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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Judgement ...

  •   阿尔托莉雅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到仅仅隔了几个人的一个有点眼熟的高挑男子身上。

      他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高领长大衣,颈间挂了一条暗红的围巾,左眼缠着绷带,脚踏一双皮鞋,稍长的裤脚堆在鞋面上。身形纤细且高挑,蓬松的黑发服帖的垂落在耳尖,眼睛是枯叶的色彩,又像是已经快要散入夜中的斜阳。

      明明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一个人,周身却如同飘着一层朦胧的云雾,好像被一阵风就此与俗世隔绝了似的。

      金色卷发的女人下意识地对那个男人进行侧写。

      高定的服饰代表他身价不凡,或许是某一行业里的上层人物。

      围巾的边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磨损,且出现了线头。这是她看见的第一条像这样体现了陈旧感的暗红围巾,显然不是横滨目前流行的款式,说明这是对方从某人那里“继承”来的,当然也不排除那本就是男人旧物的可能性。

      露出的手腕手指以及脖颈上缠了绷带,不过他的行动并没有因为那些绷带而略显僵硬,可见绷带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服饰的一部分而非纯粹的医疗用品。

      再加上腰后形似□□凸起,基本可以确定其身份了。

      一切线索都表明那是她老东家的顶头上司。

      太宰治会出现在这里,让阿尔托莉雅实在感到惊奇。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参与出现在一起凶杀案现场的,暂且不提是否会被警方怀疑到头上,单是与警方共处一室都会让产生的尴尬溢满整个餐厅。

      横滨是特殊的租界地区,这里是各国各势力船只的中转站之一,每天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外国人数不胜数,带来些特殊文化也是能够理解的事情,比如粉末和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建立起来的,自新任首领上位之后更是以无法阻挡的势头发展着,如今已经控制了横滨内的大小码头与船只,彻底剔除了粉末生意和人体研究,成为当地的地下龙头。

      “道尔小姐?”箕浦警官的话让她把视线重新回到死者身上。那是一个冷艳的女人,穿着黑色西服,脚上是一双同样为黑色的高跟鞋。

      “目前已知的是死者名叫一之濑明日香,东大金融系在读学生。在三十分钟前对同样用餐完毕的室友片桐绘称自己喉咙‘像是被火灼烧一般’,并且有强烈的口渴感。”

      片桐绘:“对,是这样没错,所以我去帮明日香去饮水机那边倒了一杯温水……反正这种事情在学校里也已经习惯了,她餐后服用维生素C片的温水一般都是我帮忙倒的。”

      片桐绘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性,穿着知性风格的亚麻布长裙,外罩一件驼色风衣,长发优雅地打着卷,落在胸前与脊背上。

      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那种会帮助他人的老好人。

      “那么,一之濑小姐是否有过腹痛的症状?”

      “我记得有。”回答阿尔托莉雅的是个谈吐得体且看起来挺擅长讨女人欢心的男人。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惜与忧郁,总是瞥向右手边似乎惊魂未定的未婚妻,至于为什么能看出来——从两人戴着的款式相同的对戒就能意识到。

      “我叫赤城大介,这是我的未婚妻水野树里。”

      赤城大介与水野树里都是东大的学生,赤城先生就读于文学系,水野则是因为自己的异能而被特招入东大医学系的学生。

      金发的侦探看向对方,在发现这样的美人侦探正用她那双因光线变化而带着灰、绿、蓝三种色彩的瞳看自己时,赤城悄悄挺直了脊背,试图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加得体。

      那双眼睛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正面对上就会有一种与什么妖精在对视的错觉。

      美丽、虚幻又妖异的眼睛。

      “建议您现在就离婚,水野女士。”阿尔托莉雅·道尔挑起眉,假装自己没看见赤城大介黏在她露出的那截曲线优美且白皙的脖颈上的目光。

      “来自一个道尔的忠告,女士。”

      “他的身上有女士香水的气味,却和您身上的味道不同,多半是‘卢丹氏的孤女’,一种带着焚香,麝香,檀香木和乳香气味的香水,是大部分性格孤傲人士的选择。”

