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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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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见山的事情交给掌柜的去办,沈闻楼和梅仁便能暂缓一口气。
“不必等我了,今儿个就到这里吧,”沈闻楼冲着伙计们吩咐一声,转头又招呼梅仁:“风眠兄,一道吗?”
梅仁“嗯”了一声,跨出了门。
明明才下午,正应该是热闹的时候,街上却没几个人,还都行色匆匆的。
天色正晴,日光明朗到晃人眼睛,照得人发昏。与寂寥的街景一搭,叫人心口说不出的不安,好像这晴朗的城中正酝酿着什么谁也无法掌控的事。
沈闻楼没急着赶上梅仁。当时局子里那颗子弹其实伤得没多重,撑死了算个擦伤带多了点皮肉,把回国安逸了几天的沈先生唬得觉着疼,肩上还缠上了块纱布,不紧不慢的落后两三步缀在他身后,目光跟着梅仁一起瞎打量。
忽然,他看见梅仁猛地扭了头,盯向街口,他也跟着看了过去——
身上还穿着学生装的少年几个凑到一起,神色急切地说道着什么,有个别机警些的还在四下里张望。几人匆匆说了一会子,又压着帽檐四下里散开。
生怕别人不起疑的模样,给沈闻楼看傻了。
这离敲散学钟还有好一会呢。
“倒也没必要压着帽檐走路,也没有长得特别打眼的。”他快走两步跟梅仁并肩,好笑地对着梅仁道,却发觉这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
很短的一瞬,却教他偏头看个正着。
那模样,硬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好像从前丢了个不怎地上心的小玩意儿,经年之后偶然撞见了似的。
梅仁倒是很快敛了神色,抬眼看向别处。
沈闻楼没放在心上:“怕不是这几日上面那些个的动作惹得这些学生不高兴了吧。”
他抬手遮住日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不好好念书,出来搞‘运动’。”
“闲的,”他盖棺定论。
听他说这些话时梅仁一直没开口,神色淡淡的。
待沈老板发表完他的高见,梅仁方才摇摇头,自嘲的笑了:“是啊。”
“可不就是闲的。”
两人没再开口,沈闻楼慢慢地又落后梅仁两三步,懒懒散散地地跟着他。梅仁没打算回逆风书斋,眼看着沈闻楼没骨头似的跟着他好半天了,偏头打量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闻楼嘴角抿成一个薄情又风流的弧度,带点儿无赖的模样笑了:“顺路的事,怎么能叫跟呢?”他黑色的眼里带点墨蓝,幽幽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还是说,风眠兄害怕沈某是坏人?”
说这话时,沈闻楼风骚地挑挑眉,眼角弯得不怀好意,好像他真是个下九流的登徒子。可这登徒子偏生生的极好,梅仁方才发现沈闻楼理了发还换了个发型。
微长带卷的黑发留了起来没再剪短,长至后颈,有几绺在脸边修饰得整张脸愈发俊美。作这副流氓神态时也愈发撩人。
英国这么多年的贵族教育也没能磨灭沈先生与生俱来的气质。
俗称,狗改不了吃屎。
所以梅仁没搭理他,接着往前走,只撂下一句话:“你爱跟着就跟着吧。”
其实沈闻楼并不怕梅仁去找线索不带着他,他相信他的梅先生没蠢到那个地步。
收了“无赖”的神通之后,沈闻楼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也没闲着,梅仁身后不断传来噪声:“风眠兄先前在警局与沈某倒是好默契。”
梅仁没言语。
“风眠兄学贯中西,还烦请点评点评沈某先前那个隐语。”
他指的是梅仁先前在局子里听到门外人敲门说的那句“陈克礼说酒家的酒掺了水,酒家说这酒是昨天夜里才从取的,没水。”
“酒”没掺水就是“酉”,“昨天夜里”暗合一个“星”,合起来就是“醒”,门外沈闻楼的人在向他暗示沈闻楼并无大碍,他们已经掌控了警局,叫梅仁不必再对屋里的魏见山束手束脚。
梅仁想起来后仔细品味了一番,评论:“牵强。”
惜字如金。
沈闻楼却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夸奖,藏着戏谑的笑音传来:“沈某牵强附会,梅先生心有灵犀。”
梅仁猛地打住脚步,回头盯住沈闻楼,神色不善。
姓沈的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四下里一打量,发现周遭景致破旧,四下无人,巷道深深。他挑挑眉:“风眠兄把闻楼拐到这来,做甚?”他刻意加重了“做”的读音,很不要脸。
二人现在在的这地方是几条巷子的小门的交叉口,甚是隐蔽,梅仁若是真要往沈闻楼说的那个下三路的方向做点什么还真就挺方便。
破败的小巷子里,梅仁静默了一下,两个身量高大的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好像真有点什么在酝酿着发生。
沈闻楼饶有兴致,沈闻楼翘首以盼。
半晌,梅仁开口:“你话太多了。”
沈闻楼讶异:“你还要堵我的嘴?”玩这么大?
