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返魂术【叁·迷途】 ...
-
“神婆你、你是如何做到……不可能，绳子这样紧，你不可能挣脱……”眼前忽然发生的景象，把王振吓得语无伦次，他不禁瞪大了眼问道。
肖溦步不怀好意地逼到他面前，嘴角啜着一丝阴险的浅笑，眼神迷离看向空中某处，言语飘忽不定，声音却是柔得化水的调子：“我早说过我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得道高人了，你为什么不相信呢？胆敢对我不敬的人，我统驭下的式神、小妖、天王、鬼怪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千万不要再追究悬赏的那五贯钱，听清楚没有？”
“神婆。”王振定定看着肖溦步，语气平淡却出其不意的说出这两个字。
“干嘛？都说了不要叫我‘神婆’，很影响别人生意的好吧。”肖溦步不自觉地用了惯常的聒噪语调说话，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上当受了骗，望向对方满是戏谑的眼神，她真恨不得咬掉多事的舌头，皱眉瞪着王振，她探问道：“怎么吓不到你？刚才明明见你怕得要死的。”
“你说到钱了。”王振扬起无辜的笑脸，有些得意地看着肖溦步脸上的挫败，嘴上另说道，“你究竟如何解开的？呃，还是先帮我解开绳子再讲。”
“其实很简单啦，”肖溦步笑着在王振身边转了一圈，将两手并在一块演示道，“山贼兄弟上来绑麻绳的时候，我把双手并拢背在身后给他们绑，注意！两手是这样横着并拢而不是竖着紧贴在一块哦。这样就算他们捆得再紧，只要我……”肖溦步模仿被绳子捆着的状态，一面改变原本手心朝上的姿势，将两手相对贴合到一块，刚才横着捆绑双手的绳索便留下一个空隙，虽然狭窄得仅容单手勉强通过，但努力挣扎还是可以很容易解开绳子，“这个是魔术里逃生表演常常用到的技巧，我在电视上看过，没怎么训练，不过总算能够派上用场，哈哈哈……”
“原来是‘自缚自解’，方才一时惊讶竟然忘记，我幼时在老宅，亦曾见过色目人表演这个剧目，”王振恢复了常态，好似完全忘记前一瞬还大惊失色的事，一脸不以为意地说，“这个魔术并不新奇，早在汉孝武之时便有了，记得司马迁《史记》中有记载：元封三年……”
肖溦步不理会王振的“传教”，自顾哀叹起来：“啊？不会吧？我还想用刘小谦的魔术骗些钱咧，还好没用，不然作法的时候被人拆穿不就丢脸丢大了。唉！又一条财路断了，真是命苦，为什么我学的东西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喂，神婆，先帮我解开绳子再讲，可以么？”听到对方又说出一些不明所以的话，王振不再“传教”，转关心起其它亟待解决的事情。
“叫我什么？请求别人就是这样一个态度吗？我听不见，啦啦啦，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肖溦步术士，烦劳你帮我解开绳子。”王振老老实实喊出对方的名字，尽管一脸的不愿意。这会轮到肖溦步得意微笑了，她摸摸王振的头，笑眯眯地说：“乖，本小姐这就给你解开，哦呵呵呵……”
恢复了手脚灵便的王振把麻绳丢在一旁，急急说道：“我们现下快快返回县城吧，不然出现山贼围攻榕川的局面，当真是不可挽回了！”
“问题是应该怎么走，下有山贼，不能下山，往上就是山顶了，上去只能跳崖，我可不想跟你殉情。”肖溦步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在排除了两个可能性之后，她伸出食指舔了舔，而后抬起手在空中感受片刻，微微笑了笑，她指着暗河纵横的洞穴深处，坚定说道，“想要逃出去只有往洞里走。”
王振望向深不可测的溶洞深处，发出诡异嘶嘶声的微风，以及一并变得可怕的暗河，那阵潺潺的水声令他胆怯地后退一大步，不敢置信地反问：“往这黑漆漆的洞穴走？！”肖溦步不作声，自顾找来一段细木棍，又把解下的麻绳缠绕在木棍一端，如此制成一个简易火把。他才发觉，表情认真的对方，刚才说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有没有火石？”肖溦步头也不抬问了一句。王振木然摇摇头，心里暗暗纳罕谁人会随身携带这等杂物。肖溦步不耐烦地撅了撅嘴抱怨出声，一面从怀里掏出个透明物件，约莫有一寸长短，吧嗒吧嗒按了几下，忽的从前端冒出一丛左右摇动的火苗，王振吓得倒退三步，结结巴巴问道：“这个火焰又是甚么名堂？”
“火石嘛，千万不要跟人说见过这个东西哦，我还不想被当作珍稀动物展览。”肖溦步模样神秘地叮嘱，在王振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她背好背篓，拿起燃着的火把，抬脚刚要往前走，她忽然回首，又对王振说道，“听好了，溶洞里面可能会有致命的有毒气体，你一看到火焰熄灭，就赶紧往回走，绝对不要有半秒犹豫。”
王振虽有不解，却说道：“‘有毒气体’是何物？瘴气么？以前看书，时常见到书中有言：南疆山中多瘴气，可致人患上痢疾之类的疫症，严重的亦会死亡。”
“嗯，差不多就是瘴气一类的了，”肖溦步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着王振还想再问清楚，她忙说，“总之是很危险的东西，你把它想成跟什么山鬼魑魅一样可怕的鬼怪就是了。记住我说的，火焰一灭，马上回走，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知……知道了。”王振用力点了点头，一脸严峻地注视着肖溦步。“虽然讲得这么严重，你也不用一副上刀山下火海，慷慨赴死的模样啦，”肖溦步又开了口，这回一改刚才的严肃，转换上了轻松的语调，“你跟在我后面就好，等会火把熄了需要逃命的时候，我可没空闲理会运动白痴的你哦。”