      而水野树里不管怎么看都与这款香水推崇的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味道是从一之濑小姐身上沾来的,尽管她以‘已有未婚妻就应当对婚姻忠诚’这种理由拒绝了赤城先生的追求,但你应该还会对她做一些过分亲密的举动。”

      “您在愤怒?哦,当然,这是我的疏忽,毕竟我忘了说您还有家暴倾向。”

      “脚步移动,双手握拳甚至打算向我挥舞。一般的男性出于对自己脸面的维护会尽全力克制自己对女性的怒火,但有家暴历史的男性对此就没有那么多克制的必要,因为在他们眼中女人是可以被施以拳脚也不会发声的存在。”

      一直在不远处围观的太宰治看向站在餐厅正中的侦探小姐。她的长发是耀眼又明亮的金色,披散在肩上就像披了一身阳光,一双神秘又深邃的眼睛在灯光的光线下从铅灰转变为湖绿,又从湖绿变化成海蓝。

      如同深林中走出的妖精,海底游上来的人鱼。

      腔调优雅的语言从她那张浅色的薄嘴唇中吐出,尽管发音奇怪,但总是让人幻想她用这副腔调念着英语的模样。

      就连见过许多美人的太宰治也忍不住再一次觉得她的嘴唇很漂亮。

      阿尔托莉雅·道尔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学着收敛自己。

      “因此,建议这位美丽的女士趁早离开他。”

      别的人不清楚,但处于旁观者状态中的太宰把赤城大介眼中隐藏的东西看了个分明,想必那位道尔小姐也是如此,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拉开法兰绒的华美幕布,将对方藏起来的污秽暴露在白日底下。

      真是记仇。

      “大介!”水野树里扭头看向身边的赤城大介,连恐惧都暂时抛至脑后。

      “树里!你听我解释!我和明日香只是……”

      “明日香?她才和你见过几次就喊她明日香!”

      原本还将信将疑,听见过于亲密的称呼之后就信了全部。

      “滚吧!”

      清亮的耳光声响起,让人忍不住惊叹像水野树里这样长相甜美身材娇小的可爱小姐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请一定要找到毒死了明日香的凶手……”水野走上前握住阿尔托莉雅的手,态度诚恳,神情坚定,其找出真凶的渴望甚至比身为一之濑明日香室友的片桐绘还要强烈。

      “阿尔托莉雅·道尔。”她看出水野小姐停顿的缘由,主动报上自己的姓名。

      “请一定要找到凶手,道尔小姐。”

      “不过要说凶手,您应当最清楚才是啊,水野小姐。”金发女人抽出自己的手,“毕竟就是您毒死了一之濑明日香。”

      有不少被迫围观的人以为会是片桐绘下的手,因为片桐一直都是充当一之濑的“保姆”以及“女佣”般的角色,被使唤久了,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她与医学系的水野树里是好友,托对方弄点药物出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什么是我?难道不可能是大介或者绘吗!”

      她的神色扭曲,向阿尔托莉雅逼近。

      ——直到额头被一把枪抵住。

      “请冷静一点,水野小姐。”

      话是这样说,要不是因为她之前出示过的武装侦探社的证件,警方大概也会把她当做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哪有这样安抚别人的!

      阿尔托莉雅仍旧盯着水野树里,却问一旁一直安静坐着的片桐绘:“我记得片桐小姐是被某个大公司提前招走,已经在那个地方半工半读有一年了?”

      “是的,道尔小姐。”

      “你们没有告诉别人那个工作单位的名字吗?”

      “没有,一之濑前辈说这个职业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且容易被当做人质来威胁其他前辈。”

      她耸耸肩,显然不把片桐绘话中暗藏的威胁当回事。

      “黑手党而已——你们的上司在那里看着呢。”

      片桐绘和一之濑明日香是被港口黑手党招聘去了后勤部的普通成员,主要负责组织内的资金清洗和流通,上司是后勤部的部长。

      但后勤部部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顺着阿尔托莉雅的手指望过去,站在那里的是个身形纤细的男人,发现了片桐的目光后,他甚至对她扬起一个轻盈的笑。

      那是港口Mafia的首领。

      其名为太宰治。

      “说了这么多……你不会是没有证据吧?”事实上这也是其他人的想法。这位侦探小姐说了这么多疑似无关的东西,不会是没有证据来定嫌疑人的罪才把话头转移到港口黑手党上的吧?

