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平安极梦物语》一条闲余斋

66、岂令日月徒高悬

　　藤原公任一到，阖衙上下官吏一齐拜倒。这五畿七道之中，谁人不知能征惯战的藤将军，哪个不晓铁面无私的左丞相？破海国于关东，平刀夷于镇西，白川府笏击贼右相，紫宸殿怒斥刁太后，战场上杀得人头滚滚，朝堂里打得奸邪避易。

　　藤原叙用饶是刚才以一敌三，连挫源博雅、令宗允亮、大江匡衡，这会也不免心惊胆战。更不用说藤原公任身边还跟来一个更执拗的藤原实资。

　　藤原叙用知道来者不善，那藤原公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便在脸上堆了笑容，行礼道：“左丞相大驾光临，下官未能远迎，当面请罪。”

　　“哼！”藤原公任把袖子一挥，大踏步走上堂来，“不必巧言令色。案情我都已经清楚了，此案由本相来审。”

　　“大人！”藤原叙用哪里不知，若是藤原公任把案子揽过来，即便是有藤原道长在后面支持，他父子二人也难逃一劫了。毕竟藤原公任是个拿着铁板猛捶藤原道长脑壳的狠人，连天皇母亲东三条院也被他骂得差点一口气噎住。

　　历数公任的履历，除了过世的藤原兼家、藤原道隆之外，还没人能胜他一筹。不过依照现在公任的段数来看，就算是兼家、道隆父子死而复生，联起手来恐怕也不是公任的对手了。一个带过十几万大军，打过几次大仗的首辅，前面好像只有武内宿祢、物部麤鹿火两个。而若是论及身兼文章宗师、名师大将、朝廷宰执的人，则是除了公任之外前无古人了。

　　畏惧归畏惧，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藤原叙用还是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说：“虽然您是百官之首，位极一品，下官不过是一介五位官。但是事有职守，下官职权受于天子，此案您不应当插手吧。”

　　“哈哈哈……”藤原公任听他这话，先愣了一下，继而大笑，“你有什么职权？本相先审的就是你。我如今暂行三位以下官吏除目之权，平兵部——”

　　平维茂听令，立刻带着平家武士登堂，把国衙中的卫士赶走。

　　“请丞相吩咐。”

　　藤原公任以手指向藤原叙用，怒喝道：“河内守藤原叙用结党谋私，蝇营狗苟，鱼肉百姓，放肆行凶，纵子为害，动摇国法，连伤数命，勾连贼匪，刺杀朝臣，殴死老妇，折辱上官，抗逆公文，十恶大罪条条不赦。且剥去冠带，绑缚一旁，听候发落。”

　　平维茂是积年征战，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是一个眼神就吓得藤原叙用呆立在当场。平家武士一拥而上，将他的乌帽子、朝服脱下，像捆猪一样五花大绑，丢在一边。

　　等到被绑起来了，藤原叙用才反应过来，垂死挣扎，“右丞相早有明文定谳，大人纵然权倾朝野，岂能如此专横？”

　　藤原公任听了这话，就如小火星引燃了干草垛一般，勃然大怒，“你这厮欺上瞒下，与道长沆瀣一气，那公文与废篇草纸又有何异！况且有我左丞相亲自在此，那右府公文又有何用？说什么右府公文，分明是藐视本相，我好教你知道什么叫国法森严。”

　　公任一声令下，平维茂带着两个武士把被捆倒的藤原叙用拎起来，就跟拎个鸡子一样，拿刀鞘猛扇他两颊，直打得他口中牙齿折断、鲜血直流、两腮隆肿。叙用虽是将门出身，却也经不住如此殴打，只好连连求饶，再不敢顶嘴。

　　待打完了藤原叙用，藤原公任随即发落：“《春秋》之义，原情定过，杀人诛心。昔日孔子与蒲人定约，已而命卫侯伐蒲，曰‘要盟也，神不听’。要盟尚且无用，何况生驹雅子是被面灵气附体，行动不由自主，又有何罪？本相有心开释雅子，然而面灵气犹在，且先带往三井寺，着高僧度化，渐渐消解恶灵。”

　　公任话音落下，前天台座主余庆大师立刻率众弟子登堂，从河内国衙卫士手中把雅子带走。博雅关心雅子，悄悄向余庆问道：“大师可有法子救她？”

　　“阿弥陀佛！”余庆双目紧闭，手中不停数着念珠，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贫僧虽无法将面灵气从她身上分离出，却有办法化解其怨气，不出三五年便可使之弃恶从善。”

　　“多谢大师佛法慈悲！”博雅道了谢，余庆什么也没有表示，带着弟子们原路回去了。

　　眼睁睁看着雅子被余庆接走，藤原叙用顿时觉得事情不妙。果然，藤原公任送走了余庆，就把心思放在了他的身上。

　　公任嗤笑一声，“我把你这枉法害民的赃官、指鹿为马的恶吏，你是如何盘踞一国之地，害了无数的好百姓。我若教良善人无故的身遭大难，该死的作恶人性命保全，岂非不辨贤愚枉为官，教这昼夜间日月徒高悬！来人，带那凶徒上来！”

　　早有那藤原叙用的儿子藤原吉信被平维茂捆了来，推在一旁。这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恶少，在平家将士明晃晃的刀前再不敢放肆，也不认识哪位是大官，只管朝着堂上不住磕头。

　　藤原叙用看得心酸，武家出身的铁打的汉子不禁扑簌簌掉下泪来。谁能想富贵权势一朝易，机心恣意将为过眼云烟！

　　父子两个被绑在两边，相对垂泣。遥想当初在陆奥时父子并肩作战驱逐虾夷，以及纵马驰骋追逐狡兔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藤原公任一挥手，平正度举起刀来，眼见白光一闪，行将人头落地。

　　“右府书到！”

　　堂下一声暴喝，众人急忙看去，只见平致赖从外飞马驰入，在院中下了马。就在其他人一头雾水的时候，藤原叙用却喜出望外：道长的使者终于到了！

　　原来，就在昨天令宗允亮等人到了河内的时候，叙用就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急匆匆派人去向道长求救。现在道长的亲信平致赖到了，他父子有救了！

　　“中弁何来？”本来藤原实资想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的，被公任拦了下来。公任让他在堂上坐着，自己亲自来问。

　　“回禀丞相，是右丞相有令，藤原叙用父子身为朝臣却知法犯法，作恶多端，当从重处罚。”平致赖一五一十地禀告。

　　平致赖说得轻巧，堂上的藤原叙用如遭雷击，双眼涣散心如死灰。“藤原道长，为什么……”藤原叙用没来由一阵悲凉，怎么自己卖命投靠、到了最后关头仍然无比信任的藤原道长，到头来这么随意就把他抛弃了呢？

　　藤原叙用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藤原道长的态度。他藤原叙用不过是个五位国守，不值得藤原道长为他来蹚浑水。此时来营救他，不仅自己得不到多少好处，还会惹得自己一身泥。更别提要是惹上了藤原公任，就更难脱身了。站在道长背后的东三条院也是这个意思。原本东三条院还琢磨着要不要下院宣，特赦藤原叙用父子。等到听说藤原公任下场，东三条院立刻放弃了。依着藤原公任的性格，他要是拒不受命，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若是又被死死揪住“后宫干政”的把柄，等到他回京来，自己可是很难对付他。

　　藤原叙用死到临头终于想通了，惨然一笑，长叹一声便引颈就戮。

　　万里晴空中春雷一震，堂上众人只觉四肢百骸血脉沸腾，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