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响》江碧雨

2、1,2

　　1
　　春江楼下碧水东去，两堤柳絮飘散如雾。
　　洛城牡丹争奇斗艳，大街小巷车水马龙。
　　洛阳古来帝王都。一到春日便是满城繁花，遍地柳丝。自有络绎游人八方而来。
　　流云珠玉，绸缎锦衣。富甲一方的契阔商人，满腹诗书的风流才子，挥金如土的簪花少爷，无不在此云集。
　　绸缎庄、珠宝行、酒肆茶楼，遍布大街小巷。
　　但若问起何处最为繁华，稍微熟悉的人都会说：春江楼。
　　洛河之畔，百尺朱楼临风而立。
　　玉盘珍馐，稻花美酒。还有着比洛城牡丹还要娇美的容颜。
　　朱砂胭脂敷上娇柔花面，金丝盘钗绾起青丝万千。温香软玉，春光旖旎。
　　而半月前，春江楼新出了一位伶人，叫作水苏。且不说其容颜秀美如清莲出水，一手筝曲更是弹得美如天籁，人称素手红弦。据说只要听过水苏的筝音，便再也不愿闻人间乐曲。
　　仅仅半月，便名满洛城。
　　只是水苏的派头挺大，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不知都少达官贵人为了一睹芳容一掷千金。但不管是花了多大价钱的人，都没失望过。
　　年纪稍大的人，则会想起十七年前的昙花一现的惊澜宫。
　　惊澜宫，以绝世琴艺和绝世武功闻名天下，自出现后仅仅两年就销声匿迹，留下的只有迷雾般的传说，是一个江湖人的神秘梦境。

　　春江楼上，名叫水苏的秀丽少年正席地而坐，腮烟眉黛，一双朗目流波万千，不加粉饰的肌肤皎洁如月，三千迷雾青丝坠上明耀的流苏，膝前横置一台二十一弦金丝楠秦筝。
　　纤纤素手抬起，粉色的指甲是初绽莲花的色泽。水苏微微一笑，睫羽微阖。右手慢拢，左手揉弦，一个悠长回环的颤音游如江练。
　　霎时间，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琴音，平静了一城的喧闹。
　　街角的孩童忘记了嬉戏，江上的游人忘记了赏景，集市的小贩忘记了吆喝。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望，寻觅声音的出处。
　　紧接着第二声响起，依旧是缓缓而出。水苏的雪纱衣袖随着手腕的动作一波波荡开，映上桥下的绿水，楼上的蓝天，渲染成迷雾中的华彩，圣洁而又妖艳。
　　珠玉般清润的琴音不急不徐地流泻，饰音华美而不矫揉。所奏之曲，正是《出水莲》。
　　琴音泠泠，冰泉幽咽，碧湖如镜，风起长空，白莲玉立，轻波荡漾。烟波浩淼，如列仙班。
　　素白的双手拨弄如蜻蜓点水泛起的微波，琴音清脆仿佛明珠落地四散的荧光。
　　一曲终了之际，似有余音绕梁，缠绵不绝。
　　所有人都闭起眼，一言不发得感受这最后的余韵。
　　不远的几个茶座之外，有两个青衣男子。一人年龄较长，大概三十多岁，神情冷淡，面如冠玉，此刻眼也不眨的盯住水苏，简直能把他看出洞来。年轻的一个不到二十，笑如春风，对年长之人说道：“爹，素闻您最爱的筝曲便是这一曲《出水莲》，又听说水苏公子琴技了得，爹又总是忙于公事，所以今天特地带爹来散散心。”
　　年长的人什么都没说，顿了好一会，转头看起泛绿的洛河春波。
　　相隔不远，这一幕已被水苏看在眼里。
　　水苏把琴放到一边，站起了身来，躬身行礼后说：“水苏愚钝，习筝十年才得以出师，不知各位官人可还看得起水苏。”明明是询问自谦的话语，水苏说出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回过神来的人回应道：“水苏公子琴艺高超，真如仙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水苏在春江楼立上牌号半个月，这些赞美之词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于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既然各位如此喜爱水苏的筝艺，何不将水苏带回家中，每日相伴呢？”
　　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素手红弦水苏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并且从不跨出春江楼的大门卖艺，如今却是怎么一回事？
　　水苏顿了一顿，满意地听到台下议论纷纷的声音才说道：“水苏自小命苦，没吃没穿，五岁便被爹娘卖来青楼，早已看透人性凉薄，所以只盼能早日落叶归根，求得一心之人，相伴一生，白头到老。”说罢挤出一滴含情脉脉的泪水，娇滴滴地看着大家。
　　水苏本就生得美如天仙，如此一来白皙莹润的皮肤上添了几缕红霞，更显得娇如露花，惹人怜爱。
　　眼见众人眼睛都看直了，又说：“水苏赎身的日子就定在下月牡丹花会第一天，请大家一定要来，水苏，恭候自己的命定之人。”又是一个惊艳全场的笑，转身蹑着猫步上了楼。
　　前来听曲的众人也渐渐散去，不忘感慨刚才那一阵亦幻的梦境。
　　那个年长的青衣男子此刻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却和水苏有着无比相似的容貌。他紧缩了眉头，转身对年轻男子说：“尽觞，回去帮我查查这个水苏。”

