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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十里坡剑神出场(下) ...

  •   从前的夫子既去,新的夫子尚未来到,林月如乐得偷闲,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簿子,摆一碟桂花糕在右手边的小几上,吃几块桂花糕,才翻上一页。那桂花糕是应天名产,色泽晶莹如白玉,上方嵌着星星点点浅黄色的桂花,只是拈在手上,便已清香扑鼻。
      她看了一阵,又觉无趣,取了一块桂花糕在刘晋元眼前晃了一晃。
      刘晋元少年老成,小小年纪,言行举止已颇有君子之风。他岿然不动,手握着一卷书坐在窗前默默记诵。林月如见他不搭理,更是无趣,扔下簿子去门外扑蝶,他才抬起头来,从碟子中取走林月如扔下的那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悄悄露出笑容。
      他见林天南看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舅父可有事?”
      林天南又端详他一番,心道男儿以才为貌,纵然体态富贵些许又有何妨。何况两人性子虽天差地别,却从无不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等知根知底的人家,正是上上之选。
      刘家娘子将林月如视如己出,绝不会容人欺负了她。况且两家住得近,日后林月如嫁了过去,也可时时往来走动。他略一沉吟,道:“晋元,你看月如如何?”
      林月如吃完桂花糕,又去草地上扑蝶,脸上一半是糕饼屑芝麻粒,一半是灰尘泥土,自然说不上很好。只是喜欢一个人,便想着对她好,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皆是赏心悦目。他一片慈父之心,在他眼中,月如自是万分可爱,并无半点不好之处。
      刘晋元神情很是惊愕,似是不明白他突然发问有何用意,看了看窗外的林月如,答道:“月如妹子很好。”
      他身子肥胖,奔跑极为不便,同龄的孩童多半不愿与他为伴。林月如曾拉他一同习武,无奈他资质实在太差,习文可过目不忘,习武却是朽木一块,连剑圣也难以下手雕琢。他从房中走到练武场便已气喘吁吁,休息半个时辰,喝些茶水,再起来走几步,又是大汗淋漓,一天下来,倒有大半天在休息。林月如很是沮丧,只得放他去书房读书,不再找他习武。刘晋元向来喜静不喜动,常常静坐在房中看书。他性子内敛,林月如叫他一同习武,他心中其实喜悦,却不曾说出口。到后来林月如放弃,他虽然失望,也不曾多言。其时女子以纤弱为美,但他看着林月如身手矫健,只有欣羡,却并无不满。此时林天南问他,他说出这句话,确是发自内心。
      林天南心头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当真如此想?你且说说,月如究竟哪里好?”
      他是一方人杰,对世事明达通透,于此事也并不糊涂。为人父母,自家的孩子自然处处皆好,别人却未必如此想。即便称赞几句,未必尽是违心之言,也大半是看他面子居多。但刘晋元语气十分诚恳真挚,并不似作假之态。
      “月如妹子哪里都好。”刘晋元偏着头想了一想,道:“舅父可是忧心城中流言?月如天真可爱,这样很好,不必理会他人妄语。”
      他所说的流言,乃是近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无事之人,每日里只在茶寮酒馆当中闲话,起初只是说林家大小姐与别家闺秀不大一样,粗野蛮横,后来不知怎的传来传去,竟传成了林家大小姐不是林天南亲生,实是妖魔后代,被林天南收养,不然以她一介弱小幼女,也不能在道路当中力缚惊马。
      林月如是不是亲生,林天南岂会不知,他听得有人竟如此妄语,立时便拍案而起,带了家丁在城中寻那传言之人,那些人却似凭空出现而后又凭空离去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虽请了苏州太守出面辟谣,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城中的纷纷流言一时半刻也难以平息。
      他见刘晋元沉得住气,不为他人言语所动,更是欢喜,唯有一事忧心,两人年纪尚小,此时自是兄妹情分居多,过得五六年,不知又当如何,能否生出男女之情来。他与亡妻两情相悦,只盼女儿日后也能有个好归宿,但刘晋元亦是他外甥,若是钟情于旁人,他也不能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刘家娘子是自家人,不必避讳,他也不隐瞒,将欲要商议结亲之事说了,又将种种担忧都说与她听,道:“他……晋元日后可会好好待月如?”
