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夏》竟也

13、座位

　　林焕弯起眉眼，笑着冲卢雨挥了挥手，卢雨呆呆地看着这个新来的男生，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最近眼镜的度数似乎又升了一点，距离远了看起东西来有点吃力。
　　温增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卢雨自动过滤掉他的话，一心盯着林焕看。林焕也毫不在意似的立在原地任他看，连眼神都没有挪窝。
　　好半天，卢雨才终于想起来这张脸在哪见过，原本微皱的眉宇瞬间舒展开来，略显惊喜地回给林焕一个笑容。
　　这个男孩子笑起来真好看。
　　这是林焕对卢雨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卢雨的皮肤很白，这种白很像瓷器的内壁，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除了皮肤白以外，卢雨秀气的五官没有一个不长在林焕的审美点上。
　　发型干净清爽，额前留出细碎的刘海，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很近，单眼皮，鼻梁稍高，下巴没有棱角，稍微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味道。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多半还没有长开，卢雨这种介于圆头圆脑和棱角分明之间的长相刚刚好。用帅气来形容似乎显得有些肤浅，可是以林焕的词汇储量，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优美的形容来，姑且笼统称作好看吧。
　　作为林焕的发小，阳帆一直以为林焕进了班里以后会下意识地望向熟人，但是他转着笔观察了半天，总觉得林焕的目光虽然确实是往自己这个方向投来，但是目光的落点也确实不在自己身上。
　　阳帆心里正疑惑，余光忽然瞟见身边的卢雨笑了一下，他拽了拽卢雨的袖子，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就见温增华抬手一指卢雨，对着林焕说道：“座位的话，你不是跟阳帆认识吗？那就跟阳帆一桌，那个卢雨……”
　　闻言，阳帆瞬间坐直起来，震惊地看着温增华，他正想着要怎么拒绝，林焕却抢先他一步截住了温增华的话音。
　　就在温增华点到卢雨名字的那个瞬间，林焕明显看到卢雨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无措，于是他想也没想，转过身看着温增华，说：“老师，不用麻烦同学调位子，我自己一个人搬张课桌坐到教室后面就好。”
　　不愿意表现得怠慢新同学的温增华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在十四班就是这样坐的，习惯了。”林焕端着好学生的架子，冲温增华乖巧一笑。
　　温增华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只好叫了阳帆上来，陪林焕到后勤教室搬了一套闲置桌椅，放到教室靠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
　　从后勤教室回班里的路上，阳帆一只手拎着椅子，一只手帮林焕扶着桌子，两个人并肩在走廊里走着。
　　上午的阳光逐渐饱满起来，林焕微微眯起眼：“好久不见啊，阳帆。”
　　“少来，昨晚给我发微信的人不是你啊。”
　　“虚拟世界怎么能跟现实比呢？我们俩确实是很久没见了吧？”
　　阳帆轻笑：“上星期你们班主任叫你到办公室，我去帮小华抱试卷，咱们见过，昨天我去给理十四送英语答题卡，还跟你打了个招呼，还有，你们班星期一的体育课不是和理三一节吗？四舍五入我们两个人每周至少见一次，你不会用功把脑子给用傻了吧？”
　　是啊，为什么明明两个人整天身处同一个学校，阳帆能清楚地记得两个人近期的每一次照面，时间、地点、场合，甚至两个人见面的身份和气氛。但是林焕却感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阳帆，连对方跟自己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陌生。云安一中那么大点地方，绕着教学楼和操场随便转两圈，碰见的熟人不下三个。可是有些人，还就跟好久不见似的。
　　“为什么不过来跟我坐，我同桌人很好，不会介意的。”阳帆见林焕歪着头自顾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主动跟他攀谈起来。
　　“就是因为人好才不能欺负人家，你们班人我都不熟，一上来就占你班长的便宜，总会有人心里不平衡。考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到时候再给那些说闲话的气回去。”林焕笑着答道。
　　林焕这个人看上去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实际上说话办事却很通情达理，外表看上去有多浑噩，内心就有多清醒。
　　在搬到现在的租屋以前，阳帆和林焕家作了整整十七年的邻居。两个人打娘胎里就认识，年级尚小的时候整天一起上学一起在家门口撒欢，双方家长看两个孩子关系好，还商量着给他们一起报了一个绘画班，两个人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黏在一块玩，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但是有些东西是会变的。再纯粹再无伪的关系，总会随着年岁渐长，因为其中某一方的异心而慢慢生出嫌隙，最后分崩离析。在阳帆和林焕的友谊中，林焕就是生出异心的那一个。
