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偏爱》此月

4、陷阱

　　江燃没什么认床的毛病，当初到美国的第一晚也睡的很熟。
　　前不久昔日在A大的恩师就跟她联系过，希望她拿到学位回国后能在院里的讲座上说几句话。
　　盛情难却，可江燃一早起床才发现公寓没有几件合适的衣服。
　　想来老宅那也只有她上学时候穿的，去参加讲座好像也不太合适。
　　打开微信看了看，思来想去还是给傅梨发了信息。
　　“傅傅，在吗？今天逛街吗？”
　　发完这条她就从冰箱拿了点食材进了厨房，等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傅梨已经回了有几分钟了。
　　向来热爱购物和给别人挑衣服的知名模特傅大小姐发了段语音，语气蔫蔫的：“去不了去不了，今天得回家。”
　　江燃默默给她点个蜡，傅梨长她两岁，傅叔一家人急着催她恋爱结婚，他们好早点抱孙子孙女。
　　傅梨：“今儿怎么想起来逛街了？”
　　姐妹之间对对方的习惯都了如指掌，就好比江燃知道她是个购物狂魔，她也知道江燃是个喜静的主，大学时期每天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找个咖啡厅，一待就是大半天或者整天，还美其名曰感受生活，寻找灵感。
　　一开口就老人民艺术家了。
　　江燃把今晚回A大参加讲座的事情说了一遍，傅梨发了个粉嫩的猫猫撒娇表情包。
　　“我回头让小橙子给你送衣服，保证你穿上那叫一个知性成熟美丽优雅，秒掉你们院的小鲜肉。”
　　小橙子是傅梨的助理，因为姓陈所以有了这个爱称。
　　江燃隐隐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缓缓打出一个：“？”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拿到衣服的时候终于有了答案，袋子上是某大牌的logo，江燃知道这家，设计走的是成熟性感风。
　　跟她要参加的讲座，可完全不是一个挂的。
　　好在这件礼裙并没有太过招摇，颜色纯黑，上半身无袖衬衫设计，及膝的长度，裙摆处是星河的设计，平添了几分亮色。
　　袋子里沉甸甸的，还有一双银色碎钻高跟鞋，其恨天高程度可谓是女人最爱的制胜法宝。
　　讲座在下午，她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内容。
　　两点钟，江燃准时到了A大门口，这几年学校的各种设施都优化了不少。从门口到教学楼后面的小礼堂正通过一段林荫道，两侧的海棠树开的正欢，粉的花瓣落了一地。
　　至少她毕业的时候，学校里是没有她钟爱的海棠花树的。
　　来听讲座的大多数都是大一大二的学生，江燃的恩师是个风趣幽默又学识渊博的教授，小礼堂这会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的脸庞。
　　年少，明媚，像初升的太阳。
　　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张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的脸，江燃摇摇头，走到主席台那边跟苏教授打招呼。
　　苏远山显然是愣了一下才认出来眼前短发的女生就是自己当年的得意弟子，一时间有点激动的扶了扶眼镜，眼尾笑出了几道岁月的皱纹。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老头子差点没认出来你。”
　　江燃温了声：“苏教授还是跟以前一样精神倍好。”
　　讲座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江燃开玩笑似的道：“还是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真有点紧张。”
　　毕竟台下坐着的的不仅仅是学生，甚至有学院的一些老师。
　　苏教授听着乐呵，他这学生其实是一点没变，性情温散，不太爱在集体面前发言。
　　“就随便说两句，分享学习经验都行。”
　　“要不来段获奖感言，感谢母校的悉心栽培？”
　　江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分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后台的道具组拿了话筒上来，示意两个人试音确认。
　　先入眼的是红色的志愿者袖章，然后是对方结实的小臂，关节处青紫了一小片。
　　江燃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对上陆遇一双黑眸深邃如海看不出端倪。
　　苏教授笑意融融开了口介绍：“小江阿，这也算我半个学生，叫陆遇，大三的，今个儿过来帮忙。”
　　“陆遇，这就是我之前说的…”
　　江燃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道清冽的嗓音已经接过了教授的话。
　　“我知道，您经常提的，江学姐。”
　　陆遇灼灼目光落在她脸上，开口却是极淡的打了个招呼：“学姐好。”
　　开讲前的那几分钟向来吵闹，周围人声鼎沸，挤着礼堂里的空气沸腾翻滚。
　　江燃皱皱眉，心底拉响警铃。
　　她确实不认为今天的偶遇还会是巧合。
　　“你怎么在这里？”她毫不客气的问。
　　陆遇没吭声，三年前某一天也是这样，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声声冷然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陆遇，你调查我还是跟踪我？”
　　苏教授接了一通电话，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异常。
　　这时后台探出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女生穿着校服，丝带在衬衫领口打了个蝴蝶结，看起来乖巧可爱。
　　她放低了声音轻轻喊：“学长，这边的道具我一个人搬不了，你能来帮忙吗？”
　　江燃被这声软妹音的学长喊得清醒了点，敛了敛心神，见教授收起手机过来，也客客气气的客套了一句：“学弟好。”
　　陆遇没应学妹的话，看了江燃一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点不一样的情绪。
　　可她的反应太过平常，好像他就是台下那么多学生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好一会，他才莫名的开口问了一句：“学姐紧张吗？”
　　显然是刚刚就听到了她和教授的对话。
　　江燃抿着唇不吭声，大拇指的指甲在食指腹部划了一道浅痕。
　　陆遇把小动作收入眼底然后缓缓说道：“学姐只是回母校看看的毕业生而已。”
　　声音太轻，室内太喧杂，她甚至没听清他喊的究竟是学姐，还是姐姐。