      刘家娘子大笑道:“兄弟,你一世英雄,何必效仿杞人忧天。来日方长,日后月如若要做我儿媳,我自然是千肯万肯,晋元也不会不肯,定会八抬大轿将她迎回家中。她若不愿,必是有了更好的姻缘,我也为她欢喜。嫁与不嫁,晋元必定照应月如一生一世。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你还怕我反悔了不成?何须再有定亲一说。”
      她性情豪迈,虽身为女子不曾习武,但一手抚养林天南长大,决断处事,胜过许多男儿。此言既出,林天南也不禁笑了,他关心则乱,反倒失了平常之心,处处踌躇,为之掣肘。岂不知世事如棋局局新,今日焉知明日之事,此事暂且不提也罢。
      林天南不提,刘晋元却时时记在心中。母亲应承要照应月如一生一世,与他应承并无不同。林家身在武林,武林之中以强者为尊,他如不能习武,连立足也是不能,不拖累已是万幸,又何谈替月如分忧。只是他曾被剑圣断言习武注定无所成,还要另外设法才是。
      他曾翻阅坊间人等收录的奇人异事,其中有一本杂书写道,余杭有一处渔村,唤作盛渔村。渔村西面有一处十里坡,传闻夜晚有妖魔出没,其上的山神庙曾有剑仙降临。曾有人得剑仙指点,武功大进。姑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他在林家也多有听闻,确有不少武林高手出自那小小渔村。可见即使没有剑仙,也必定另有玄机。
      他向来甚有主张,收拾包袱向刘家娘子禀明,要外出游历,增长见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朝历代文人外出游历纵情山水,并不少见。刘家娘子见识非凡,自不愿儿子成了只会在家中苦读诗书的酸儒,但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此时外出未免太早了些。况且他身子肥胖,行动也颇为不便,旅途当中只怕不能照料自己。
      刘晋元却十分固执,刘家娘子想了一想,向林天南借了老管家林忠,请他陪伴刘晋元在邻近地方游历,待到年纪稍大些,再让他独自出游。刘晋元到了余杭,就此在盛渔村当中住了下来。林家与刘家诸人都来看望过他数次,见他瘦了许多,精神却健旺了不少。原来他没有遇到剑仙,却在村中结识了一位钓鱼的老人。那老人每日坐在渡口钓鱼,每日所获不过一两条,可见技艺实在有限,刘晋元问他为何长久在此垂钓,他笑言道:“滴水穿石,磨杵成针,纵然没有天分,但勤奋一些,总能较无所作为强些。我虽然钓得少些,但长年累月,数目也十分可观。”
      刘晋元顿有所悟,自此日日皆在十里坡上练剑,还被村中的孩童取了个绰号,叫做“十里坡剑神”。
      刘家娘子只当儿子转了心性,从此弃文习武,她性情豁达,只与丈夫打趣道:“我夫习文,我儿习武,家中文武双全,还有何不足?”
      她说这话只是玩笑,并未想到刘晋元心性确是转了,却是转向了别的地方。
      过了半年,刘晋元突然回到家中,如同着了魔一般,大病一场。刘家娘子心急如焚,盘问林忠,他却一问三不知。
      幸而刘晋元这一病虽足足病了两月,还是慢慢痊愈,却是十分消瘦,再不复从前体态。他从此再不练剑,又拾起从前书本,这也罢了。自此之后,他常常以书中教条约束林月如,不许她外出,恨不得令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这样迂腐,连刘家娘子也颇为头痛,只是他执意如此,林月如只当他大病初愈,性情难免有所变化,却全然没有想到,他这一变就是七,八年。
      两人渐渐长大,刘晋元依旧见她出门必痛心疾首训诫之,以闺阁女子不得出门的教条约束她,她若不听话,或做错了事,他便去她娘牌位前罚跪,责备自己没有管束好她。她很是头痛,却也知好歹。有一种人,言行未必能让人欢喜,但却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刘晋元便是那样一个人。这世上真心为你好的人能有几个?何必令他难过。
      只是有的时候他太过固执,也着实令人犯愁。林月如苦劝半晌,刘晋元仍不肯随她下山。她在祠堂外又转了几圈,见天色渐晚,只得自己先回房,再寻思对策,一推开房门,便即怔住,只见月华莹莹如流水,房中坐着一个男子,笑意融融如暖阳。她看在眼中,却如见了恶鬼一般,只因那人,正是她白日里所遇的债主,那自称妖怪的裴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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