      “不,就像片桐小姐威胁我一样,我也在威胁你,杀了港口黑手党的人,不会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家餐厅吧,水野小姐?”

      “作案工具是一之濑小姐每天都要在饭后服用的维生素C片和菜肴里的甲壳类食物,两者会生成三价的砷,对人体有剧毒,能够麻痹毛细血管,进而使各个器官坏死造成死亡。”

      “至于证据……你作为医学生应该很熟悉关于食物中毒方面的内容?而且,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异能吗?啊,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样年轻就能进入东大医学系,不是天才也是有什么特殊的方面,比如异能力?哦,先别说,让我猜猜看——医学系的话,主要是药物和临床诊断,经验可以后天积累,有没有相关异能都无所谓,那么就只能是药物方面的异能。”

      太宰治没有理会一直往自己这里看的片桐绘,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侃侃而谈的阿尔托莉雅身上。

      餐厅的灯是昏黄色,此刻也像是变得更亮了,照在她的金发上。他想起了过去被自己缠在指间放在唇边亲吻的那缕金发,是鬓角上的一缕,光滑且卷曲,是很漂亮的一个弧。

      因光线而变化色彩的眼瞳之中是昔日的张扬与自信。

      “这样范围就可以缩得更小了,是药物提纯还是分解重组?应该是药物提纯吧,不少海鲜的体内都含有砷。”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箕浦警部,尸检报告应该已经出来了?虽然不用看也知道是胃肠粘膜溃烂、出血;肝脏出现黄疸;眼结膜充血,鼻及口腔粘膜充血、水肿之类的结果,虽然还没有达到七窍流血的地步,也已经足够证明是砷中毒了。”

      这是一家海鲜餐厅,主打菜品自然也是各类海鲜,想要通过异能提纯砷对水野树里来说不算难事。

      就像阿尔托莉雅说的那样,尸检报告上所说与她的推测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在场几位嫌疑人中熟知这些相关内容且能够制造出作案工具的只有水野树里。

      “那又怎样,就算我的异能与药物提纯有关,我的资料是需要保密的,道尔小姐这样已经违背了保密条例。”

      “所以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推理,并没有将能直接定罪的关键证据,水野小姐只能算第一嫌疑人。”

      “树里……”

      阻止了赤城大介余下话语的是看起来并不强壮的片桐绘。

      她熟练地从长裙的裙底拔出手枪,拉开枪栓,将枪口对准水野树里,“港口黑手党三大铁则之一,受到的伤害加倍奉还。”

      片桐绘才不会管阿尔托莉雅有没有将水野定罪的决定性证据,既然被对家武装侦探社判定为第一嫌疑人,凶手的身份大概也跑不了,十有八九就是水野本人。

      就算凶手不是水野,把胆敢骚扰一之濑明日香的赤城一枪崩了也不亏。

      “你或者赤城大介,选一个活下来吧,我只会保护说了真话的那个。”至于真假,阿尔托莉雅还没有无能到判断不出的地步。在爱情与生命之间,很少有人会选择牺牲自己拯救爱人,何况她刚刚才公开过赤城大介的不忠,而人总是会对不忠的爱人施以报复。

      这种手段还是躲在人群里看戏的那个人教她的。

      “对,就是我干的,我用自己的异能提纯了砷,明日香平日里服用的维生素C片也是经过我手提纯的样品。”就如侦探小姐所预料的那样,水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以此来交换活下来的机会,至于那个混账的赤城大介,谁管他去死。

      人性就是这么经不起考验的存在。

      “那么,杀人的理由?”

