脏,在地下狂躁混乱的搏动着,想从千年的禁锢中挣脱而出,

      蛛网似的裂纹迅速蔓延,砖墙一面接一面的崩塌,视野摇晃之间,大小不一的砖块碎屑下冰雹似的,劈头盖脸地掉了满地。

      哪吒面色凝重,混天绫如有神智,灵蛇似的窜出,在黑暗中,细窄的红绸表面流动着水一样的流光,粼粼如星,如梦似幻。红绸迎风而涨,转瞬展成猎猎一面,张在哪吒头顶,落在其上的碎屑砖块随之冒起青烟,转眼就在极度的高温下化作一团渺渺青烟。

      一时间,崩塌声嗤嗤声不绝于耳。

      束发红绫另作他用,长发便水似的淌了一肩,碎发凌乱,挡了他小半块视野,哪吒不耐烦地将头发捋开,一眼扫过墓室,墓室昏暗又凌乱,动荡间转眼塌了半边,棺材随意倒在一边,黑洞洞的棺口正对着哪吒,里头随葬的东西随之咕噜噜滚了满地。

      而棺后,有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像个活物,勉强露出半个形状,似死非活地微微蠕动。

      哪吒了然地扬起眉毛,抬手朝向棺材,于虚空中五指合拢,简单地一抓。

      棺材、零落的陪葬品、连着棺后的活物飞快浮起,像被无形的引线牵引,倦鸟投林似的,飞速投向哪吒。

      震动愈发地大,哪吒身后的甬道已经塌了个彻底,身前的墓室塌陷地越来越多,敖广破坏掉墓中千年存在的阵法后,这些千年前的墓葬材料,正遵循迟到的时光铁则,飞快变老脆化,被泥土压垮。

      可想而知,不消片刻,除去红绫撑起的一小片空间,墓穴将荡然无存。

      思及至此,哪吒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若想强行出去,自不是难事,三太子最擅长的二字无非是暴力。

      于他这样等级的神仙来说,移山填海,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但哪吒是凡人出身,想法与其他总想展现神迹的神仙有些差别。

      例如连甘,在他眼中,除了仙人,其他种族无异于蝼蚁,人类不会因为自己踩碎了一队蚂蚁而伤心难过,连甘自然也不会将几个被他影响的人类放在心上。

      但哪吒年幼时受够了在人间大发神威的神仙的苦,陈塘关百姓如何惧恨敖广,又为何会惧怕憎恶天赋神力的自己,他看在眼里,人类天生孱弱,又过于机敏,因而惧怕崇敬一切看不见的,憎恶排斥任何能触得的。

      很愚蠢,然而千年之后的现在,哪吒觉得,也能理解。

      因而,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想采用惊天动地的手段强行抹去山峰,这里好赖是他的衣冠冢,他凡尘身份的归宿,世间只要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他曾身为凡人的证据就会一直存在。

      棺材与那些东西浮动在三太子眼前,混天绫庇护下,哪吒站立的这方寸砖地已是墓室中仅存的完好之处,哪吒扫了那活物一眼,见果不其然是敖广。便毫不客气地将他装进了棺材里,棺材较敖广的身材短小不少,苍老的龙王委屈巴巴地被头朝下塞在里面,两条老腿耷拉在外头,惨兮兮的。

      哪吒没多给仇人一个眼神,只是看着空中飘浮的那些随葬品,神色骤然变得有些复杂,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过了半晌,哪吒伸手,摘果子似的,将一个陪葬品拿在了手里。

      然后一个,又一个。

      略显破旧、有缝补痕迹的玩具、一把儿时练习时用的剑,剑缑还是他自己用布条缠的,仍然残存着几滴被汗晕开的陈旧血迹。

      还有——

      哪吒将剑换到左手,轻轻取下一个蛐蛐盅。

      白底青瓷的蛐蛐盅,盖子上磕出个破口来,哪吒打开看了看,好像觉得里面还能有只蛐蛐在乱蹦似的。

      哪吒把蛐蛐盅托在手里,转着端详了半圈,终于在大禹治水的图纹中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道细细的裂纹,蛮横地将大禹撕开,从盅口一直裂到了底。

      他慢慢的回忆起这道伤痕的来历。

      似乎是某次,木吒炫耀道法的小东西,里头的蛐蛐被木吒使了术法,能跑能唱,还能拉车跳舞,很有意思,他自出生便被关在李府里,没见过这么稀罕有趣的玩意儿,一时间眼馋地不行,但是他脸皮薄,又和兄长们并不那么亲近,便只眼巴巴地瞧着那蛐蛐盅,把嘴唇为难地咬了又咬。

      金吒见他这幅模样,很了然地笑笑,话语周全地把蛐蛐盅顺水推舟地赠给了哪吒玩儿。

      现在想起来,哪吒当然知道,那就是金吒木吒特意做来哄弟弟的,师傅的功课,哪里会让他们做一只会跳舞的蛐蛐呢。

      但当时的哪吒当真了,他抱着蛐蛐盅兴高采烈地玩了许久,甚至耽误了下午的功课。

      即使他今日位高权重法力无边,他也依然能回忆起李靖努力冲冲踏入书房时,影子长长地漫到他身上,那种冰凉又沉重的感觉,小孩儿慌忙将蛐蛐盅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找起了理由。