“堂堂男子，争可叫柔弱女子走在危险的前面。”肖溦步愣了愣，看着说出这话的王振脸上的认真，她沉默许久，忽地噗嗤一声，笑着说道：“看不出芝麻胡饼你很有绅士风度嘛，就是说你很君子的意思。”王振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大意是他本来就是谦和有度的君子，肖溦步没有嘲笑对方的自傲言语，她握紧了手中火把，将王振拉到身后，说道，“这次不用你当君子，好好跟着我的脚步走，小心暗河跟顶上的钟乳石。你怎么都没有我熟悉这些有毒气体，想当年我在学校的时候外号‘实验室杀手’，因为经常搞爆炸，差点被禁足实验室，哈哈哈……”
肖溦步嘴上说着，心里却在考虑如此不顾危险身先士卒的英勇行为，不知这位榕川县的父母官会怎样奖赏她呢？念及此，她按耐不住嘿嘿偷笑起来。
“学校？神婆也上过学么？是家学还是……”王振好奇发问，没有留意肖溦步心里猛打如意算盘的那种自得表情。
“家学是什么？”肖溦步反问，心里仍想着解决目前生活困境，那点或许会有的微弱希望。
“就是族里请了教书先生在祠堂或书房解惑授业。姐妹们虽与我们学的不同，但也是一处学习的。”
“你那是有钱人家的学法，”肖溦步闻言给了王振一个白眼，“我上的是……嗯，相当于你们的县学吧。在学校有很多开心的事情呢，可惜我……”她忽的停下说话，王振猜测着肖溦步不再继续谈论的缘由，望向她显得落寞的背影，在微弱火光中轻轻颤抖着，像是压抑着某种感伤情绪似的，王振觉得自己仿佛能够感受得到这份情感，埋藏内心深处不能出口。虽知晓不应随便探听她人隐秘，他仍开口问道：“可惜甚么？”
“我恐怕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以前的朋友也见不到。”肖溦步说话的语调貌似轻快随意，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哀伤。王振沉默了，他努力将肖溦步的说词在脑中过了一遍，良久他才小心探问道：“神婆你是……逃户？犯了何事？且放心，我绝不会说与他人知晓。”
肖溦步摆摆手，忽然笑了起来：“最好放聪明点，你敢说，我就把你丢在山洞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呵呵呵，我脸皮厚，反正在这里就是逃户，怎么样？”
“你……威胁朝廷命官……按律当杖责。”王振小声嘟囔着，看向肖溦步一脸不在乎，反倒露出些许嘲讽的面容，不由得妥协道，“神婆曾帮助过我，我定不会恩将仇报作了小人。”
王振不停阐述自己的观点，说着不符合一县大员该有的包庇逃户的保证。“等等！”肖溦步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阻止道，视线沿火把照亮之处四望，在吞没所有令人惧怕的漆黑中，左右晃动的火光显得那样柔弱，仿佛随时会被熄灭一般。“何事？莫非有瘴气？！”王振有些紧张，听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被无限放大了的嘀嗒声。。
肖溦步摇摇头，出声宽慰道：“不是，刚才我好想听到有人在远处说话，那种很轻微的窸窣声，你有没有听到？”
“莫不是山……山鬼魑魅？！”顶端的钟乳石柱上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珠，吓得王振寒毛倒竖背脊生凉，就着微弱的光芒看向怪石嶙峋的洞内景象，光影过处石壁上亮闪闪的一片，自身的倒影加上石笋、石柱、石屏忽明忽暗面貌怪异的姿态，他猛地拉住肖溦步的衣袖，因紧张而牙齿打抖，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了。
“嘘！”肖溦步示意对方收声仔细聆听，于是二人停下说话。深邃黑暗的静谧中，感受着类似于万物初始般蒙昧而自然的气息，从某处传来的风，阴冷得沁入骨髓，凉丝丝地轻拂面庞，吹着额前的碎发上下动了动，肖溦步恍然瞧见地面上的某样物件，好奇看了看，她弯下腰，悄悄拾起收到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看着王振，一脸欢快宣布：“找到出口了！”前方一道可容一人走过的裂缝透进光线，像是指引黑暗里迷途的游魂前往光明彼岸的神光。二人对视一眼，兴匆匆沿出口走到洞外。
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肖溦步与王振，一时间不能适应外间过于强烈的光线，二人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了须臾，才令游走面前的遮挡视线的白光消失。再睁开眼时，见到漫山遍野的翠绿，以及混杂其间，悄然开始变红的枫树，正午的阳光过了中天，氤氲薄雾的气息换成了阳光照射枯草树丛的淡淡腐败气味。
王振兀自沉浸在山间美景里，脸上浮现的欢喜还未褪去，便发现肖溦步神色古怪地皱眉四望。“神婆……”他刚一开口就被对方出言打断。“这里是哪里？”肖溦步一把抓住王振的衣衫，急急发问。
“你问我，我亦毫无头绪。”王振看着站在身旁的肖溦步，涨红了脸嗫嚅道。“不过，”他环顾四周，又补充了两句，“我想我的马应当在附近，你看我迷路前定曾经过此地，这是马匹留下的……”王振指着不远处一滩黑色的块状物体，或许是觉得不雅的缘故，他神情尴尬没有继续讲下去。