      同时被两把枪指着脑袋实在太过恐怖,水野树里甚至已经开始掉眼泪,抽泣着问看起来或许可以与港口黑手党一较高下的阿尔托莉雅:“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侦探只负责搜集证据揭露真相,从来不会追问凶手行凶的理由,因为他们把那称为“动机”。动机总是要比理由这个词显得更加生硬且不近人情。

      “这决定了我处理你的方式,水野小姐。”

      道尔又变得冷漠起来。

      “……因为大介……”圆脸的女人这样说,“大介身上总是带着明日香身上的味道!”

      周边的人在唏嘘,太宰治却觉得这像是一出闹剧。

      动机很简单,一个女人因为不忠的未婚夫而对自己友人产生怀疑,却没想过友人从未接受赤城的靠近,而赤城从未放弃过与一之濑明日香的肢体接触。

      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恋人,所以满盘皆输。

      所有人都在等着阿尔托莉雅对水野树里的审判。说来也奇怪,明明警方也在场,可大部分人仍把目光放在武装侦探社派来的侦探身上,好像此刻就在法庭,阿尔托莉雅·道尔戴着白色的假鬈发,手里拿着的是木锤而不是枪。

      “从现在起,你有三分钟的时间被警方带走。”

      趁着片桐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金发女人上前一步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肘关节内侧,干脆利落地缴了械并且把枪扔到人群之中。

      太宰治会想办法拿到的。

      阿尔托莉雅对自己的前搭档兼前上司很有信心。

      虽然太宰治的体术在港口Mafia内部只能算中游,干部时期甚至隔几天就要被身为武力天花板的中原中也揍进医疗部,但对上几个普通人肯定没有问题。

      至于对方会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那种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考虑。

      “为死去的一之濑小姐默哀三分钟吧,我美丽的女士。”

      片桐绘用力挣了挣,想从阿尔托莉雅的钳制下脱身,却被人群之中的上司用一个眼神制止。

      港口黑手党三大铁律之二,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

      阿尔托莉雅挑起眉,朝人群之中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三分钟一到,侦探小姐立刻放开手,让片桐绘揉着自己的手腕。

      “你和那位……是什么关系?”片桐注视着阿尔托莉雅,试图从她的眼睛里寻找一星半点的线索。

      “前任,各种意义上。”

      比如前任上司、前任搭档以及前任男友什么的。

      然后她就看见片桐的目光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母亲对儿媳的嫌弃”变成了“凡人对屠龙勇士的敬仰”。

      竟然敢把他们港口Mafia的首领甩了还没被灌水泥沉东京湾,想必也是个强者。

      这样一想就感觉阿尔托莉雅·道尔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想起自己那个被无辜牵连进水野树里和赤城大介两人之间的友人,片桐绘叹了口气,告别了道尔小姐独自离去。

      “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确认片桐已经离去之后,阿尔托莉雅问隐藏在暗处的男人。

      “……”

      出于对对方不方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体谅,侦探小姐只好自己朝那个角落走去,拉住他的缠着绷带的手腕,在小巷间东奔西走。

      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太宰治还没当上首领的时候,两人都是干部,为了逃避前任首领森鸥外布置的任务手拉着手在巷子里四处逃窜,有些老人看见了甚至会因为他们紧紧拉着的手而微笑。

      “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因为少年时代是无法再回去的。

      “莉莉……”

      “请叫我‘道尔小姐’,太宰先生。”

      他们在港口Mafia地界的边缘停下脚步,阿尔托莉雅甩开对方的手,语气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冷淡与疏离。

      谁也料想不到再一次的见面竟然是两年后。

      这两年足够去改变任何东西,哪怕是阿尔托莉雅·道尔最引以为豪的推理也无法预测出未来的状况。

      侦探小姐扫视着太宰治全身,像初见时那样微微皱起眉,“你踹掉了森先生?”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否则曾经的少年也不会换上一身与前代首领森鸥外极为相似的服装,特别是那条暗红的围巾,此时正挂在他的颈间,领子高高地立起,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所以要回来吗,阿尔托莉雅?”他选择了一个相对而言更折中的称呼,不像“莉莉”那样亲密,没有“道尔小姐”那么生疏。

      “武装侦探社有休假。”

      意思就是说还没有再跳槽回去的打算。

      “真是可惜……”

      男人见她没有再纠正自己的称呼便轻笑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嘴唇很好看?”

