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外传》花开的表情

28、厉兵秣马

　　金色的阳光逐渐从东边扩散，一下照亮大地。
　　在太阳跳升这一刹，世间的黑暗统统被驱走，留下了朝阳美丽的影子。如果没有战争，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秋日早晨。
　　明珠叹了口气。
　　他发现他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为了分散注意力，不胡思乱想，他决定出去走走。众人担心他的安危，纷纷制止。明珠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骑着马，顺着小镇的青石板路溜着。林虎哪敢让他独自上路，他悄悄尾随着。
　　明珠一开始信步由缰，慢慢溜达，尔后，随着耳边发际飘拂的微凉秋风，扬鞭催马，肆意驰骋。林虎在后头吃力地跟着，既不敢太贴近，也不敢过于疏远。
　　明珠听得后面马蹄的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双腿一夹，鞭子一扬，口中喊道：“驾，驾！”
　　几个回合下来，他终于把尾巴甩掉，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啸傲天地。
　　不知不觉间，他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夹杂着零星的小花。这里没有尸体腐臭味，亦没有那股死气沉沉的寂静。他听到了叽啾鸟鸣，闻到了草木清新的气息。他贪婪地呼吸着外界自由的味道。突然，他的坐骑被绊了一下，马儿受惊，把他从上面掀了下来。
　　正当明珠着道的时候，两旁传来乌拉的欢呼声。
　　他索性将计就计，从马上跌落。
　　果然，他一落地，立刻有人从两旁低矮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他们头顶树枝，身穿葛衣，手执长矛冲向明珠。不同款式的长矛，有些标着崭新将军府标志，有些则来自容烨的部下。
　　看样子是本地的农民，捡了兵器来自卫，不过现在这德行，更像剪径的流寇，要过往行人留下买路钱。
　　明珠从容地站了起来，将受惊的马儿牵好。
　　包围着他的人惊奇地看着他从包围圈中一跃而出，又轻松地骑着马回来。过去他们对付残病逃兵是一击即中，哪像这个，不单精神奕奕，还身手敏捷。
　　“你们好大胆子，不按照朝廷规定到邻近的吴郡避难，竟在这拦路抢劫！”明珠喝道。
　　乌合之众一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茫然，议论声起：现在可以去吴郡落脚了？太好了。是真的么？怕是还没走到就被抓走了。
　　“你们都不知道？这是陛下的命令。让你们不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待战争结束后，可以重返家乡，安居乐业。”明珠说。
　　这群农民本以为明珠是逃兵，才敢伏击，现在看明珠面无惧色，进退自如，不由得怯了三分。一个小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壮起胆子问：“俺们凭啥相信你？”
　　明珠笑笑，眨眼间拔剑轻挥，随着剑光闪过，数人手中的长矛齐刷刷断成两截。
　　这个世界，以实力胜。
　　看到这些流民的时候，明珠心生一计，与其流离失所，不如将其收编。战火纷飞的前方，需要一个稳定后方给与强有力的支持。
　　没过多久，明珠将笑得更灿烂。
　　这群农民在山间还藏有粮食，山间的梯田被叛军遗落，俨然一个世外桃源。山脚下，临时搭建的茅屋外晾着衣服，妇孺们躲在这里，诧异地看着这位从容走进来的陌生人。
　　更妙的是悬崖上的那简陋的竹制瞭望台。
　　明珠站在上面，视野开阔，阡陌交通，一览无遗。不久前，这里的哨兵告知地下的人，来了一头肥羊，速宰之。
　　在这里，明珠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说来搞笑，他堂堂一个王爷，出身武学世家，却不能光明正大地上阵杀敌，反而像走投无路的草寇，建了山寨，收编溃败的士兵与百姓。
　　明珠忘了，他这样做，实犯了大忌。
　　历代帝王最忌讳藩王拥兵自重，削藩的招数层出不穷，就怕影响了自己的权力。
　　明珠在这里的行为，可用4个字形容：招兵买马。
　　只不过他不是用来造反，而是协助容烨，帮他清扫道路，护送军粮；帮他安抚民心，鼓舞士气。
　　明珠是一个武将，怎奈书读得太多。书读多了，脑子是要坏掉的。他没看到，容烨只要一种人：听话的人。不听话的眼前就有样板，要么死，要么反。若他不读书，是个二话不说操家伙就干的粗人，那么故事将改写。可惜，就是读多了。什么忠君爱国，至死不渝；什么仁义道德，一心伺君……在撞了南墙后，还不回头，还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如果在台下苦苦练了十年，却一辈子都没有上台的机会；倘若寒窗十年，却连考场的门边也没摸着，这是何等苦闷的事情？