“不是,”梅仁有点烦他,不想多话,“你吵得我走过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了。”
周遭静谧无声,两人相顾无言。
也没想到是这一出的沈先生摸了摸鼻子,只说出了句:“先出去再说吧,你来这儿要办的事很急吗?”
梅仁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也不急,明天早上再来也一样,现在就算去了他也不一定在。”
“可问题是,我们怎么出去?”
这话问倒了沈闻楼,他耸耸肩摊开手:“风眠兄拐沈某来这儿的,也理应是风眠兄领沈某出去。”
“回头去请个国文先生吧,”梅仁淡淡道,“还是说洋人的腔调就这样?”
说起话来还怪恶心人的。
“是沈某的国文自学教材不好么风眠兄作什么这么瞧不上沈某的国语。”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叫梅仁想起了之前在和裕窝藏在《诗经》书面儿下叫他猝不及防的《春戏迷情》。
两人就这般闲扯着,谁也没有半点儿往外探索探索的意思,这儿的小巷错综复杂,随便抓瞎进一条巷子两眼一抹黑还不如就在原地带着找个熟路的人给带出去。
“二位先生?”还真就有个熟路的人装上了他俩。
两人齐齐回头,是个衣裳还算整洁的老妇人,神色有点戒备。年岁应该挺大了,背也佝偻得厉害,但单看她的脸,依稀还能辨出年轻时的漂亮来。
梅仁让到了一旁,留沈闻楼表演他的拿手好戏。
果不其然,沈先生挺直了腰板,风度翩翩地往前迈了一步,甚至微微弯下腰,嗓音都低了几个度,有礼地问那个老妇人:“女士,我们在这个小巷子里误打误撞迷路了,您能带我们出去吗?”
梅仁静静的看着。
谁知那老妇人根本不吃这假洋鬼子花蝴蝶般的一套,手一伸道:“要我带路可以,什么都莫得可不行。”
沈闻楼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一只手背在身后扇了扇,立刻感觉到有一只手覆了上来,裹住他的手,几枚铜钱就这么落进了他的手心,还带着点温热,那手带着他的手握紧了钱币,又立刻退去。
沈闻楼怔愣了一下,旋即面不改色地将钱放进老妇人的手心,也以同样的姿态握了握她的手:“您拿好。”
老妇人收好了钱,这才领着他俩在巷道里穿行。
她收了钱后不再多话,剩下两人也一路无言。
直至出了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重见天日,天色已经昏暗,可这不甚明朗的最后一点天光好像遮住了什么似的,梅仁突然道:“沈先生好本事。”
沈闻楼也被这点日光照得问心无愧:“嗯,在英国练出来的。”
梅仁眼里藏了点不屑:“对付老妇人的本事。”
“我国文不大好,”沈闻楼眼里藏着点促狭,“老妇人和老夫人应当没什么分别。”
黄昏里,朦胧的光柔和了他锋利的五官,所有景致都温温柔柔的,衬得说这话的沈闻楼都带出了一股绅士风度。似乎梅仁眼里带了不屑过于小人之心,理当感到愧疚。
下一秒,他一句话打破这份短暂的朦胧:“也不对,这副本事能让老夫人带给我利益,对上老妇人——”他顿了顿。
“却还要梅先生接济沈某几个铜板去贿赂她。”
说完,他率先朝前走着,走了几步示意梅仁跟上来。
梅仁没动弹。
沈闻楼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梅先生拐走了沈某一次,作为补偿,也陪沈某去个地方吧。况且——”他笑了一下,续上话:
“沈某这是邀约,可不像梅先生,一言不发就叫沈某丢了魂似的跟着走了。”似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正人君子,这人还略微弯下腰伸出手,正经八百地摆出了一个“邀请”的姿态:
“梅先生,陈家有个舞会,同沈某一道去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