      “你以前和我说过。而且比起嘴唇,更多的人会把目光放在我的眼睛上。”

      阿尔托莉雅因为虹膜异色症而有一双因光线变化而会产生灰、绿、蓝三种不同色彩的眼睛,常常有人说那双眼睛看透了旁人的灵魂,却从来没有人说她有两片同样漂亮的嘴唇。

      于是她下意识怀疑太宰治是在骗她,像上次那样。

      但是她却没在那斜阳与枯叶般的鸢色里看见半点谎言的可能。

      阿尔托莉雅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太宰治影响,却发现他对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吸引力。

      “有人说,如果对一个女性说‘你的嘴唇很好看’就是代表‘我将要吻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像是一只纯黑的猫,怯生生地朝自己在意的对象伸出肉垫。

      “您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对我说这种话,太宰先生?是男友吗,还是情人?要知道分手这件事是您先提出来的!”如果那根制作精良的手杖还在她手里的话,太宰治毫不怀疑她会抽出藏在手杖里的西洋剑给自己来上一下。

      分手的确是他先提的没错,因为港口黑手党不适合阿尔托莉雅,连异能特务科也不合适,她更适合去福泽谕吉领导的武装侦探社。

      侦探的手不应当沾染鲜血,那是用来救人的手。

      侦探的头脑不该用于策划如何谋杀,那是揭露真相的东西。

      如果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在她身边的话,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侦探。

      而且森鸥外一旦被迫“去世”,他亲自上位,森派的人首当其冲会把阿尔托莉雅绑到审讯室去审问一番。

      感谢阿尔托莉雅,他们现在身处一个离港口黑手党地界非常近却又很少有人过来的小巷里。太宰治伸手把她垂落下来的金发拨至耳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男朋友,不可以吗?”

      如果这时有个路人经过,大概会以为这里有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拥吻。

      “你的嘴唇很漂亮,阿尔托莉雅。”他再一次说道,“漂亮得让我想要吻你。”

      这是太宰治自继任港口Mafia首领以来第一次这样情感外露,这样直白地对金发女人说出自己的欲望。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全横滨最坚固的牢笼里,身边是随时待命的港口Mafia最强战力中原中也,任何不该存在于一个首领身上的东西都被他摒弃。

      阿尔托莉雅没有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莉莉?”

      如果愿意被他吻的话就像从前那样闭上双眼,若是不愿意就强硬些把他推开,就像她过去对那些追求者们做的那样。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既没闭上眼,也没把他推开,只是任由他抱着,如同落水的人抱着一根浮木。

      “都说了要叫‘道尔小姐’。”

      “可是我刚才喊你阿尔托莉雅你也没有纠正我。”

      她张了张嘴,刚才还利索的嘴皮子在此刻就像打结了一样,吐不出半句话来。

      所以别人才说,制服阿尔托莉雅·道尔的最佳武器就是太宰治。

      身形纤细并且总是给人一种虚无感的男人最终只是在阿尔托莉雅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像蜻蜓点水,触之即离。

      “再见,莉莉,再见。”

      此时距离太宰治的计划完成还有大半天。

      ……

      阿尔托莉雅回到武装侦探社,迎面走来的就是前段时间被织田作之助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孩子。至于为什么要用“捡”而非“收养”,则是因为在这个少年之前眼睛有二十多个孩子被织田作之助带回武装侦探社的员工宿舍里抚养,如今已经搬去了外面的一家公寓。

      “这样就不会打扰各位休息了。”暗红色短发留着胡茬看起来年纪比实际年龄大了十来岁的织田作这样解释。

      “织田作”是阿尔托莉雅给他起的绰号,念起来比“织田”要顺口得多,不过其他人还是叫他“织田”更多一些。

      “是芥川君啊,找我有什么事吗?”阿尔托莉雅挺喜欢芥川龙之介这个侦探社的见习社员,就是性情和收养他的监护人一样过于耿直,会在无意之中气得人牙痒痒,却又知道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只能把火气往肚里咽。

