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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锦瑟无端五十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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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明星稀。
寂静的夜,寂寥的琴音,搁墙而来,入墙而去。低沉而缓慢的音调穿梭在夜空中,夜风中的杨柳似感觉到了抚琴人的悲痛,摇曳着它轻柔的枝叶,低低吟唱着“沙沙”的曲调。
“柳絮飘摇随风,虚幻似空。”
“醉笑红尘,弦动苍穹。”
“水逝东流,剑没青峰。”
“蝶舞缱绻,如梦如烟。”
飘渺的歌随琴音而来,琴声寂寥,歌声亦然。是无奈还是悔恨?没有人知道。或许只有抚琴人明白,又或许,连抚琴人自己都不明白。
沧海桑田,十年恍如昨日。那么昨日又有多长?又是怎样的一日?是否,在这寂寥的琴声里,可以找出一丝的答案……
“小叶,这首词曲,十年来你每日都弹唱……你,又明白了多少?”
雪御阁里,抚琴人的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红衣女子。她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很大,但无论是谁看见她,都不敢对她的年龄妄下论断,只因她既有少女的纯真,也有女人的风韵。她站在名唤“小叶”的抚琴人身边,纤细的手扶着小叶长而柔软的青丝。她一身红衣,如血。
“白头如新。”小叶的指间已不在有音节滑出,她没有回头,也不惊讶红衣女子的出现。抱起了琴,青丝从红衣女子的手中如流水般滑落。而小叶,早已将琴放在了对面的琴架上。她一边走,一边说出了这四个字。
“十年的光阴,你依然如此认为?”红衣女子笑了,看着小叶苍白的脸。
小叶忽然回身面对红衣女子,反问道:“他是一个很难猜透的人,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么?”
“你想去找他?”红衣女子没有再问别的,因为她在小叶转身时,她看见了小叶眼中浓浓的思念。
“我……”心事被看穿的小叶说话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犹豫着是否要说出来,但一思及十年前,本来充满思念的眸子,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沮丧。
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小叶呢喃道:“思念怎样?不思念又怎样?……十年了,你可知,十年是可以磨灭很多东西的。不论是恨,还是爱。”
“可是这十年的时间你却并未曾放在眼里!”红衣女子的语气渐渐犀利了起来,美丽的脸上也出现了怒容,铿然一声,屋内的烛火瞬间失去了色彩!在红衣女子的手里,已多了一把剑——一把苍白寒冷的剑。
“雪影剑!”小叶漆黑的眼眸里在此刻竟充满了惊异,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上,脸色愈加苍白。
“雪影剑出必染血,不封恶灵誓不回。”红衣女子横剑在胸前,森寒的剑气将她的脸映衬得坚硬且苍白。她看着剑柄上用针雕刻出的这十四个字,嘴唇翕合,缓缓念了出来。
小叶靠墙而立,仿佛没有这堵墙她随时都会到下去一样。在听见这十四个字时,她的双手突然紧握,似在用这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否则,她或许会上前夺下这柄剑,随之将它斩为两截!
“你看!”红衣女子似并未看见小叶渐渐颤抖的身躯,她将剑横在小叶面前,剑身随着红衣女子的移动,剑刃苍白的光,直逼小叶眉睫。
看见这柄剑,小叶的眼中仍有痛苦之色,但她却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颤抖的手去抚摸剑身。最后,她终于握住了剑柄,颤抖的手也在握住剑的这一瞬间坚如磐石。
“十年虽然不短,但却要磨灭一个人所有的情,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红衣女子的脸上满带笑意,看着小叶的眼眸,又道,“你已十年没有握剑,可十年后的你再一次握剑时,依然不减当年分毫。”
“……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叶终于开口。她转动着剑身,还没等红衣女子开口询问,便说到,“十年前我在镜湖刻舟沉剑时,就已将所有的往事随着这柄剑一起投入湖底。如今剑虽已回,人,却未归……”
“有件事我也希望你能明白。”红衣女子听着小叶将话说完,脸上才出现不久的笑颜在顷刻间便已消失。她盯着小叶,一字一句地说,“就算你已将所有的回忆都埋葬在镜湖,但柳叶依然是柳叶,依然是飞雪山庄的叶二小姐!虽然你消失了十年,不过叶二小姐的名声与威严,我相信还是会如十年前一样——令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你错了。”柳叶淡笑着摇头,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及十年前的往事。她紧紧地握住雪影剑,就像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邂逅一般,眼眸里的笑意也渐渐加深了。
“令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不是我,而是……”柳叶没有再说下去,带着笑意的眼眸中闪现一丝忧伤。事到如今,她依然不愿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白衣剑客桓梦之。”红衣女子叹息一声,最终,她还是说出了十年来一直都没有提及,但柳叶一直念念不忘的名字。她没有留意柳叶在听见这个名字震惊而又悲伤的表情,只是缓缓道,“刻舟求剑的人是愚蠢的,难道柳叶也愚蠢么?”
听见这样的问题,柳叶笑了,悲伤的眼眸中有多了一份执著与思念。她纤细的手轻抚着剑身,笑着答道:“柳叶不但愚蠢,而且已无药可救!”
“但是雪影剑以重回你的手中,不是么?”红衣女子反问,她不明白柳叶为什么还会这么地固执。
“这不是偶然……”柳叶将手中的剑往上一翻,剑身带着白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弧,当它再落入柳叶手中时,剑柄上已起了一丝微小的变化——银色的丝线在烛光的映衬下发出淡淡的白光,而丝线的两头牵引的正是雪影剑的剑柄与柳叶纤细修长的手指!