　　明珠是武将之后，从小耳濡目染，曾经马革裹尸为荣。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一试身手。而今机会就在面前，他怎肯轻易放弃？
　　哪怕只是站在战场上，哪怕只是轻轻挥动旌旗，他亦如愿以偿。
　　可别人不这么看。
　　王府接到明珠的平安信后，得知他占地为王后，府内主力竟也尾随而至。他们以为自家主子想开了，打算和叛军里应外合，抄容烨后路。于是呼啦啦一群人过来了。
　　他们不单带上了心爱的兵器，也把钟爱的玩意捎上了，有的肩膀上站着养开了的鹦鹉；有的带上了沏茶的紫砂壶以及数斤上好的雨前龙井；有的甚至在马后搁了用惯的枕头，看这架势不像来打仗，倒像郊游。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站在明珠面前时，他哭笑不得，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家丁千里迢迢巴巴地赶来，就期待着在容烨后面敲上几闷棍，旁人岂是瞎子？
　　那近在身边的皇帝，又是聋子？
　　但是，一直没有动静，任由明珠在他眼皮底下胡搞瞎搞。
　　容烨是真不知道吗？
　　不，早有探子来报，后方有小股兵马。再查，发现是明珠，众人沸腾了。而容烨，沉默了。
　　那些个破败荒芜的地方，现在井然有序，农田房屋都拾掇好了，铺平道路，修复驿站，生机盎然。原来失去家园的人多聚集在明珠身边，整齐划一地训练着。成绩斐然。
　　不愧是将门之后。容烨心里竟有丝丝得意。可与此同时，他知道个中利害，就算明珠要反，就那点兵力，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但他笃定明珠不会反，他就是知道，打小就知道。他也知道他的无奈，但他不能让他冒险，一丁点也不可以。
　　在京城，他离开了，就没有人能保护他。唯有将他带在身边，以策安全。要上战场了，却要忍痛放手，刀剑无眼，他不想有什么意外。
　　这些用意，你明白么？
　　朕愿意把广袤的草原围起来，让你肆意地驰骋，却不能放你入猛兽出没的山林。
　　问题是，明珠不这样想。
　　他训了家人一通，在得知老管家把家都搬到方浩峰的山寨后，他立马派人回去：重申自己并非造反，让他们赶紧回家。
　　尔后，又派人把自个绘制的地图送给容烨。
　　他要表白，自己并无贰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为国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容烨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他收下地图，力排众议，根据上面绘制的小道，派兵马夜袭，再集结大部，来个里应外合。
　　城是破了，可依然没有明珠什么事。
　　容烨什么也没说，他没有说：明珠你是个可用之材，着日回来帮忙。也没有说，明珠你辛苦了，这是给你的赏赐。
　　明珠不得已，打算曲线前进，去找以前父亲的好友张大诚，却着实吃了个闭门羹。人家张将军今年虽然年近古稀，却眼不昏，耳不聋，你这小子以下媚上的事情哪能瞒过？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前世不修！赶紧把门关上，眼不见为净。
　　明珠再去，老将军回得更绝：方域无子。
　　这话毒。明明白白地说：我那老战友哪有孩子，你别来白撞了。
　　而那些来投奔明珠的家丁们也因明珠不想反而恼怒，觉得跟着这个窝囊废实在没前途，个别竟然倒戈，跑去加入叛军的阵营。
　　什么叫众叛亲离？
　　这就是了。
　　容烨没有想到，他的爱给明珠带来的麻烦不是一点点。
　　明珠恨得牙根痒痒的。心里面的那个魔鬼一直在叫：攻他后方，灭了他，自己做皇帝！这个声音时不时会出来叫嚣一下，让明珠心烦意乱。
　　这个时候，明珠接待了两个来使。
　　一个来自北方，一个来自南方。
　　南方的，不用说，是来劝明珠一道共谋大业。
　　北方的，是一封加急的公文，急到马一到驿站便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而信使则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匆匆忙忙喝口水，换匹马接着上路。
　　自从容烨御架亲征后，这是第一次有加急公文。莫非是朝廷那边出了大漏子？明珠好奇地打探了一下，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再也坐不住。
　　大件事！北方边关告急，格尔丹部落悍然犯境，守边之将已抵抗三个月，现急需朝廷支援。
　　明珠立马清点人数，带齐兵器，然后领着若干人等，临走前放一把火，熊熊火光是他们的战号。
　　有些事情，一开始便没有回头路。
　　若老是回到原点，人生有何乐趣？
　　既然如此，不如勇敢一点，趁还有勇敢一把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