      “乱步先生给了在下一张卡片,只要在下集齐了代表几位前辈们认可在下的印章,乱步先生就会告诉在下舍妹的位置和那个男人的身份。”

      芥川有个叫银的妹妹,这在侦探社里不算什么秘密,不过他口中的“那个男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根据芥川的形容,对方八成是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有一两年的太宰治。

      这就很尴尬了,让太宰治的仇敌对着太宰治的前女友鞠躬喊“道尔前辈”什么的……

      “请给在下一个被您认可的机会,道尔前辈。”

      她的印章是芥川缺少的最后一个。

      “……”

      不过她这里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芥川帮忙的事情。

      “请稍等。”阿尔托莉雅拿起办公桌边的小提琴,示意芥川和自己到与谢野晶子空出来的医务室去。

      阿尔托莉雅会拉小提琴,这在武装侦探社也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常常在结束工作以后站到办公区给各位同僚演奏一曲,只是自从芥川加入以后,她的外勤比原来增加了不少,也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为同伴们拉小提琴。

      因此芥川龙之介并不清楚侦探小姐的音乐素养。

      “我刚学小提琴没多久,并不熟练,也不好意思去折磨国木田还有乱步他们的耳朵,只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受苦了。听我拉一个小时的琴,我就给你盖章。”事实说明侦探不仅擅长寻找真相,隐瞒真相的动作也是非常熟练,以至于芥川龙之介并没有从她差点下意识按照习惯执琴的动作中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突然响起的一段类似锯木头的声音告诉芥川这位道尔前辈口中的“并不熟练”大概不是什么自谦。

      她强忍着笑,继续模仿当初自己初学小提琴时的样子,磕磕绊绊地演奏了一遍《奇异恩典》。

      尽管自己已经不信天主教,但这不妨碍阿尔托莉雅把父母最喜爱的曲谱背下来。

      用长姐夏洛蒂的话说,音乐就是在向上帝祈祷。

      之后的几遍仍旧是这支曲,只是熟练度在慢慢提高,芥川原本因锯木声而紧皱的眉也渐渐放松。

      “道尔前辈在音乐上的天赋实在让在下感到惊讶,前辈花了一个小时就从锯木头的声音变成了流畅的演奏。”当芥川从医务室走出的时候,阿尔托莉雅听见他这样对外出回来的织田作之助说道。

      “阿尔托莉雅?她经常给我们拉小提琴的。”

      织田作认真回答,“她一直都拉得很好。”

      “……”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被迫听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锯木头。

      “咳,这是锻炼你的忍耐力,芥川君。”她完全没有忽悠新人的罪恶感,直接给芥川敲印章这种事情只要一说出口就会被对方强硬拒绝,明明把妹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却始终不愿放下自尊来得到前辈们的“施舍”。

      一个高傲的人。

      给芥川的卡片上盖了代表自己的印章之后,阿尔托莉雅往自己的办公椅上一坐,从抽屉里翻出眼罩开始补眠。

      她刚去九州那边处理了一个大案件,连夜坐飞机一回来就在海鲜餐厅碰上了那样的事情,自然没时间好好休息,直到现在才能彻底放松身体陷入深度睡眠。

      阿尔托莉雅梦见了两年前甚至是更久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在港口黑手党做她的情报组长,在中原中也没加入港口Mafia之前是和太宰治做搭档的,自然也把他混水摸鱼的好习惯学了个全,只是苦于当时的港口Mafia实在缺人,没有时间去一一实践。

      后来中原中也加入,被前代首领森鸥外分配去了尾崎红叶手底下学习,她也得了些空,拉着太宰或是太宰拉着她把横滨逛了个遍。

      “像是私奔一样,对吧?”有一天,太宰治突然这样说。

      “你脑袋里的多巴胺什么时候这么多了?我假设你是知道天然的爱情是有时限的,一般周期为三年。”

      “我是认真的哟,莉莉。”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太宰治一直都知道阿尔托莉雅喜欢萨冈,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一个理性思考的侦探竟然会喜欢这种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文章。

      “我假设你也听说过‘爱情是一种病态的迷醉’?”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就像她从不质疑自己的推理能力一样,被她拒绝的男孩儿们能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排到滑铁卢。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鸢色眼睛注视着阿尔托莉雅,目光中是她无法一下子解读的,混杂了愧疚、爱/欲与挣扎:“你的嘴唇很好看。”

      “我可以吻你吗?”