      结果可想而知,李靖既不是他那温柔的娘,也不是他可亲可敬的兄长,李将军蛮横地抢走了孩子手里的蛐蛐盅,二话不说摔碎了他。

      “哪吒,你太让人失望了。”李靖走之前这么说,眼神冷得像冰,看他的时候不想在看儿子,而像在看一个废物。

      哪吒记得,那晚他哭得很伤心,可能是他有生之年至今,最伤心的一次。

      虽然他也忘记了,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李靖反正总是这么说话的。

      这蛐蛐盅出现在自己的棺材里,想来该是母亲的主意,倒是还原的很像。

      哪吒怀念地又端详一遍,轻轻笑笑,把蛐蛐盅丢到一遍,普通瓷制的蛐蛐盅落在满是石头块的地上,咕噜噜滚出一截,彻底裂成了两半。

      他借着端详陪葬品的空隙里,已然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哪吒将陪葬品抛到一遍,抬手掐了个术法,只见一道暗影从他指尖脱出,终于蹲身去搭理棺材里昏沉沉睡着的敖广。

      在天界的几千年,哪吒见到敖广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千年一次的宴席,其余时间,敖广就像是怕和哪吒撞上似的,能不出现在天庭,就不出现在天庭,但凡又和离火司相关的事务交接,他也是搅尽了脑汁推脱。

      现在他终于慢慢从容地端详敖广。

      敖广老了。

      这是哪吒的第一感觉。

      他不复当年围堵陈塘关时的雄风,哪吒至今仍然能在噩梦中看到那颗层层乌云中探出的,灿金色的巨大龙头,巨眼刚牙,令人生怖。

      如今他蜷在棺材里,弱小,苍白,孱弱如同一个普通的人类老人,他花白的头发被血濡湿,一缕缕粘在皱纹横生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很出奇,哪吒以为自己再见到敖广的那一刻,会发怒,会感觉解气,甚至会做出些极为出格的事情来报复当年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却只比较着敖广的变化,心平气和极了。

      这是实力与地位逆转带来的心态变化。

      也是时间的功劳,敖广是根毒刺,深深埋进他的肉里,初始,那毒使他肉身溃烂,疼痛无比,捂着伤口时他昼夜不得眠,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地诅咒敖广,全心全意地憎恨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但随着时间推移,毒性褪去,伤口渐渐弥合,那刺被包裹在新生的肉中,触摸时是痛的,但痛的隐约,丝丝缕缕,久而久之,甚至让人忘记了这样的痛苦。

      他已然和痛苦伴生共存。

      或许是更重要的,哪吒已经预见到四海龙王的末路,与他近在眼前的悲惨结局。

      哪吒垂下眼,对着昏迷的敖广轻声说:“当年与李靖联手,你有后悔过吗?”

      声音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回荡连绵,又空落落地,逐渐消散,显得有些寂寞。

      -

      没过一会,头顶再度山崩地裂地摇晃起来,哪吒不动如山,饶有兴趣地研究自己的陪葬品,至于自己的尸体,他没有很放在心上,凡人不过百年身,千年过去了,烂得一点不剩也不是没有可能。

      很快,一缕亮光照了下来,土层哗啦啦一阵下滑,眼见又要把刚刚挖出的出口埋住,哪吒已经足踏风火轮,携着敖广一齐冲出了洞口,在连甘面前落了地。

      连甘松了口气,伸脖看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敖广,想想又觉得不安心,便凑近哪吒小声道:“你怎么没……”他竖起手掌在脖子处一划,冲哪吒打眼色。

      “为什么呢?”哪吒沉思片刻,“没心情吧。”

      “没心情?”连甘急了,“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哪吒打马虎眼,暼一眼他出来的洞口,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山上的游人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了,“记得要——”

      “你怎么这种时候还在惦记这个啊!”连甘欲哭无泪,“放心吧,已经叫了常驻人间的人来处理这个,他们有经验。”

      “三太子,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哪吒装傻,又扯开话题,“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抓住了……”提到他们这边,连甘的声音迅速小了下去,似乎有些心虚,不是很敢看哪吒,“那人是用幻术假扮的熊统领,应该是个水族,暂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已经抓住了。”

      哪吒面色一沉:“带他过来。”

      麻修齐与小戴不敢怠慢,慌忙压着“熊常”上前,此人受了重伤,蓝色的血糊了满脸,配上他似人非鬼的脸,看起来诡谲又可怖。

      那人在麻修齐的手下挣扎的很激烈,像只脱水的鱼,嘴里不停用水族的语言骂着些什么,走到哪吒面前,他仍然扭动不停,小戴皱起眉,一脚踹在他腿弯,怒喝:“跪下!”

      那人猝不及防,扑倒在哪吒面前,因为两手被捆仙索反剪在身后,结结实实地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熊常”肩膀耸动两下,勉力依靠上半身的力量直起身来,呸呸两声吐出口中泥土,看表情是正准备张口大骂。

      小戴见他如此嚣张,更是心头火起。

      然而那水族的骂却顿在了嘴里,他两眼发直,看向某个地方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他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嘴里状若狂癫地念着些什么,双臂肌肉虬结嘭起,绽出根根青筋,随着一声怒吼,他的身上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竟然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力量挣断了捆仙索!

      小戴怒目圆睁:“你敢!”

      随后,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时,他已飞快地扑向敖广,那白光越来越盛,他的语速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不像是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退下。”

      见此,哪吒面色大变,一指头按回了正欲去拉“熊常”的小戴,同时,那“熊常”嘶哑地笑了一声,包含恶意的阴毒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哪吒身上。

      忽然,他伸手死死扯住哪吒的衣角,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哪吒一愣,心里忽然升起无限寒意。

      他与敖桓厮混多年,对水族的语言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这水族前面所说估计是上古流传下的咒语,他听不太懂,但这一句,他听懂了。

      “一起死吧。”那男人这么说。

      于此同时,一阵刺目的白光在男人身上彻底地爆发出来,炽热的白光让人无法直视,也无法靠近,而白光再度散去时,洞口旁空无一物。

      棺材,哪吒,敖广,连着那个水族,都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情节发展嘛——
    以及最近很冷,大家记得多穿衣服哦,不要感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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