“你!”红衣女子吃惊地看着柳叶,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手指微微地发抖,本已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柳叶的嘴角依然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用丝线将雪影剑提了起来——看着剑在离地不远的半空中打着旋,笑着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用的方法也极为巧妙,但你可知道,你到底败在哪儿?”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她垂下了头,没有让柳叶看见她充满矛盾与杀气的双眼。可即便是这样,柳叶仍旧可以感觉到从她身上发出的摄人般的杀气。
“你最失败的地方,”柳叶忽然停顿了一瞬,她又将空中已经静止的雪影剑收回手中,然后向红衣女子对面的墙上掷过去。剑锋就从红衣女子的鬓边滑过,铿然一生,剑没入墙,直至剑柄。沉默了好一会儿,柳叶才缓缓地说道,“你低估了我。”
红衣女子依旧无言,柳叶又道:“在我刻舟沉剑的那一天,我认识了你。并且自那以后,你一直陪伴我到今日。十年了,我们朝夕相处,相互扶持,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短兵相接……我从小就有一个夙愿——我想隐居山林,不问江湖世事。但我知道,只要我生活在飞雪山庄一天,只要我是叶二小姐,我就永远不可能过平静的生活。江湖中人人都认为我刻舟沉剑是因为败在了桓梦之的剑下……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听到这里,红衣女子豁然抬起了头,她盯着柳叶,眸光犀利。而柳叶却依然在淡淡地诉说十年前的往事。丝毫没有将红衣女子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
“自从认识你以来,你从不提自己姓甚名谁,更不说自己是从何而来。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些问题,因为我觉得姓名与来历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以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从不生气……不过就在刚才你拿出雪影剑时,我就知道……我们,已注定是敌人了……”
“……你就这么肯定?”红衣女子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淡淡地问了这么样一句话。不过这一句话已不需要答案,因为她血红的双眸已证实了这一切。
“传言西域魔宫有一种剑法可使人练后在短时间内迅速精进——只要一个月的刻苦,就可到达武学之巅峰。是以,魔宫的弟子将之奉为天下无双的剑谱。但这剑谱却不是人人都能练得的,至今为止,精通此剑法的人,魔宫中也只有七人。”诉说着一段往事时,柳叶的眼眸须臾不离红衣女子片刻,她看着她,又缓缓说道,“不过凡是有其利必有其弊。走捷近固然快,但最后付出的代价也将极为惨重。你的双眸已充满血色,你……可曾后悔?”
“哈……哈哈哈哈……”红衣女子尖声狂笑了起来,残酷的笑意使她的脸看上去格外地狰狞恐怖。她的声音已不似平常般圆润,而是有些独特的嘶哑。
“不愧是叶二小姐!即使与世隔绝十年,依旧不逊色于当年啊!只是……”红衣女子刻意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十年不曾练剑,想必剑法已不似当年那般逼人了吧?”
“你与我朝夕相处,自是知道。”柳叶面对红衣女子脸上残酷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掩饰,立刻点头回答。
“那么……”红衣女子退到了墙边,豁然把除了方才北柳叶挥出的雪影剑,唇边擒着胜利的微笑,轻声道,“柳叶,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的剑下?”她将剑尖对着柳叶,又道,“普天之下,无论是谁,只要能杀得了飞雪山庄的叶二小姐,不出三天,那个人的名字必将名动江湖!”
“你杀我,并不是为名利二字。”
雪影剑的剑尖指着柳叶眉心,逼人的剑气一流遍了她的全身。她也曾拿着这柄剑杀过人,但那时的雪影剑发出的剑气并没有像现在一样充满邪气!柳叶蹙起了眉头,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了那薄如蝉翼的剑锋,内力从她指尖滑过,剑在顷刻间又发出清脆的龙吟!
“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虽这十年来我不曾见你使过剑法,但就从方才你发出的剑气,我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力量。你可以用这种力量将我击败,但想让我死在剑下……”说到这里,柳叶的目光忽然犀利了起来,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没有资格!”
“哦?”红衣女子显然不相信柳叶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邪笑着问,“你即已败,又为何不可死?”
“因非念而死!”柳叶又重复了一边方才她所说的一句话。她锐利的眸光中忽然间又多了一份感情,忍不住脱口规劝道,“你若能自废全部功力,一定还可以活下去!而且活得比谁都长久!为何一定要做这种出卖性命的事呢?难道……你已不愿再活下去?”
“是!”红衣女子不假思索地便回答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没有姓,也没有名,甚至连路边的一只狗都不如!至少,他们有名字,有人关爱……而我呢?却处处受人凌辱、打骂!是他……是他救了我,一点也不嫌我脏,不嫌我将他雪白的衣衫弄得一片狼藉。他背着我在雪地上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还悉心照料我……那是第一次,我有了‘家人’的感觉……后来,我的伤好了之后,我却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
红衣女子的眼中含泪,血色的瞳孔也在泪光中变得清淡……
“他?”柳叶听得入了神,指尖在剑峰上磨出了血液浑然不知。她看着红衣女子,眼中并没有同情,因为她知道,若是同情,那必然将刺伤红衣女子的心。与红衣女子朝夕相处的十年岁月有一点一滴的浮现在她眼前。她知道,她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情。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