　　说完陆遇就转身进了后台。
　　校服女生抱着希望试探着问：“学长？”
　　“给我吧。”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一起拿，省点力…”
　　可对方显然没有要帮她一起抬东西的意思，一言不发接过她手里的纸箱子自己搬去了储藏室。

　　再回来的时候，讲座已经开始了，礼堂没有窗也没开中央灯，唯有台上的人处在明亮璀璨的灯光下。
　　陆遇迈开长腿，从一侧静悄悄走到台下的观众席后排的志愿者区。
　　苏教授的声音响彻会场，末了他看向了身边的江燃。
　　“今天很荣幸的邀请了11级的优秀毕业生，你们的江燃学姐回来……”
　　后面的话陆遇并没有听进去，他视线中心的女人微微侧脸然后淡淡笑了一下。
　　这是她一贯的模样，温柔的，耐心的，细腻的，就像三年前一样。
　　“今天非常开心能回母校看一看，也非常开心看到这么多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面孔。”
　　江燃说完第一句话突然就感觉如释重负了，就像陆遇说的，她是以一个毕业校友的回来看看，而不是什么非要来一段演讲的成功人士。
　　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安安静静分享了读书时候的一些小事。
　　她说话向来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台下窃窃讨论的声音渐渐消失，只有偶尔说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引得学生们跟着笑起来。

　　讲座结束的时候，甚至有同学留下来问她能不能加个微信。
　　陆遇坐在后排撑着下巴，好看的一双眼眯起来扫了一遍江燃身边围着的一群小学弟。
　　陆小少爷被激起了高贵冷艳的胜负欲——
　　呵？
　　要微信？
　　小爷早八百年前就加上了呢。