      “……”

      “我可以吻你吗?亲/吻我世界中最洁净,最清醒,最珍视的一部分……”

      太宰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他从未有过的颤抖。

      回答他的是嘴唇上的两片柔软,覆盖了他冰冷的,泛着紫色的双唇,好像心中的风雪也在那刻停息,自此冰雪消融,草木皆生。

      “不要总是想着奔月,亲爱的,要知道月亮偶尔也会奔你而来。”

      之后的事情是那样顺理成章,亲/吻、相爱,然后托付给对方肉/体与灵魂。

      ……

      “我劝你深呼吸三下并且把你手边那瓶冰水淋在脸上以后再来找我商讨相关事宜。”阿尔托莉雅手中握着一根做工精细的手杖,里面藏着的是雪亮锋利的西洋剑。

      “我是认真的,莉莉。”他的声音很轻,比当初向她告白告诉她她的嘴唇很好看时的声音还要轻,“我们……分手吧,然后你就不要在港口Mafia停留了。”

      “你在命令我?趁我现在还能保持冷静,你最好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现出铅灰色,像是风雨来前的厚重阴云。

      “就算我按照你说的去做,答案也是一样的。”

      离开他,离开港口Mafia,离开命运的漩涡与撕扯,到阳光底下去。

      “不要为我停留,莉莉,你应奔月而去。”

      回答太宰治的是刀剑出鞘的嗡鸣,刀尖指着咽喉,可他却仍旧在笑,那种过去她经常在这个人脸上看见的,脆弱又虚幻的笑容。

      “我说过,月亮偶尔也会奔我而来。”

      阿尔托莉雅挽了一个剑花,把长剑收入手杖,把它扔到太宰治怀里。

      “永别,我过去所爱的人。”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阿尔托莉雅·道尔叛逃,一周后前任港口Mafia首领森鸥外在对抗MIMIC的过程中“意外逝世”,半个月后,新任首领太宰治上位。

      ……

      “道尔前辈——”

      “道尔前辈?”谷崎润一郎将阿尔托莉雅从梦中唤醒,“抱歉打扰了前辈补眠,但是侦探社在刚才收到了来自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信件,上面说芥川的妹妹在一个小时后就要被处决。”

      “什——”她猛地坐起,看向一旁坐在办公桌边严肃地盯着那封信的江户川乱步。

      “是,的确是他做出来的事情,阿尔托莉雅。”

      “他还提到了你。”

      “……我?”

      “你和织田作,必须要在芥川银的处决令实施前的半小时赶到一个叫做‘Lupin’的酒吧。”

      乱步睁开湖绿的眼,在她和织田作之助之间来回扫视。

      “离那个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

      阿尔托莉雅和织田作之助来到Lupin酒吧。

      那是一个楼梯向下延伸的酒吧,有着昏暗的灯光和舒缓的乐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鞋底踏在木制台阶上,发出声响。

      约他们过来的人就坐在那里,坐在高脚的圆凳上,手指抹过玻璃杯口的边缘,过长的大衣垂到脚跟处。

      “……阿治。”侦探小姐轻声喊出他的名字。

      这时她已经意识到了太宰治上午那句话的意思,他口中的“再见”并非“永别”,而是在此刻再次见面。

      织田作之助挪动脚步,挡住太宰治转头看向阿尔托莉雅的视线。他们不清楚对方是否有异能,拥有怎样的异能,所以一直以来都以普通人身份生活的阿尔托莉雅可能会遇到危险。

      “放轻松,织田作,我是不会对你们两个做什么事情的。”杯中的球冰碰到了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织田作,是在叫我吗?”暗红短发的男人问他,“如果是的话,你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人。”

