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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山雨欲来风满楼 ...

  •   “道隆、道兼比丧,九条家要完了。伊周那个小子着实令人愤恨,群臣对他多有不满,他必然难以久支。看来世道是时来运转,合该明公承摄关之绪了。”

      藤原公任的家中,藤原赖任、藤原实资、平维茂聚集于此。维茂的喜悦之情洋溢在脸上,他所依附的小野宫家终于要出头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实资冷哼一声,他对藤原道隆兄弟几人可没有什么好感。

      “好了好了……”公任经过这么多年宦海浮沉,与兼家斗,与道隆斗,最终做到了内大臣的位子,心性经过千锤百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易喜易怒的儒生。他示意其他人闭上嘴,而后缓缓开口,“还轮不到我,藤原道长犹在。东三条院是道长的亲姐姐,当今太后也是他家一力扶持,更别提还有中宫在。这些日子东三条院那边透出消息,她有意以道长取代伊周,登临关白之位。”

      平维茂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那么九条家内乱就在此时,明公的机会到了。”

      “我自然晓得……”公任点点头,仰视门外,“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果不其然,不久后道长的右大臣任命宣下,同时受朱器台盘、长者印、渡庄券文、刍斤[1],受任藤氏长者。
      [1]朱器台盘为藤氏长者信物;渡庄券文是摄关家的庄园领地地契;刍斤是藤氏马厩中称马料用的秤,象征兵权。

      这对伊周的打击是致命的,此文书暗示着东三条院在伊周和道长之间倾向于后者。尤其是藤氏长者的任命,使得道长成为一族之长,就连伊周也在他的管辖之下。至于天皇的意见,伊周从来没考虑过,因为年轻的天皇只能顺从母亲的心意——尽管由于定子的缘故,他是倾向于伊周的。伊周怒火焚心,他不知姑母与叔父为何联合排挤自己,这对叔侄之间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

      在七月二十四日这一天的朝会上,道长先到,占据了天皇右侧的首座,群臣都向他点头致意。待到伊周姗姗来迟,群臣都把头扭了过去,不愿见他。

      伊周见朝臣们这副态度,已是一肚子火;又看到道长高居上位,于是出言相刺道:“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以嫡不以长。右府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大臣们听到他这以下犯上的话语,个个摇头叹息。道长固然不是兼家嫡长子,但毕竟是伊周的叔父。伊周在朝堂上对叔父不敬,已是不恭不孝,不能容物。这样的胸襟如何能做天下宰执?

      道长却坦然自若,从首座上起身,绕过坐在次席上年长的藤原怀忠,坐在了第三个座位上,对伊周淡然笑道:“请坐。”

      道长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惹得殿上一片哗然,人们相互说:“看吧,右丞相以德报怨,有容乃大,这才是丞相应有的江海之量。”

      藤原怀忠称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右府真是有长者之风!”

      道长谦逊道:“道长何敢当,不过是恪守忠恕之道罢了。”

      这样一来,伊周反而骑虎难下。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众人的哄笑中坐上了首座,只是这个首座坐得比针毡还难受。

      数日后,伊周的胞弟隆家在七条大街与道长相遇。隆家的侍从得到授意,向道长发起挑衅,唱道:“垂缨冠,冠沐猴。乘舆车,坐高楼。衣紫袍,攀仁寿。执金吾,提弓走。矢贯猢狲之颈,一同狐狗之头。”意在讽刺道长是个穿衣戴帽的猴子,必将被大臣诛杀。

      这些侍从唱完,便上前推搡道长的从者,夺走他们的帽子,剥去他们的外衣,将这些衣帽挑在竹竿上。

      道长挑起轿帘,对身边的人说:“此间狭小,我与隆家相向而行,车驾冲突,故致其侍从怨愤。我们姑且暂避到小巷中,让隆家先行。”

      他的从者惊愕不已,但是主人既然发话,虽然他们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侍奉道长退到一边,看着隆家等人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走过。

      道长有个侍从名叫秦久忠,自幼跟随道长,如同半个子侄一般。他愤愤不平,口出怨言道:“若是您畏惧隆家,我可以替您报仇,而后永远离开这里,绝对不给您带来麻烦。”

      道长答道:“国事贵在和,家事贵在平。我与隆家同为大臣,若生怨恨,则国不可和;我叔侄若同室操戈,则家不可平。蔺相如不计廉颇之恨,鲍叔牙捐弃管仲之恶,难道您不知道吗?”

