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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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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虹“霍”地站起来叫住她:“沈浣别去!”见她还是转了身,连忙赶过去拦住她。
他的右手抓住她的手臂像钢箍一样,她走动不得,隐隐觉着有些疼痛。终于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那么冲动,她微觉有些委屈,可是还是仰着脸只有关切的模样:“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义兄?是不是他害你这样的?”
她言语温和柔顺,上虹放下心,才发觉是抓着她的,愧疚的无地自容,立即抽回手,闷了半天才略微地嘱咐道:“当然不是,是我不小心。这件事,你别去告诉他。你可要知道他正专心和柴将军学习领兵作战之道,不要扰他的心分他的神。”
沈浣觉得有理,但是还放不下心,稍一犹疑,问道:“你……没事吧?”
“小伤而已,不用我多管它自己就好了。”上虹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慢慢动了动左臂,“喏,你看,只要慢慢的活动也是没问题的,刚才只是一着急拉扯到了。你放心吧。”
“真的?”她眼中布有疑色,她知道上虹自小就什么都不喜欢张扬,总独自藏起事情,九年里一次也没有改变。
“真的。”上虹笑自己婆婆妈妈的和她纠缠,可是不把她弄妥帖,她真去找萧言南了怎么办?宁多浪费一点唾沫也要将今天的事隐瞒过去。
沈浣不情愿的点头:“好吧,你自己的伤只有你自己知道,谁也管不了的。不过不去打扰义兄,你也要让军医替你看一看,敷一点药嘛。不然……不然留下什么病根,那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找军医。”上虹一直朝她微笑,温和地点头。
“现在就去。”沈浣说的坚定,令人不得不从。
上虹无奈,只能答应:“那好,我现在就去。你呢?你是再坐一会儿,还是……贤惠你的帐里去?对了,你住哪一顶帐篷?我都忘问你了。”
“我和瑶姐姐住一起。”沈浣转身出了营帐,“我先走了,你可要立即去啊。”
从军医的帐内出来已是黄昏,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如火如彤,连最后的一点斜阳都快被引燃,好像将要吐出万丈光华。左臂缠着白纱布草草的将捣烂的药草汁敷在纱上,亲密的贴上肌肤,冰凉的汁液给不时的疼痛降下温度,渐渐的也不那么灼痛。
上虹是很喜欢留在军医的帐内的。随行的军医是一对夫妻,很恩爱的样子。他等候在帐内看他们或碾着草药,或捣着药汁,忙忙碌碌却也甜甜蜜蜜,偶尔回身时两人相撞,相视一笑,道不尽的情深义重。他觉得这里的草药散发着幽幽的甜香,吸进身体,竟薰然欲醉。那也是相爱的味道,浓浓的充盈在整个帐内,他都快忘记了身处沙场的紧张,勾起微笑,难得轻松的静静感受他们心里的爱,以至于他们帮他敷药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疼。
他没有问他们的姓名。因为哪怕前面的只是植物动物,他们的恩爱也是熠熠生辉的。他看中的、欣赏的,只是他们的爱。
不可否认,他真的很羡慕他们。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他们那里,即使生逢战乱,也决不是不能创造的神话。他们可以做到,但是他想,他呢?大概不能创造这种神话,也不能延续这种传说吧……
“欧阳公子,少主请您去他帐内用饭。”身着铁甲的士兵披着将尽的夕阳向他跑来,说话时一点喘息也没有,自然地如同身着常衣。这个士兵必定是常年披甲的,否则怎么忍受得了沉重的压力?
上虹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不用了,让他好好享用吧。”
“欧阳公子,”士兵叫住他,恭顺有礼的说着,“少主令属下转告您,您的筷箸已被送到他帐中,请您过去用饭。”
上虹九年来只用自己的一双竹筷,别人用不得他的,他也不碰别人的。萧言南曾说送他副象牙箸,他也摇头不要。竹乃君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就只要竹筷中的君子香。但是他又苦笑——真是君子之气葬在小人之口。
“他总是用这招。”奈何不得萧言南,上虹只能答应下来,朝萧言南的帐中走去。
还未掀帘就听到萧言南大声询问,“上虹怎么还不来?”然后他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听起来他好像是越说越高兴了,隐约听到又女子在轻声笑,还夹着碗箸相碰的声音。里面的人好像很愉快。
“你们在做什么?”上虹掀开帘子进去,见萧言南、沈浣席地而坐,一张小几摆放中间,山肴野蔌杂然前呈。曲晨瑶却立在一旁微笑,见他已来,上到前去为他们缓缓倒出清酒。
“你怎么才来?快过来,我都快饿死了,老要我等你。”萧言南张口就向他抱怨,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他赶紧过去。
上虹过去坐下,一双竹筷端端正正地竖在面前,他拈起,清奇的骨骼立时显出轮廓。他瞥了萧言南一眼,平淡地说道:“你自己不知道先吃么?况且你若不是非得要我来,哪里能让你挨饿?我那次才说了我喜欢一个人吃,讨厌赴宴,你却怎的又忘了?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哎,这个可不算是酒宴,你看这些菜也知道嘛。我不过是想小浣来了,我们一起为她接风而已,所以才拉了你来。”萧言南看了看沈浣,一撇嘴挺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情愿喝烈酒,我还特地吩咐了要淡酒,你问也不问就冤枉我呐。”
“多谢义兄的美意咯。”沈浣双手端起白瓷小酒杯敬他,“这酒,我敬义兄。”用绢帕掩着喝下。
“你别谢我,我备了这些菜还有就是要告诉你,这军营里的生活可不好过啊,你这种雪作肌肤花为肠的小姐……”这样的称赞说得沈浣红了脸颊,不敢接他的话。
上虹举箸夹了些碧色野菜放在青花瓷碗中,看了看曲晨瑶:“晨瑶是沈浣的瑶姐姐,怎么不入座,站在一旁干什么?”
