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中人》急行伞

60、五十九

　　赵无穷接到庄宁电话的时候有点意外，听到庄宁约他出去吃饭更意外。
　　从来都是他死乞白赖打给庄宁和俞百川，逼他俩出来吃喝，俞百川倒是偶尔会喊上他，庄宁牵头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赵无穷肯定是非常兴奋的，心想这条腿可算是抱上了，今后稍有不慎提早退了休，兹要有前期建立的丰功伟业在，涤庭协会里混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升官发财也未可知。
　　所以当天赵无穷足足提早半个小时就到了指定位置。
　　然而庄宁迟到了半小时，也就是说赵无穷在餐厅里孤独寂寞等了一个钟头，庄宁才姗姗来迟。
　　“你们俞门出场也太显派了吧？”赵无穷说道，“怎么你师兄没来？”
　　“想他了？”庄宁不理会赵无穷的挖苦，在赵无穷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一杯水，看样子是渴着了。
　　“有点。”赵无穷说，“你俩不成双成对出现我怪不适应的，吵架了？”
　　庄宁说：“想多了。这事是我私下里找你帮忙，不能让他知道的那种。”
　　“噢——”赵无穷拖个长音，“还是吵架了。你俩都有各自小秘密了，说呗，要我帮什么忙？”
　　“不是帮忙。”庄宁说，“挺大的事，是让你接个活，事成以后给你一大笔钱，足以给你退休养老用。”
　　赵无穷一听来了精神，正襟危坐道：“哪儿来的大户？庄老师路子够广啊，这样的活儿都能接到，真是让鄙人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委托人就是我。”庄宁轻飘飘道，“你点菜没？这儿烤乳鸽不错，特色菜。”
　　赵无穷当然还没点菜，但庄宁的前半句话又让他无暇点菜了：“我听错了还是……”
　　“没听错，就是我想委托。”庄宁说，“钱一定会到位，绝不是说大话。我家还算有钱，逢年过节攒了几十万零用，我再从存款里给你凑点，近一百五十万，不够还能再加。怎么样，这活接还是不接？”
　　一百五十万。赵无穷沉思许久，如此巨款，自己平时生意做几百单都未必能赚到，大生意可遇不可求这诱惑搁谁能顶得住。
　　但这委托人是庄宁，又让他有所疑虑，庄宁何许人也，当今炙手可热，仍在活动的涤庭榜上第一。他跑出来出委托，确实很难理解。难道这世上还有庄宁解决不了的活吗？
　　但跟钱过不去的人世上少有，赵无穷咬咬牙道：“什么事，你说说。”
　　庄宁把菜单递给赵无穷道：“其实很简单，你先点菜，咱们边吃边说。”
　　赵无穷头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食欲全无，随意点了几个菜就让服务员离开了，此刻心思全专注在庄宁所说的委托一事上，吃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
　　可庄宁就是不说，非得等菜上来了再说。赵无穷再一想，庄宁都自己找上他了，说明此事非他不可，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吃个饭这活儿也不至于跑了不是。这么想明白之后，赵无穷又抬手加了几个菜。
　　等菜真的上来了，赵无穷先动筷子，这店里的菜做得不赖，吃下去唇齿留香，忍不住想要一吃再吃。
　　赵无穷说：“庄老师，这店不错，怎么都没带我们来过，好店还藏私。”
　　庄宁说：“这店挺有名的吧，你没听说过？”
　　赵无穷说：“听过，但我原以为一般出名的店都不好吃，如今算是开眼了，知道自己目光短浅。”
　　“这店是我叔开的。”庄宁说，“他们这儿的经理都认识我，我来吃饭都是免单，所以不想来，今天请你办事，所以想着怎么也得先请赵老师吃一顿。”
　　赵无穷看看桌边小票，果然写着已结账。
　　闹了半天庄宁带他来刷次脸。
　　“庄老师怎么不动筷子？”赵无穷问，“之前没细看，你变化挺大的。”
　　“是吗？”庄宁不置可否。
　　“你现在看起来……算了，不重要。”赵无穷话说一半又不打算说了，“还是先谈谈正事吧，肚子已经填过一点，该聊了。”
　　庄宁说：“你跟俞百川也认识，他跟别人不同，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呍村那时候他跟我说过，天生丹元不化不能当炼术师是吧。这也没什么，做普通人呗，我看他现在工作也挺稳定的，也不是不能干下去。”赵无穷说，“比我好点。”
　　“不止这个。”庄宁跟说，“你知道为什么俞百川是丹元不化吗，我们说普通人的时候不会这么说吧。”
　　“普通人不就是先天二炁皆失，神鬼阴阳不见嘛……”赵无穷忽然意识到庄宁的意思，“你是说，俞百川不能算是普通人，他的丹元不化并非二炁皆失，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丹元有堵，无法施放？”
　　“对。”庄宁不跟他绕弯子，“他的丹元被封，应该是我们师父做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住。”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吗，你师父把他丹元化气封住有什么用意？”赵无穷不得其解。
　　“因为他确实不是二炁皆失，却也不是都有，二者缺其一，他的丹元化气只有阴炁。”庄宁说。
　　赵无穷嗤之以鼻：“绝无可能，生者阴阳恒调之，要么就是没有，要么就是都有，只有阴炁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你可别蒙我了庄老师。”
　　“你也说了，生者阴阳。”庄宁道。
　　“这玩笑不就开更大了么。”赵无穷笑道，“俞百川是活人吧，活人就是生者。别说活人了，哪怕就是个动物，它也必然是阴阳相调的，除非是死后阳炁逸散消溃，那才有可能只余阴炁。”
　　庄宁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玩手里的筷子。
　　赵无穷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说道：“庄老师，这玩笑可开不得。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大师兄啊，你也不用这么咒他，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庄宁说：“非但没有深仇大恨，我们感情还很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外人。现在实在是危急关头，才找你帮忙。”
　　赵无穷说道：“俞百川不是人？”
　　“他是人。”庄宁说，“他怎么不是，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绝不是什么鬼怪之流。”
　　赵无穷跟俞百川相处下来，确实觉得他人不错，说是鬼怪太过了，他也信俞百川绝不会是什么坏种。只是庄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实，一时让他难以消化。
　　“这么说你要我办的事跟他有关。”赵无穷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那你得先把他的事跟我说清楚了，不了解背景很难担君之忧啊。”
　　“我是要说。”庄宁开口道，“但是你先要给我个准信，这活干是不干？”
　　赵无穷咬咬牙：“我接了。”
　　“那先签个保密协议。”庄宁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纸来。
　　标准宋体打印，条例清晰。
　　乙方对甲方所陈述全部之事实有保密义务，一经泄露，视作违规，甲方有权收回所有项目报酬。
　　赵无穷彻底傻眼。