      同行的人啧啧叹道:“大人的胸怀不是我们可以比得上的。”唯有秦久忠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不久,隆家在出行至一条戾桥,一个人突然从桥下冲出来,阻拦车驾,责问隆家欺凌叔父之罪。经过一个侍从辨认,此人就是道长的贴身侍从秦久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隆家麾下健仆一拥而上,竟将久忠活活打死。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隆家的仆从犯下这等滔天恶行,伊周、隆家兄弟顿时于平安京内外声名狼藉,如同过街之鼠。每当他们走在路上,无论公卿百姓,均向他们投来嫌恶的眼神。

      天皇对此也很反感,特地召见了伊周,询问他事情经过。伊周心知,天皇爱屋及乌,因宠爱定子而恩及自己,此刻召见也是给他改过自新和重振声誉的机会。他在宫中顿首不止,自承谢罪。

      至于如何向道长赔罪,伊周心里挣扎万分。尽管为了挽回声望考虑,需要做足姿态。但要真让他向道长折腰,终究还是老大不愿。

      正在这个时候,道长突然表态:人既已死,当让死者安宁,不要再过多追究生者的罪责了。只要诚心悔过,便是如来善逝也会宽宥,一念之间便可成佛。

      如此一来,倒是免了伊周的煎熬,而道长的名望也愈加高涨。

      就在事件正要平息的时候,又有一则流言传播在街头巷尾:藤原伊周怨恨叔父道长,故请求外祖父高阶成忠用秘术祝诅道长。

      结合二人此前的恩怨,此事传得煞有介事,京中八九分的人信以为真,甚至有公卿要求严惩伊周的不道之举。

      伊周一时间焦头烂额,四处奔走,说明这是谣言,然而不信者众,信者寥寥。

      公卿们联名上奏,声讨伊周,要求彻底勘察此条消息,核验真伪。天皇本不欲理会,接着就有几位朝臣在殿下叩头不止,血流满阶。菅原辅正更是声称“自古悖逆之人,未有如伊周者也。不斩伊周之首,何以慰天下!”

      大臣们情绪高涨,天皇只好专门为此召开朝会,并让检非违使惟宗允亮负责勘察。惟宗允亮是循吏惟宗公方之孙,家学明法道,以笃厚无私著称。他汇报道:“事未明朗,并无任何证人证物,不宜擅捕大臣。”

      平惟仲出言驳斥道:“如今满城之人皆知伊周诅咒右府,难道您是想要袒护伊周吗?”

      允亮当庭脱下乌帽子,对天皇叩首道:“为人若做亏心事,只怕天地神明不能容。臣一不贪赃把法卖,二不背律徇私情。若是陛下查出微臣有私弊,请将臣刮骨熬油点天灯。”

      天皇连忙说:“卿家公允平正,朕一向知晓,千万不要这么说。”

      有了天皇这句话,平惟仲这才退在一边。

      好在关键时刻,道长笑道:“我身体健康,不见有任何疾病。若果是小千代要诅咒我,恐怕他近来生计窘迫,才请到这等拙劣的术士吧。我留得许多浮财无有用处,不如送了小千代,让他请个高明的法师吧。”

      道隆的笑话转瞬之间让众人明白过来。伊周家财万贯是举世皆知的事,据说他家就连厕所里都是日夜点燃名香,其中一些品类连天皇都没见过。若说他没钱去请法师,这是没人相信的。既然道长至今身体硬朗,可见那流言是毫无根据的。

      另外,小千代是伊周的乳名,道长以此昵称称呼,可见他完全不计较这事。

      伊周经此之后,深感惭愧,于是命令弟弟隆家交出了打死秦久忠的凶手,并亲自去道长府上赔罪。

      道长举行了家宴,亲切地款待了伊周。伊周在席上向道长敬酒道:“小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想叔父不计前嫌,每每以德相报,真是令小侄汗颜。伊周虽然不肖,但也是知羞耻之人,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还望叔父海涵。”

      道长不以为意,摇头道:“今日只管饮酒吃菜,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德与怨呢?父亲过世后,兄长就像慈父一般照顾我们。现在兄长壮年捐馆,我作为长辈,本就该轮到我照顾你们啊。”

      伊周感激涕零,听得泪眼朦胧,自此以后叔侄二人重归于好。消息传出,自天子至朝臣,无不欢欣喜悦。摄家和睦,朝堂可就稳定了。

      晴明对前来拜访的博雅说道:“博雅,这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事啊。”

      “你少来了。”博雅不屑地一笑,“你不是也知道吗?我们都做官数十载,司空见惯了。如今的朝堂,太平静了。”

      “你是说……溪云初起日沉阁?”晴明眉毛一挑。

      博雅“咕噜”一声饮下一杯酒,“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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