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风流 ...

  •   休沐日正逢天公作美,整座城郭都笼罩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之下,连云氏药铺里整天板着脸的掌柜,都在开张时露出难得的笑容。

      走街串巷的小贩几声亮破天际的吆喝将这座繁华的都城彻底唤醒,跟着醒来的,还有沾了院判的光,被一同监视几天的百里行云。

      不得不说,他有些失算了。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暗暗透了些东西给前来例行询问的白凤,比如院判与陈庸的关系,再比如院判来历的蹊跷。

      如果白凤按照设想,将他的回答尽数转述给墨鸦,那么墨鸦一定会挑个时间请他喝茶聊天并且详细了解一番。

      他有自信能给墨鸦一个控制住院判的理由,这样一来就能牵制住此人。不过很可惜,他的设想不成立,所以和院判同住一院的他只能被无差别监视,直到休沐日才得空出门。

      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回到自家药铺,和掌柜的寒暄几句就溜去了后院。院里有三两个拾掇药材的伙计,见了他抬头笑笑,手里的活也不闲着,倒真像是见了熟人的。

      很好,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

      百里行云回房,径直走向一个木质旧衣柜,他拨开柜中挂着的几件衣裳有节律地叩动里层木板,三轻三重。

      “咣——”木板应声而开,里面竟是一行石阶。

      百里行云点燃火折子,探身进去,顺手带上衣柜门,将衣裳恢复原状。他走下石阶后,木板自动关上。此时若是有人打开衣柜查看,八成也看不出端倪,更别提鹦歌几位手下全城范围内粗略地搜查了。

      阶梯尽头是一间密室,门口站着名药铺伙计模样的人,见到百里行云恭敬福身道:“阁主。”

      百里行云虚扶了一手,问道:“情况如何。”

      “已经按照您飞鸟传书的意思,将人犯看押起来,且已经五日不准他合眼了。”

      “办得好,你先下去吧。”

      ......

      密室内火光昏暗,中央的老虎凳上的人双手被反绑着,两脚暴露在空气中,脚心密密麻麻的血点子百里行云隔着半个屋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感情就是这么让他五日不合眼的?

      他深吸口气,将那人脚边带血的长针扔进火盆,从身边的水缸中舀起一瓢冷水,泼在那人低垂的头上:“醒醒。”

      此人悠悠醒转,抬起头来,面色惨白如纸,眼下浓重的乌青几乎垂到了嘴角的黑痣上,不是墨鸦寻找数日的陈庸还能是谁

      百里行云见他神色恍惚,毫无征兆地叫出一个名字:“展寻桑。”

      即使是在精神极度崩溃的边缘,陈庸仍没有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少爷。可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这躲不过百里行云的眼睛。

      一切都连上了。

      其实他此来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确认一件事,那便是陈庸和院判的真实身份。

      当时二人在将军府侧门分别时的话,百里行云已通经偷听到,已经知晓了二人的主仆关系。

      而“展寻桑”,正是十四年前背负重案而逃逸的楚国太医。

      要说百里行云如何抽丝剥茧查到此人,还得感谢他眼前半死不活的陈庸,以及他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毒药“落金乌”。

      “落金乌”,出自楚国医药世家展家。而百里行云命人查探展家当年之事,这才知道,展家当年的大少爷展寻桑曾供职于楚王宫太医院,因照顾不周致使翙夫人产下死胎而被判腰斩,随后逃逸。

      而正好是十四年前,院判来到了将军府任职医官,且当时他一眼看出齐如林所中之毒是极为罕见的落金乌。

      展寻桑,院判,二人在百里行云脑海中逐渐重叠。

      回到密室这边,百里行云望着分明惊讶却抿嘴不语的陈庸,更加确定了院判的真实身份,他才不是什么桑止,他是展寻桑,逃亡十四年的展寻桑。

      不过,百里行云还需要从陈庸这边他探出点东西。他信口调侃道:“几日不见,前辈,您瘦了许多啊。”

      老虎凳上仅余半口气的陈庸微微眯起眼,才从昏暗的灯火下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百里行云笑了笑,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凑到陈庸面前:“莫非,才十几年的功夫,您就忘了令尹大人?”

