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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谁人最痛 -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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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的眼泪平服了王府众人的愤怒,方浩峰的血性也被压制。
他们不能贸然前去送死,得另觅时机。
这场冲突如同忽然拉高的曲调,又突然嘎然而止,留下一个苍凉的手势,和一根断掉的琴弦。
秋风微微吹拂,凉意备添,冷却了浮躁;而滴滴空阶夜雨,又惹人愁思。
在这万物收获的季节里,明珠的伤口渐渐痊愈。
林伯遣来的小厮已送去了净身房。
一切仿佛慢慢地尘埃落定。
上次容烨愤然离去后,两人甚少打照面。容烨依然是深夜来,天明去。
他仍然通过小莲子探听明珠的一举一动。他听说明珠白天心情仍旧不好,会痴痴地看着窗外渐黄的落叶;明珠依然会询问那两母子的境况,听说安好,会吃多半碗饭。
只要容烨按兵不动,明珠也默认了每天晚上被他抱着睡觉。
可容烨不愿意。
他不是柳下惠,能够坐怀不乱。
每晚他去养心殿之前,总到别的妃嫔那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完,为免女人的胭香脂腻让明珠生厌。这套繁琐的程序,无异于脱了裤子放屁,还是不顺畅的那种,让容烨如何不恼。
若不是明珠有伤在身,他早按捺不住。
隐忍这么久,再忍会内伤。
他再次来到王氏面前,由于王氏仍在坐月子,不便面见。他便与上次一样,隔门相问:“夫人最近身子可好?下人可有怠慢?”
王氏对容烨不杀之恩感激涕零,只要夫君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闹腾,和明珠一样,乖乖地甘于被圈养。此次容烨亲自前来,王氏诚惶诚恐,不知道上意如何。她答道:“谢陛下关心,一切安好。”
“嗯,朕就放心了。朕已让福王的老管家去准备小王爷的满月酒,夫人且好好将养身子,不日便可返家。”
王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烨居然要放自己离开?
“陛下圣恩浩荡,命妇人感激不尽。”她连连磕头。
“夫人无须多礼。福王的病情时好时坏,朕恐他惊吓到夫人。待他病情稳定时,朕定让他与夫人见上一面。”
一面,只一面,不多也不少。
只需见上一面,事可成已。
当天王氏身子抱恙的消息就传到了明珠耳朵里,同时伴随着王氏对见面的渴求,以及圣上准许见面的旨意。
明珠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了呢?
小莲子答:可能是昨夜受凉了,这雨,越下越凉。
帘外,雨声淅沥。
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雨的味道,隔帘望去,远处一片迷蒙,模糊的几个身影在树下□□忙碌。
再过一段时间,待秋风卷走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小莲子递上一个犀角荷叶杯。杯上精细地雕着莲子荷叶,连叶脉亦清晰可见,若是白玉的,则更栩栩如生。
记得王氏有一对羊脂白玉云纹镯,回回给明珠倒酒,两镯轻碰,清脆有声。
也许是雨声太大,也许是水气太浓,明珠突然看不清回忆里那玉镯的纹路,听不到它清脆的声音。
容烨从不按牌理出牌。
明珠仅揣度到他不会赐己毒酒,但王氏就不一定了。
满满的一杯,略带苦涩的酒,他一饮而尽。
喝完后,浑身软绵绵,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唯有看了看在一旁及时扶住自己的小莲子。
小莲子说:王爷,奴才这就送你去见王妃娘娘。
手中的荷叶杯滑落,他被抬入一顶软轿中。
雨点断断续续敲打着轿顶。
不大的雨声听在明珠耳里如重鼓响锤,声声入心,隐隐作痛。
王氏早在等候。
她让宫女帮忙梳了个新妆,贴上花黄,四面铜镜,前后左右看遍,一点瑕疵也不放过。可始终不放心,忽而疑心左边眉毛画淡了遮不住憔悴,举镜修改;忽而觉得衣领歪了,举镜整理;忽而又觉得身上的颜色太素,应以正红为好……还有孩子,她让奶娘给孩子擦擦脸,换身衣裳。
容烨准许明珠来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叩谢皇恩后,一再问身边的侍女,确认再确认,这才含着泪花梳妆打扮。
翘首以盼,总问:怎么还不来?