　　初二那一年，阳帆父母因为工作的事开始频繁出差，家里没人照管，阳帆一个人也懒得在家待着，于是整天往林焕家跑，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是做作业就是打游戏，林焕父母都是热心肠，阳帆又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自然免不了对他更加关照一些，给他管饭还时常留他在家里过夜。
　　如此过了两个月，每天和阳帆同吃同寝的林焕猛然发现，自己对阳帆，似乎他想象的还要依赖，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关系越亲密，他心里对对方异样的好感就越强烈。
　　刚开始林焕也怀疑过，觉得要么是两个人朝夕相处得太久，各种感情混淆从而产生了错觉，要么是自己不正经的电影看多了，有点走火入魔。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的林焕只好把它拼命压抑在心里，妄想着有一天它能自己消失。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二下学期，林焕和阳帆从画室一起回家的路上，林焕放着好好的人行道不走，偏偏要跳上路边的绿化带，一只肩膀搭着外套，另一只杵在阳帆肩上，撑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阳帆低头翻着手里在路边报刊亭刚买的漫画杂志，时不时抬起头来跟林焕说两句话。
　　那天天气正好，明媚灿烂的阳光同样亮得有些刺眼。林焕的手心里渗处一层细密的汗珠，隔着少年轻薄的短袖衬衫，似乎能够隐隐约约触摸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心跳。
　　林焕叫住阳帆，毫无预兆地开口——
　　“阳帆，我喜欢你。”
　　蝉鸣阵阵，风摇树顶沙沙作响，繁绿的枝叶割碎阳光，筛落一地金黄。
　　后来的画面已经断断续续不成连贯，林焕很久不愿再想起。
　　阳帆是如何拒绝的他？两个人为什么后来又相安无事地相处了这么久？自己高一的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才会硬生生地跟阳帆分进了不同的班级？明明是冲着阳帆考进实验班的，明明答应过自己打死不选理三的，为什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人身边？而且又是为什么，他似乎有了新的发现，对阳帆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呢？
　　一切混乱的记忆和某种呼之欲出的释然都在林焕心头徘徊，他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只好习惯性先暂时搁置。脑海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片段，是他跟阳帆表白那天，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怎样的争执，阳帆愤怒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撕得粉碎的杂志打着旋儿地落在他脚边，阳帆转过身，撇下他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那一刻，林焕莫名地感觉到，他和阳帆，似乎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发着呆沉浸在回忆里的林焕太过出神，阳帆连着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只见阳帆叹了口气，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别叹气，短命，”林焕看了阳帆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憋着。”
　　阳帆一脸无奈地笑起来：“没什么，我就想告诉你，实验班里大家都各怀各心，像你说的那些飞短流长也不是不可能出现，你可能不能再像以前在平行班那么轻松散漫，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兄弟嘛，本来就是拿来烦的。”
　　林焕点点头，抬起手在阳帆肩上拍了拍：“谢了兄弟。”
　　说着，迈开步子先阳帆一步走进了教室。
　　化学下课后，理三班的新成员林焕伸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阳帆的课桌前。角落的四个位置上，尹秋下了课照例去办公室问问题，常夏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听歌，卢雨拿着两个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
　　阳帆把班上的座位花名册递给林焕时，卢雨刚好接完水回来，见林焕还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阳帆说话，便停住脚步等在过道上。
　　阳帆见状，伸手把林焕往旁边一扒拉：“小雨，你坐你的，不用理他。”
　　卢雨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正要把其中一个接满温水的水杯递给阳帆，却被一只不速胳膊横空拦住。
　　林焕微微俯下身，对着卢雨笑道：“这位同学，我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