      第一个是他身后的阿尔托莉雅。

      “我猜第一个是莉莉?”左眼被绷带遮住的男人轻笑起来。

      “叫我道尔小姐,太宰先生。”

      “可是莉莉刚才都叫我‘阿治’了——言归正传,两位想喝点什么?”他指指身边的两个空位。

      织田作自己坐到太宰身边的那个位置上,隔开了阿尔托莉雅和太宰治,“调制鸡尾酒,别加浓啤。”

      “是,是——那莉莉呢?和以前一样要曼哈顿吗?”

      那是一种鸢色的鸡尾酒,阿尔托莉雅习惯在里面淋上柠檬皮榨汁。太宰治调酒的样子熟练得让人惊奇,在阿尔托莉雅的印象中是没见过太宰调酒的,但看他如今的动作像是曾经做过类似的工作一般,在她的那杯曼哈顿中淋上了柠檬皮榨汁。

      “请用。”

      没有一个人端起酒杯,除了太宰治自己。

      织田作是因为不信任对方,而阿尔托莉雅则是出于一种预感,总觉得这次会面结束就会发生什么事情……

      足以改变现状的事情。

      “干杯!”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只有阿尔托莉雅同样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然后放到桌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喝一口。

      “织田作,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球冰碰到杯壁,太宰的目光越过织田作之助,看向金发女人,就像她在上午望向他那样,又补充了一句,“莉莉要回避哦。”

      “如果是‘成功拆掉一个哑弹’之类的事情就可以省略了,太宰先生。”

      “不止那些,我要说的不止这些。”

      后来两人说了什么,阿尔托莉雅并没有听见,她乖巧地端着酒杯坐到稍远些的地方,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这个酒吧并不大,过道也是只能容纳两个侧身的人的宽度,而且还有些勉强。也不知道太宰治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发现这个地方的,好像是要和某人一起度过一段私密的时光。

      太宰治曾在过去的日子里带她来过,一人一杯威士忌,从下午一直坐到晚上。

      将阿尔托莉雅思绪唤回的是枪械上膛的声响,织田作之助拔出配枪,枪口指着太宰治的额头。

      “怎么了,织田作?”她站起身,赶到两人身边,看见太宰治瞪大了眼睛,或许是没有料到对方会用枪对准自己。

      “把枪拿开……织田作。”

      他的声音像春日的飘絮,消散在风里。

      “恕难从命,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上带着愠色,眼中是充满了冰冷的陌生,如同冰锥,在刺破了皮肤的同时也刺穿了肋骨下的心。

      “我当首领并非是自愿……真的,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莉莉。”

      尽管很想质疑太宰语言的真实性,但那的确是真话,是舍弃了一切不合理后遗留下来的真相。

      他的眼睛里似乎又吹起了风雪,冻起了寒冰,什么草木花鸟早已消失,遗留下来的只是荒芜。

      “我想和阿尔托莉雅说些话,织田作,你应该回避。”

      “我无法信任你,太宰。”让侦探小姐一个人面对他还是太过危险。

      “没事的,织田作,他打不过我的。”

      阿尔托莉雅这样说,单论体术的话,她的水平的确在太宰治之上。“这么说吧,他是我前搭档兼前男友,今天上午我们两个还进行了一场应该算得上是愉快的谈话。”

      织田作之助坐到阿尔托莉雅刚才的位置上,枪口仍旧隔着两条长桌指着太宰治。

      “你想说些什么,太宰?”

      “有很多东西都想要和你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嘴唇很好看,长发像阳光……”

      “我很爱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你应控告我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你应判决我终身孤寂——”

      太宰治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比他的脸色还要苍白的笑。

      “永别,道尔小姐。”

      生命是一场飙车,任何人都有权自毁。

      漂泊的人终于停下脚步,为了平静、幻梦,还有开在心头上的百合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Judg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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