侍女安慰道:兴许福王正在梳洗呢。
外面风吹影动,王氏总要遣人出去探看,看看是否明珠来了。
等太监通报福王到了的时候,王氏反而拽着手帕,半掩面,不敢想见。待鼓足勇气,偷眼望去,瞥见自己心爱的夫君坐在轮椅上;心盼明珠呼唤不得,再偷望,见明珠瘫坐在那,歪着脑袋,怔怔看着自己,口微张,泪满脸。她不由得丢了手绢,与明珠一同泪流满面,妆半残。
小莲子不忍看。
男儿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方才他看见明珠眼角有泪,曾代为擦拭,并劝慰:王爷无需伤心,王妃娘娘没有大碍。
明珠听了没有回应,眼泪是止不住的流。他何曾不想?委实是他也控制不了。困在皮囊里的灵魂无论如何挣扎呐喊,也传不到外界一丝一毫。心一痛,泪便抢先出来了。
如何让心不再痛?
昔日天生丽质的美娇娘,靠着厚脂浓粉,仍要半遮半掩才敢见夫君。
小莲子真的不忍心再看。
容烨狠心到一句情话也不让明珠说。
这对苦命的鸳鸯,惟有你眼望我眼,无语凝噎,泪花流。
许久,小莲子才轻咳一声,说:“娘娘,王爷身子不好。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王氏这才醒悟,这并不是在自己家里的闺房,她颤抖着擦了把眼泪,哽咽道:“相公,你,你瘦了,你可安好?”
小莲子代答:“娘娘请放心,陛下会请最好的大夫给王爷诊治。”
“哦,陛下。”王氏喃喃道。“陛下是个仁君。相公,陛下说,不日妾身便可返家,相公,你别哭,别哭。妾身很好,孩子也很好。哦,孩子呢?孩子。你们赶紧,赶紧给王爷看看孩子。相公,你看,孩子长得很像你。”
奶娘把仍在襁褓中的婴儿送到明珠眼前。
小小的孩儿,眼睛还睁不开,五官也没张开,小手紧紧握成拳头,似从娘胎出来就带着愤怒。
早产儿,盈盈一握。
明珠的心头无限悲戚。
“相公,你说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哦,不急。相公,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陛下说,他会给我们的孩儿庆生,满月酒已在准备。相公,现在天气凉;公公,记得帮王爷多添件衣裳。”
小莲子忍不住酸了鼻子。
福王和她才是一对。
他深深呼了口气,对王氏说:“娘娘毋庸挂心,陛下对王爷十分上心,不会让王爷有半点委屈的。时辰不早了,陛下说了,明儿就让娘娘返家。娘娘早些安歇吧。”
王氏见明珠要走,突然不顾仪态大叫:“相公,相公,多保重。”
这一声,把明珠的心喊碎了。
小莲子哪忍再听,催促着快走。直到回到了养心殿,才安心。
明珠的眼睛已经闭上。
小莲子一惊,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呼吸尚存。
他轻轻叫着:“王爷?王爷?”
明珠没有回应。
他张罗着把明珠安置好了,前去给容烨复命。
容烨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小莲子到的时候,看见地上零落扔着几本奏折,情知不妙,陛下心情不好。他笼着手,踌躇着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容烨眼尖,早瞧见他,于是放下手中的羊脂笔,叫了声:“小莲子。”
小莲子连忙答应,给容烨请安问好。
“福王如何?”他问道。
“福王,福王……”小莲子不知从何说起。他从未见过福王哭成泪人的模样,也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容烨,他怕,怕告诉了陛下,陛下会对那对可怜人儿不利。
“小莲子,福王现在哪里?”容烨问道。
“回陛下,在养心殿。”
“嗯,他又想喝酒了?”
“没。福王睡着了。”
“睡着了?”容烨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说:“来人,摆架养心殿。”
“陛,陛下……那个,王府送来的那个小厮是否可以……”小莲子尾随着容烨,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奴才还是想回来服侍陛下。”
容烨没有答话。
小莲子也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