曲晨瑶见说到了她,一呆后摇头:“我来斟酒,少主今日兴致高,沈姑娘、上虹你们可别扫他的兴就是了。”
“这哪成!若不是上虹提醒,我都疏忽了。来,晨瑶你坐下来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快点!”萧言南见她半日不动便急了,起身硬是把她拉到小几旁按她坐下,大声吩咐,“再拿一副碗筷!”
又一副碗箸摆到她面前,她诚惶诚恐地要站起来,却被沈浣拉住:“瑶姐姐,我和你同住自然要叨扰你一阵子了,我敬你,你可要给我面子啊,这酒不能不喝!”
推让不过,只得饮了沈浣递来的清酒。放下杯还是手足无措:“那……谁给你们斟酒啊……”
“不用你斟,我们自己倒着喝有趣些。”萧言南又吆喝似的招呼,“来,吃!别去想那么多,今天我们大家一起痛快痛快!来,可别嫌这菜难以下咽,这些可是很有特色的嘛。”
曲晨瑶终于扶起了筷子,小心地夹了一点野菜细嚼。纤柔细嫩,汁液却微微有些涩。
“你们怎么都吃野菜?”萧言南眼下一口酒,不解地问,“怎么,这肉味比不过菜味么?怎么野菜倒更受欢迎些?”
上虹碗中夹的菜一直没有再动过。他的竹筷很寂寞地摆在一边,他不停地倒酒,喝下,一直重复着,好像只是为了饮酒而来,其余的都事不关己。好在有两个酒壶,上虹默默地占了一个,萧言南兴高采烈地霸了另外一个。一个清冷地独酌,一个叫嚷着酣饮。这些都是寻常的事了。沈浣曲晨瑶一点也不以为怪。
萧言南的脸透出了粉薄的红,连眼睛中都有了醉意,却还不肯罢休,嚷着:“上虹,我们俩干一杯!”
“你有些醉了。”上虹笑萧言南是驴饮,喝了这么多也未必知道这酒的滋味。但他也不知自己这算个什么。喝了一杯又一杯才隐约觉着这酒有几分微凉,像薄荷一样,不宜宴饮,只适合一个人冷清的时候品它。
萧言南嗤嗤直笑,忽然附到上虹耳边坏笑着说话。
沈浣曲晨瑶好奇地看着他们,可萧言南说的什么她们谁也没有听到。
但见上虹放下酒杯,面无表情:“你真是喝醉了。”就再无别话。
西日刚刚落了山,天上只有层层如丝如缕的云,映着有些泛黄的天空,更显着苍白无力,似乎有一阵大风吹来就会呜呜作响,吹竹片儿般的含糊不清。虽然是夏季,但这会儿子没了日光,风就卷过来,一溜一溜的,终日的热不可耐到底给画上了一个雪白的凉悠悠的句号。
放好了碗筷,可是谢乔眠和隐痕却还不回来。屋里是装溢不凡,可是以蓝总觉得空荡荡的,总有点噬骨的孤单,让她寒气顿生,不由搂了搂手臂,转到门前怔怔望去,却,仍没有落下半点人影。门可罗雀。她叹气。
难道说他们真是遇着危险了?还是来去时路途难走耽误了时间?
