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黯转年轮

12、星痕

　　由于我们交易的存在我和宋家有了奇异的联系，我在南美旅游的时候宋广成有了一个儿子，我带了当地的礼物回国。

　　小崽子很肥，裹在小被子里。眼睛提溜圆，转来转去，眼神里全是好奇。

　　我心说好吃藕的崽，半点不像他的美人儿妈妈，一看就是宋广成的种。我拿手去逗他，他啊啊叫着要咬手指头。

　　第七纪他开始接触更多的人，男性和女性，探讨一些关于时间，关于虹桥的事情，他没有用终端展示他们交流的内容，我便无从得知超越了我理解能力的话题。

　　正经的交流结束后，他会在之后如同闲聊般补充“我听到了一个说法，据说人类起源于同一颗行星。”

　　“这听起来似乎就像整合宇宙间所有的力一样不切实际。”

　　“谁知道呢？”他耸耸肩，“我也只是听说，那颗行星好像在一个叫银河系的地方。”

　　后来我很少再回国，回国也是去荣成看看老邻居。他没有经营一家公司的能力，好在他也知道自己没有。

　　有一年我回国正好遇上荣成的庆功会，我没参加过公司决策，也不知道开庆功会的原因。他叫我一起过去，我心想我也没在公司做事，去什么呀，你们自己开呗。

　　他说没几个人，他这里只有说得上话的几个，就当几个朋友聚聚，你好歹也是第二大股东，怎么着也露个面，给他个面子。

　　我说行，我就过去了。

　　他包场了市内的“空中花园”，位于维纳斯大酒店顶层，泳池和花坛占了大半面积，三面都是玻璃幕墙，向下看整个宣城尽收眼底。

　　到场的人只有十几个，确实不多，一眼望去没有年轻人，应该都是随他一起打拼的功臣，荣成能发展壮大这些人功不可没。

　　他介绍了一下我这个生面孔的来历。

　　我心说还好我年纪大了没那资本了，不然他们指不定把我当他马子。

　　客套了几句之后我说“我常年在国外，想来以后也很少回国，荣成拜托各位了。今天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见一下老朋友，二是蹭口吃的，国外天朝菜不正宗，可想死我了。”

　　有人就笑，说那可真得多吃点儿，宣城就这儿做菜最地道了。

　　几轮酒下去，在场的都有点上头，平素里熟络的交情都显现出来，我这儿自然是没啥人过来跟我喝，有个人逮着我邻居嚷嚷哪年和客户吃饭你先跑了剩我一个差点醉死在酒店里，今天这个仇一定要报。众人又起哄，几杯酒不知不觉就下去了。

　　等终于炮口转向另一个人，我邻居满头汗回来，我寻思着都过了半辈子的人了，就随口说了一句，酒点到即止就行了，自己身体自己知道，都不是能随便嚯嚯的年轻人了。

　　就这一句话，他神色顿时清明，酒也好像瞬间醒了七分。

　　这么些年来我们俩都对多年前那个黄昏那张字条只字未提，好像都忘了，好像他不存在。

　　我想，他应该是有点怕我。

　　我不觉有些好笑。怕我什么啊，我只是个可怜的家伙。

　　如果我可以接触终极，我将打破我的囚笼，如果我生活在第七纪，进入虹桥，我将打破我的囚笼。

　　但我只是第四纪一个观天的人类，在井中随水漂浮，等着它溺死我。

　　最后他说大伙儿都别喝了，每人说个吉利话儿吧。

　　这些人都是酒会上的老人精了，一个比一个说得漂亮，甚至现场编了顺口溜，真让人叹为观止。

　　我说点儿什么呢？我举杯，“敬人生自由。”

　　这句话在这儿说难免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大概都知道我周游世界的事情，这么说也符合我的人设，他们应和着。

　　他的情绪也留给了他儿子，他因肝癌入院，公司交给儿子宋文逸，我回来就我的交易和宋文逸交接。

　　宋文逸我没见过几次，他叫我叔的时候情绪大概是敬畏。

　　虽然我在国外时寄了挺多杂七杂八的当地特产，多数给了他。我对他的印象几乎还停留在当年咬我指头那个吃藕小崽子——现在帅了不少。

　　“……荣成真的可以做到吗？”

　　他问荣成能不能做到，不是问他自己，他应该知道了些什么，无论来自于何种途径。

　　“嗯。”

　　“那我努力。”

　　“我等不到下次交接这事儿了，到时候你们俩交接就行。”

　　你们俩，指他和他儿子。

　　他憋了好久，下定决心问我“叔，我爸……”

　　我摇摇食指，笑了笑，对他说:“不要问。”

　　我没有去探望我的老邻居，交接完直接出国，于情于理我应该去看看，但我清楚这时候 在第七纪，他对我说:“我将进入虹桥。”

　　他并非向我征询意见，而是告知我已经做好的决定。

　　他依旧看起来很年轻，眼睛明亮，好像能发光，眼神很温柔。

　　“我不管你爱的是什么，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而已，你也不曾骗我，我也不是为了找回奇迹，”他说“我只想救你。”

　　他知道了一切，在我完全没有提醒他的情况下，那可怕的秘密，深处的诅咒，他最终懂我困在世间的井里如何苦苦挣扎。彼时我在南美大街上在人群中间仰望天空，等一颗彗星出现。

　　我想，他真的是星星，高悬在井口上，我抬头就能看见。

　　他身后他留下的那个传说，——“人类最初来自于同一颗星球。”
　　被口口相传，一步步扩散出涟漪，犹如星火燎原。

　　我六十岁时回国以后，开始留在国内，七十岁时我的腿久经磨损，终于不堪重负。

　　我回到宣城，住进了宣城市疗养院，我每天自己摇着轮椅在花园里散步，看那些和我一样的老头老太太们下棋，打扑克，今天老李走了，明天老张走了，后天……

　　五年就在轮椅碾过地面的刷刷声里溜过去了，有一天我感受到了冥冥中的召唤，仿佛之前七十五年都开始流淌进了此时残躯，层层虚影在我眼前掠过，像雁鸣，像抓不住的风。

　　时间到了。

　　七十五年，终于轮到我。

　　我一生无所建树，碌碌无为，可我又明明见识了此片宇宙最神秘，最辉煌的部分的一角，我这个时代的人，没人享有与我相同的荣光。

　　哪怕仅作为观察者，我都不算失败。

　　我在平板上打了最后的字，并非感叹，只是叙述真实。

　　“别了，我遥远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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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体火化之后交由宋思哲保管。

　　骨灰在宋家尘封七十五年后，由宋歌取出，送上宋氏航天公司初代绕日轨道卫星发射器，它将跟随卫星在近日轨道上运行两年，脱离以后受太阳引力影响，最终坠入太阳表面。

　　在一万六千亿标准秒之后的第七纪，三万七千五百光年之外某处，当他仰望天空，看到银河系猎户旋臂中那颗暗淡的星星。

　　他遥远的爱人在那里，传说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