      陈庸在突逢百里行云手下时曾脱口而出“李园”的名字,而李园正是当今楚国权势滔天的令尹大人,整个就是一翻版姬无夜。

      是什么让陈庸对拦路者身份的第一反应是李园手下的人这就耐人寻味了。

      果然,在看到那个令牌中央铭刻的“李”字后,陈庸僵住了,身子也一同微微颤抖——那是恐惧的表现。

      “逃了十四年,可算是把你给揪住了。”他俯身看着陈庸浑浊的双眼,逼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嗯”百里行云眉尖一扬,握住火盆中露出的半截铜针,将烧红的一端举起,在陈庸面前晃悠:“你最好想清楚,说了,你立刻能睡下,不说,我能让你再清醒五日,更能让你生不如死。”

      人在极度困倦时很难控制自己的本能,所以极易露出破绽,这也是百里行云让他五日无法合眼的原因。

      陈庸困到极致,脑子已经乱成一锅浆糊,即使知道李园曾要他性命,却未曾反应过来眼前之人问他当年之事的目的。他记得他家少爷,也就是如今的院判曾叮嘱过他,无论如何,对于当年之事一定要咬死不知,否则性命难保。

      可他现在实在……

      陈庸张开苍白干裂的嘴唇嗫嚅道:“当年的事,是什么事”

      还嘴硬。

      百里行云右脚踩上老虎凳,冲他一笑,将半截铜针贴近陈庸额角,“滋啦”一声,烫掉他半边眉毛:“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十四年前的,自然是你家好少爷谋害翙夫人之事。事到如今,你最好识时务些,你一刻不说我便烫掉你一撮毛,毛烫完了就烫皮,皮烫焦了再剜肉,肉剜尽了就给你灌毒让你肠穿肚烂,最后剁下你的人头泡酒。”

      被燎掉的半边眉毛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丝丝缕缕飘进陈庸鼻孔中,他倒吸一口冷气,看来瞒不住了。

      陈庸眼看着铜针离自己的另一边眉毛越来越近,想咽口唾沫,口中却干燥难忍,只得沙哑道:“少爷他……是被春申君和令尹要挟的。”

      与百里行云所想一致。当年翙夫人产下死胎时,春申君黄歇与李园一伙人权势正盛,此事一出,直接断送掉了先王一位公子,更加巩固了李园之妹的王后地位。

      陈庸作为展家仆从,可能是亲历了这一切,所以在遭逢变故时,才本能地杯弓蛇影,认为追杀者是李园的手下。

      百里行云点头道:“继续。”

      “他们强迫少爷在翙夫人的安胎药中下毒,那药不会直接打下胎儿,而是会……咳咳咳。”

      话音未落,陈庸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老虎凳都跟随着他的起伏而晃动的咯吱响。

      百里行云舀了瓢水给陈庸灌下去,那人才缓过劲来,继续说到:“会使胎儿发生异变,形同怪物。”

      “怪物可当时传的分明是死胎。”

      陈庸摇头:“不是的,孩子生下来了,有口气儿。”

      初听觉得离奇,但思忖片刻,百里行云觉得陈庸的话也有几分可信,宫中若生下畸形胎儿,大抵都是称作死胎,草草殓葬的。

      真是一桩冤孽。先王子嗣单薄,统共才三位公子,还让人在娘胎里就被谋害了一个,但陈庸接下来的话,让百里行云从惋惜转为惊愕。

      “那孩子有手有脚,并无残疾。可是国师占星得出这孩子命中带煞,会祸乱楚国,所以连夜送出宫,做了场法事,将这孩子给处死了。”