肖溦步凑过去看了那坨物体一眼，等到看清了究竟为何物，她猛地跳出三尺远，一面掩着鼻子抱怨道：“早说是便便嘛，真是的，你的马这么不爱干净，你要好好教它遵守社会公德，不要随地大小便。”她说着捡了根木棍，一边挥动，一边呼唤道：“芝麻胡饼的马儿，你在哪里？听到回个话。呃，不对，你的坐骑可能不知道你的外号，重来：‘王振的坐骑，你在哪里，收到请回答！’”
王振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得采取不予理睬的消极对抗态度。二人在附近晃悠了半天，正要放弃寻找的时候，从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马的鸣叫声，王振跟肖溦步对视一眼，急急迈开步子朝声音方向跑去。漫无目的地找了许久，才在一片稀松的林子里，发现了低头吃草、享受着林间清新空气的马儿，然而高兴不到片刻，一个严肃而亟待解决的问题出现在二人面前。
“呃，谁骑马？”肖溦步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王振觑了对方一眼，想着二人同乘一骑的可能，不禁飞红了脸低下头，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无声表示不知应该如何处理。“问你谁骑马你脸红个什么劲？”肖溦步无奈翻了个白眼，最后建议道，“真麻烦，不如我们猜拳决定？”
王振照例是不明白肖溦步说的意思，于是她自觉解释：“猜拳就是，你我先选好单双，然后我们俩数‘一、二、三’同时伸出双手，看张开的手指总数是单数还是双数，谁猜中了谁赢，明白了吧？先说好哦，谁赢谁骑马，另一个跟在后面跑步前进，没意见吧？”
脑袋混沌还想不清个所以然，王振表情木然点了点头，茫然答应下来。“给你先选单双，看我多照顾你，一会是输是赢可不能怪我哦，呵呵呵……”王振瞪着肖溦步笑得过于谄媚的脸，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许久没有出声，在对方的催促下，他才百般不愿地说了个“双”字。
“那么——”肖溦步嘴角浮现一抹预谋已久的贼笑，勉抑着激动说道，“开始！”王振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然而对方话语已出，他不得不做好准备，就在将要出手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肖溦步看到了他手上动作，直叹万事休矣，王振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对方宣布他的失败。
“五、七、八，双！芝麻胡饼你赢了，骑马，骑马，哈哈哈……”一阵欢喜的喊叫声传入耳中，王振惊讶地睁开眼，看见肖溦步手舞足蹈拍手庆贺。“咦？我赢了？！”不敢置信的大声反问，奇怪她刚才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要出的数目，怎么还会输了这场比试。
“不用怀疑结果了啦，赶紧上马，我们回城里，呵呵。”肖溦步不给他片刻犹豫的时间，微笑着递过马缰。
狐疑地看了看递至面前的缰绳，棕黑色的马缰看在眼里像是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王振抬头又望了望鼻孔里喷着热气的马儿，心里不停猜测着肖溦步大方礼让背后的“阴谋诡计”。正在踌躇之间，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喂！你二人！等等！”
二人同时回头，见到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的山贼兄弟，那动作，那表情，就连脸上颤动的赘肉频率都一个样子。肖溦步垮下脸，绝望说道：“完了，被发现了。”她急得原地走了几圈，脸上淌下汗来，却想不出一个万全的逃生办法，“国际公约优待战俘，不知道他们优不优待肉票，要不把县令供了？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嘛，怎么办？怎么办？”
“肖溦步！”王振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肖溦步愣愣回首看向微微笑着的王振，心里纳罕对方这样突然而然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听得对方急急说道，“马匹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你一个人逃走便好。”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便被王振飞快扶上马，不等她说出一句，对方猛拍马背喝叱一声。“等等。”肖溦步终于找回声音，但这句轻微而略带颤抖的声音转瞬淹没在马匹的嘶鸣声当中，受惊跳起的马儿听到主人王振的命令，撒开四蹄不顾一切狂奔起来。
“你一个人逃走便好。”王振望着渐渐消融在林海中的肖溦步的背影，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话虽如此，”肖溦步眼角淌下眼泪，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大声喊道，“话虽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返魂术【叁·迷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