　　2
　　水苏上了楼，马上就收起了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大大咧咧跑到上书“锦帐笙歌”的房前，一脚踢开房门。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又是环肥燕瘦美女如云的场景。而中间被围绕着，是个两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一个面无表情地站着，另一个倚在榻上享受粉拳捶背服务。主仆关系一眼便知。
　　站着的那人向水苏躬身说：“少宫主。”
　　水苏向他们走去，对美人堆里的人说：“朝槿啊，帮你钓的鱼要上钩啦，今天看见他们啦。”说完把手伸进袖子，不知在摸什么。
　　陌朝槿眯起眼：“想领赏不用破坏我的好事吧。”
　　“人多不好说话么~”水苏笑得特别诡异，随手丢出两个东西，每个有半个手掌大，一落地就开始到处爬，竟是两只蟑螂。
　　瞬间尖叫声响成一片。
　　水苏二话不说坐在青筋暴起的陌朝槿身旁，看着一屋女人踩着裙子还跑得比兔子还快，又说：“泊烟，你也出去。”
　　默立一旁的男人转身走了出去，顺从地关上门。
　　陌朝槿板起脸说：“我绝对不答应。”
　　水苏已经开始毛手毛脚：“宫主大人，跟我做一次你掉不了两斤肉。”
　　陌朝槿抓住他的手说：“别拿你的脏手碰我，你至少要先去洗手。”
　　水苏靠得更近：“然后洗完手回来你就不见了。”
　　“那两个人怎么样？”
　　水苏又贼笑一下：“长得不错，看起来保养得挺好，不过你别想转移话题。”
　　陌朝槿干咳两下：“我是你爹。”
　　“是干爹，还是你自己认的，我没同意。”
　　陌朝槿笑得比水苏还诡异：“你十年前可是见着女的就叫娘，见着男的就叫爹。”
　　水苏脸都没红一下：“那我现在要见着女的就叫老婆，见着男的就叫老公。”
　　陌朝槿放开他的手，拍拍衣服站起身：“子不教父之过，为父现在就去受罚。”
　　水苏一把扯住他的腰带，朝槿一回头他就立马换上渲染欲泣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垂下，大眼睛水气氤氲。以前这个水灵灵的表情总能让大妈们心生无比怜惜。
　　陌朝槿拉住水苏的手慢慢伏下身。
　　眼看着英俊的面容越来越近，水苏不由得脸红心跳。
　　陌朝槿趁机开溜，一眨眼就跑到窗边，回头说：“小处男，技术欠佳还需好好历练。”调出窗子就不见影了。
　　半天才回过神的水苏气愤地抓了个枕头扔出去。

　　水苏走到门外，对泊烟说：“朝槿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泊烟说：“宫主想让少宫主嫁进琼瑶山庄。”
　　水苏站在三楼大吼：“什么！”
　　一楼的姑娘们抬头看到了屋梁上落下的灰尘。
　　泊烟说：“宫主还说少宫主可以多叫几次，这样三个月都不用再请人打扫春江楼了。”
　　水苏毫不犹豫地再次吼道：“陌朝槿那个混蛋就这么把我的初夜卖给不认识的人了！”
　　泊烟说：“少宫主，声音太大了对嗓子不好。还有琼瑶山庄的人您已经见过了，就是今天来春江楼的那两个人，庄主林夏染，和他儿子林尽觞。”
　　水苏抱着胳膊想了想说：“那两个人啊，那还好说。不过我听说林夏染作风很正派，既不贪财且不好色，我该怎么才能混过去呢？”
　　泊烟无视于水苏的以貌取人见风即倒，说：“宫主说那就要看您的本事了，反正还有一个月。琼瑶山庄里也有我们的人，资料也整理好放在您房中了。”
　　水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朝槿这小子手脚就是利索。”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又说：“不过泊烟啊，好歹我也是你们带大的，就这么卖出去了，你不会心疼么……”
　　泊烟面无表情地说：“泊烟自然希望少宫主幸福。”
　　水苏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对不对？”
　　泊烟开始警觉：“少宫主想说什么？”
　　水苏说：“就一次，今晚跟我睡吧。”
　　泊烟异常镇定地说：“属下先告退了。”转身也飞得不见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