　　“你是说俞百川是被人强行复生的？”赵无穷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这又不是什么玄幻故事，哪有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仙法啊。”
　　“不是仙法，就是炼术。”庄宁说道，“将死去而阴炁未散之人强行复生的炼术。”
　　庄宁说着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推到赵无穷面前。
　　“这本给你，光用说的可能说不清楚，这是我复印之后重新装订的，你可以带回去。”庄宁说，“上面记载了这种炼术，应该说是禁术。人死后阳炁立时溃散，但如果及时，阴炁未散之时应用此法，以阴炁补足阳炁溃散余部，以魂注魂，便可使其复生。”
　　“……这怎么可能做到，哪里来的阴炁，又哪里来的多余魂魄……”赵无穷脑筋转得不慢，说话时已经自己想到了。
　　但庄宁还是回答他：“百魂炼。以此术聚散魂，生死散魂皆入阵来，凝作一道，注入死者之魂魄当中，既是以魂注魂。”
　　“如果要阴炁补足余部，至少要一个活人，此人还必定是有丹元化气。”赵无穷摇摇头道，“这一套下来，消耗多少人命，怎么可能……”
　　“也未必是活人生魂。”庄宁说道，“或许是另一个已死而阴炁未散的人，百魂炼也可以全是死魂。”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赵无穷说，“我知道你不希望百川的命是用别人的命堆来的，但……大概率就是这样了。这也不是百川的错，是施术人的错。”
　　“我不是要给俞百川开脱什么。”庄宁说，“不管他错没错，我只是想救他。”
　　“为什么要救，难道他现在出什么问题了？”赵无穷问道。
　　“他体内的百魂炼封印被破除，你知道涤庭的规矩，禁术产物是一定要清理干净的。”庄宁说，“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我怀疑跟吴家那次事件有关，你是跟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件事的人，所以找你帮忙。”
　　“吴家……吴家那件事确实古怪。”赵无穷说，“这一系列事都怪得很。只是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不重要，没想到现在牵涉到百川。你想我怎么办？”
　　庄宁说：“你确定帮我吗？”
　　赵无穷说：“你这不是给钱嘛……而且我们三个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这个忙，哪怕你给少点，我也会帮。”
　　本来挺感动一句话，赵无穷说得太现实，弄得庄宁也不好意思再感动，从怀里掏出庄婴给的那张卡片递给赵无穷：“这个地址，需要你跑一趟，你先天化气外泄，最长感应，希望你能帮我找找这个地方的施术痕迹，就是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个禁术，特征书里都有，一旦找到那个痕迹马上告诉我。”
　　赵无穷松了口气：“就这事啊……包在我身上，完全没问题，我看你这么严肃，还以为你要我做的事得拼上我这条老命呢。”
　　赵无穷说着把卡片和书一起夹进随身的包里，说：“这么一大桌子菜不吃浪费了……”
　　庄宁看了一眼，确实，还剩下不少，便道：“我不吃，你想打包吗？”
　　赵无穷便乐呵呵招呼服务员，好几道菜一筷子没动，统统打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