　　这边，年轻学生们热情似火，江燃无奈的加了几个人之后接到了陆遇的电话。
　　他说：“姐姐，你想不想赶紧走。”
　　江燃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猜到他大概坐在某个能看到她的地方。
　　陆遇又说：“我带你逃跑吧？”
　　台上的灯光突然间黑了，整个礼堂只能借着入口处的日光勉强维持视线。
　　苏教授问了一声：“怎么了？又跳闸了？？”
　　“散了吧散了吧，听完讲座该回去的都回去。”
　　还没加到微信的学生丧气的排队往外走了，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江燃也拿起包准备跟教授告别。
　　“小江阿，你晚上没什么事的话，来家里吃顿饭吧？”
　　“你师母听我说今天你回学校，说什么都要聚一聚。”
　　说起她师母，这对老夫老妻也是学院里一段佳话，两人研究领域重合，经常在研讨会上唇枪舌战你死我活，可下了台依旧是恩恩爱爱的老两口。
　　江燃在国外学校很少遇到有亲切感的老师，笑着应了声：“好。”
　　苏教授仿佛完成了重要任务似的舒了口气。
　　“师母现在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了，颈椎不好，别的没什么。”
　　两个人边聊天边往外走，入口处遇到穿着白t恤笔直站在那的陆遇，袖章已经摘了下了。
　　初夏的风吹落树上的花瓣，零零散散几朵落在他书包的肩带上。
　　苏教授：“臭小子，今天不出去鬼混？”
　　江燃心底轻笑一声，不用她多问，也能想象到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跟一帮兄弟妹妹厮混，过着本就属于陆小少爷的纸醉金迷的美好生活。
　　陆遇也没否认，看了一眼揭他老底的教授身边那位，唇角线条绷的冷硬道：“今天不去。”
　　“今天你舅妈亲自下厨，要不你也来蹭顿饭？”
　　苏教授说完又连连摆手：“不过你这臭小子也不缺饭局。”
　　江燃：“舅妈？”
　　苏教授：“欸，看我这，忘了跟你说了，要不怎么说他是我半个学生。”
　　“我是他舅舅，今天要不是我今天抓他来当苦力，他这小子才不会过来帮忙。”
　　江燃意识到自己是错怪他了？
　　今天的这次偶遇确实是巧合。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陆遇答道：“今天就不去了，怕打扰您跟学姐叙旧。”
　　神色寥寥，有点落寞。
　　苏教授奇了怪，平日里不可一世一身反骨的，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了。
　　江燃不动声色的拢了拢耳侧的发丝，她这点心软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
　　明明知道他这副乖巧又伤心的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还是忍不住开口：“倒也不打扰。”
　　少年刚才还黯淡的眼神一下亮了，连唇角都勾了起来。
　　陆遇先一步去开车，A大规定学生不准开车进校园，他索性把车停在了校外的停车区。
　　黑色suv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陆遇笑意更深了些：“姐姐，上车。”
　　江燃不理他。
　　在吗？这位兄弟？
　　您亲舅舅还在我旁边呢。
　　苏教授家离学校不远，当初为了上班方便才在这边买了套房子。
　　久别重逢的长辈跟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爱谈未来，他们更喜欢叙旧。
　　苏教授：“小江你这性子就是太内敛，这几年在外面也没变。”
　　“你记不记得当时你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拿了第一名，学院说给你办个庆功宴，还被你硬生生推了。”
　　江燃当然记得。
　　大四上学期，她的剧本拍成微电影参赛，其温柔细腻又显锋芒的风格在大赛中脱颖而出，也是那一次，圈内人发现了一颗明珠。
　　但是她倒不至于因为内敛而拒绝那么多师友的好意。

　　事实上那天恰巧是圣诞节，她看到公布结果后就拿着圣诞礼物出了门。
　　好像高中的小孩都非常期待过各种各样的小节日，那时候陆遇已经搬出来在学校附近自己住，江燃下午就买好了食材，准备给小朋友一个圣诞surprise。
　　国外这三年她每年的圣诞节都过得非常盛大，公寓里热情的美国学生带着她们围坐在圣诞树边，烛光，红酒，还有花里胡哨的礼品盒。
　　每到这时，她记忆犹新的都是当初打开门的一瞬间，十八岁少年站在凛冽冬夜给予她的那个裹着体温的拥抱。
　　那时候她分明透过火锅蒸腾的雾气在他眼里读到了虔诚和爱意。

　　虽然，有时候这些东西也是可以作假的。
　　只有诱她爱上的陷阱和表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