她转身欲撤去一桌冷了的饭菜,却听到了门外传来人声。
“气人!太气人了!”一听便知道是谢乔眠在叫嚷。她极不淑女地跺着脚走来,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极不淑女?呵,这丫头什么时候淑女过?以蓝迎出去,但见谢乔眠气冲冲地在前边走,隐痕缄口不语跟在后面,好像面露喜色,却似隐似现。
“你们怎么了?”以蓝抓住谢乔眠,却是在问隐痕。谅这乔眠丫头气呼呼的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隐痕笑道:“谢姑娘脾气太大,和欧阳上虹没说几句就打起来了,结果又输了丢了脸,回来的时候不停地撒气呢。”他故意只把谢乔眠说成主角,倒似今天什么事都与他不相干一样。
“什么嘛,分明就是他该打!如果他不该打,我是绝对不去砰他一根毫毛的。哼,他还以为他是谁啊,下次见了他我必定还要再打。”谢乔眠说着就忿忿地随意踹了一脚,结果踢到门槛,“哎呦”一声弯下腰去,痛苦不堪,恨不得拆了这破门槛。
“这么说,他还是没有改变心意?”出乎大家意料,以蓝说这话时平静得不同寻常,好像她与欧阳上虹素未谋面,所以才毫不关心一样。
谢乔眠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奇怪地问她:“师姐,你不伤心啊?那个浑蛋还叫我给你带话呢,他说让我告诉你说他本来什么都不好,要你不要再伤心,不要再牵挂。哼,我看他还真是一厢情愿。”
不置可否,只是一直淡笑,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你们饿不饿?饭菜都凉了,要不要我去热热?”
“早饿啦!这路也真叫难走!师姐,我们吃饭吧,不用再去热什么啦。”谢乔眠好像完全记不起她刚才踢到门槛的事情,兴兴头头地跑到桌边坐下,抓起筷子就开始扒饭,嘴里塞满了食物也讲不出话来。
“去吃吧。”以蓝同隐痕慢慢坐到桌旁,待他们相继扶起筷子时,谢乔眠已经扒拉完一碗白米饭了。
以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吃饭的速度真快,怎么,也不尝尝菜的味道如何?”
隐痕听以蓝净说些不关上虹的事,甚为惊讶,但还是有些担心,心里猜度着她应该还不至于达到“哀莫大于心死”的地步,可是她的一切也都太奇怪了吧,便小心翼翼地问她:“宛姑娘,你……你果真没事了?”
“你是指什么没事了?”以蓝忽然面无表情了,只愣愣地盯着他看。
“我……”他自悔不该多言,便想搪塞过去,“我是说,你的身体应该没事了吧?”
以蓝一笑生百媚,点头道:“多谢你关心了,不过是小症状,调息一下就没事了。不过……”她故意顿了顿,目似秋水:“你想问的可不是这个吧?为什么不敢问呢?怕又惹了我么?”
“宛姑娘好聪明,我只是怕多提对姑娘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什么都看淡了,就什么都好了。”以蓝盛一碗菜汤,漂浮着薄薄的油层沉着些许菜蔬,“还好,我把关于他的这一点看淡了。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今后与他为敌,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一剑过去,无论是谁都不过是回到最初而已,算是……人为的让他轮回了……”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实在痛彻心扉的话,大不了,再给自己一剑罢了。
隐痕沉思片刻,附和地笑道:“是啊,有时候死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但他希望她并没有真的看淡,执剑时仍需手下留情。
“并不是一件坏事。”以蓝低低重复一遍。继而又笑了。
说不定,回到从前,也是真的一死足矣。以血为誓,愿与子期。
萧言南听上虹这般说,再次撇嘴哼哼:“我可没醉,你别以为我说的是醉话。不信,你问我几个问题,我准能一个不错地给你答出来!你用不用试试?”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啊?义兄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醉没醉?”沈浣好奇心更起,便以话来套。
“沈浣你别多问,我都说了他喝醉了。”上虹白过萧言南一眼,转过头说道,有些责怪她的意思。
曲晨瑶欲追问却又止住,想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不然怎么老是遮掩。便独自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一句话不说,置身局外。
萧言南直接换了个大盅,刚灌下一杯,指着上虹反驳他:“你又不敢考我还说我醉了?我告诉你,你虽然不张扬其实喝的也不少,还说我呢,先顾好你自己醉没醉再说吧!”
“那句醉话是你说出来的还是我说出来的?”上虹分毫不让,不依不饶,弄的气氛有些怪了。
一瞧形势不对,曲晨瑶再不能置身事外,忙站起身:“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说好不要扫兴的,怎么只为一句话就吵起来了?好了好了,少主上虹你们各自退一步吧。”她目光诚恳,不由人不肯。
“那好吧,算我刚才说的是醉话,不当真。”萧言南大方地退让,但自言自语道,“今后我再跟你说。”幸好他说得声小又不清楚,才没让上虹听见,不然上虹肯定还不肯放过他的。
上虹闷头喝酒,不再像方才那么悠然,有些借酒压火的意味,弄得几人都很尴尬,半日没有一人再发言。
沈浣不知道萧言南说了什么竟让上虹这般生气,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她不由也有些烦躁。
她不知道,其实萧言南对上虹说的是:小浣是个好女孩,她很喜欢你,不如,等胜利后,我将她嫁与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