      十四年前,百里行云也不过六七岁,当时的国师,正是他的父亲。

      “百里临渊……还有这老匹夫的事儿”百里行云喃喃道。

      陈庸闻声抬头,看见百里行云嘴角噙着冷笑。暗室中火光跃动,在脸侧眉角投下阴影,本应如描似画的眉眼在此时竟显得有几分阴沉,宛如他曾在古画中见过的追魂索命于顷刻的无常。

      眼前的“无常”眼眸一动,目光落在了陈庸面前。陈庸受不了被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不由地打了个冷战,颤声道:“是他,他给那个刚出世的小娃娃下了咒,那娃娃刚在哭,后来一下就没声了。我听说他们要把那个娃娃给……给扔进湘水里去,才算镇下这个煞星。”

      “够狠的。”百里行云冷声道:“是他的做派。然后你们就被李园那老东西追杀,最后逃到韩国来的?”

      听到老东西这三个字,陈庸有些疑惑,他此时脑子如一团乱麻,为什么百里行云明明有着李氏随从的腰牌,言语中却对李园如此不敬?陈庸试探性问道:“你不是李园的人?”

      “别恶心我了。”百里行云平白起了身鸡皮疙瘩,掏出怀中收着的“李”字腰牌,随手给扔进火盆里:“这是从李园某个走狗身上扒下来的,用来唬你也算是尽了它最后的使命了。”

      原来陈庸先入为主地认为面前这人是李园的手下,可现在才悟过来,如果百里行云真是李园的手下,那么为何要查当年自家主人做过的事呢?

      “行了,我待会命人松绑,你可以休息了。”百里行云又舀了瓢水灌给陈庸,心却开始神游。

      谋害王嗣,这罪名可不小,等时机成熟后将此事翻出来肯定能给那老狗当头一棒。不过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掉的,陈庸,表面上愚蠢轻狂,暗中却藏了如此秘密,那么他从前做过的事就不能以寻常论之。

      “等等,你之前为什么要给白凤下毒?”百里行云明白,也许陈庸确实能力有限,也不堪大用,但他总不会平白无故地铤而走险,用杀人的方式来将自己拉下马。

      陈庸打架的眼皮被百里行云的话强行拉起,他欲哭无泪,只得无奈道:“为了......为了陷害你。”

      “只是这样?”

      “还有......桑止......不对,是少爷他一直对白凤照顾有加,我看不过眼,这才......”陈庸垂下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几年前我们本来可以离开,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变卦,留下来了。”

      “所以说他留下来是为了关照白凤?”百里行云问道:“展寻桑认识白凤?”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但我跟着他三十年,从来没听说他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展寻桑年过不惑,十四年前入将军府,而根据近日闲聊所得,白凤也不过十三四,这就说明展寻桑是入了将军府后才认识他的。而杀手与医官之间交集并不多,也就取个药治个伤,除非展寻桑和百里行云一样能把天南海北的话本如数家珍,不然他与白凤这些年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

      本素昧平生,却费心周全,百里行云思前想后,除了展寻桑知晓白凤的身世、与他父辈相熟以外,只有可能是他看上白凤了。结合当时顺耳听到的那摊子长辈间的风流韵事,百里行云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都什么事儿?

      百里行云皱了皱眉,挠着后脑勺问道:“你家少爷......是不是有那个,什么癖好。”

      万没想到听到这话,陈庸比百里行云还激动,重重地啐了一口,要不是被绳子绑得动弹不得,可能已经蹦起来数落他旧主的诸多不是吗:“简直不知廉耻!他当年确实和男人不清不楚过。”

      百里行云干咳两声:“是和‘金雕’吗?”

      陈庸点头。

      完蛋,思及陈庸当晚说过的“那小子像极了当年的金雕”,那小子,指的可不就是百里行云自己吗?好在他身为一国神棍,两辈子掷果盈车的经历多了,还被八旬老妪扔过捧花儿,否则以如今这“多情医官俏杀手”的桥段,寻常人都得羞愤至口吐鲜血。

      笃笃笃,暗道另一端传来叩门声,这是有急事找百里行云。

      “行,这次真得走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