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如梦》天山小白兔

48、斡旋

　　傍晚时分，小屋内燃起了温暖的烛火，却无法捂暖青夜的心。她仍旧呆坐在凌烨身旁，心里思量着璞瑛临走前告诉自己从老朋友那里听回来的话。表面上，少主是杀死兄长的元凶，但兄长不会无缘无故与之争执，而少主又是为何突然要找兄长的麻烦？青夜心中满是疑惑，只觉得凌烨的死另有内情。
　　童朗跪在灵前烧纸钱，心里也盘算着如何应对高卓。方才璞瑛对青夜说的话他都听到了，而璞瑛临走前把他叫到一边悄悄提醒他别让高卓与青夜独处。经过这两日的观察，璞瑛觉得童朗虽心思深沉却对青夜死心塌地，故也放心吩咐他代为看顾青夜。童朗不知前因，不过他从见到高卓第一眼起就觉得此人面慈心狠，佛口蛇心。这并非是从旁人处听了什么，而是童朗流落街头多年，对各种人察言观色的直觉。高卓以往做过什么，童朗不知亦无心去探究，只是很清楚他对青夜动机不纯，所以决心要保护好姐姐。
　　感觉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童朗装作不知，专心地烧着纸钱，直到那人走到自己身旁才惊觉：“呀，是掌事大人来了！”
　　高卓虚应一声，示意他继续烧纸，径直走向青夜。“青夜。”
　　青夜已不像白日那般哀哭不止，她哑着嗓子问道：“高掌事，我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高卓垂头叹气：“昨日凌烨出去巡防，不知怎的就遇上了少主。据说少主想要抢凌烨的灵剑，但凌烨不从，然后就……我恰巧在附近巡防，却不及阻止，惭愧。”
　　“好端端的，少主为何打起了灵剑的主意？哥又怎会与他争执，给他不就是了吗？一把灵剑而已，有他的命来得重要吗？”
　　“……我也不知，但现下你有丧在身，大小姐说你至少也要守丧百日，执剑长老与你的婚事要往后延了。青夜，我想大概是凌烨知道你不愿做执剑长老的侍妾，想要为你争取时间才出此下策。凌烨如此用心良苦，你定要好好把握机会。”高卓正欲抱紧青夜，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她脱困，哪知青夜听了他的话后却崩溃地伏在凌烨身上再度痛哭。
　　“哥，我什么都不在意了，我只要你回来……哥，该死的人是我，你怎能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
　　“姐姐。”童朗也走到她身边，含泪道：“姐姐别太难过了，你这样子让大哥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不下呀！”
　　“我一定要查明真相，为哥哥讨回公道！”青夜红着眼睛狠狠地捶在床沿。
　　高卓见状也心生不忍：“青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高掌事，你帮我们兄妹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青夜吸了吸鼻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决定了，为哥守丧一月，之后如约做执剑长老的侍妾。”
　　“青夜！”高卓急了：“你真要如此糟蹋凌烨的一番心意吗？”
　　“高掌事不必再劝，既然我哥为了我能牺牲性命，那我为了替哥报仇也能拼尽全力。只有做了执剑长老的侍妾，我才能自保，才更有机会查明真相，才有可能杀死高骏宇！”
　　高卓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青夜，你神志不清了！我知道你伤心过度，此刻只是发泄心头之恨，待你冷静下来想明白，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悔！”青夜甩开他的手：“我跟哥相依为命十二年，哥为了我连命都搭上了，若我不为他报仇，我还是人吗？我已经受够高家了，留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我担惊受怕，逼得我要发疯！既然此生我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那我为何不能疯到底，伤害我们的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高卓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青夜，以后我会代替凌烨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了。”
　　“不！没有人能代替哥哥，我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青夜眼中浮上杀意：“我要报仇！谁敢拦我，我就一起杀了他！”
　　“姐姐！”童朗忙挡住高卓的视线，哽咽着安慰道：“姐姐，你别这样……我害怕，姐姐，你还有我这个弟弟，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青夜充满杀意的眼神，高卓看得真切。此刻他心里也十分慌乱，青夜似乎有些失控，自己该如何得到她的信任，如何帮她呢？
　　“阿朗……”青夜泣不成声：“别怕，姐姐在这，谁敢动你，姐姐连他一起杀！”
　　高卓心烦意乱，想要到院落中透透气。他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青夜阴森可怖的声音。
　　“高掌事，你若是觉得我出言不逊，居心叵测，大可现在就去跟家主告状，让他把我一起处死来个干净！”
　　“青夜！”高卓也快要被她逼疯了：“你知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想帮你，却又不知如何帮得上。你若不信我，那我说什么也是没用！”
　　“我为何要信你？哥哥被害时你分明就在现场，你为何不阻止少主？”青夜倏然起身，揪着高卓的衣襟质问道：“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为何你视而不见？就因为那是少主，你不敢挑战他的权威吗？”
　　“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看我。”高卓看起来十分失落，他疲惫地合上双眼，任由青夜揪着他的衣襟。“青夜，凌烨也是我的左膀右臂，若我能救，我会袖手旁观吗？当时大小姐喝止都无法挽回，我赶到时凌烨已经断气。我也恨自己为何不能早点赶过去，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若你要杀就先杀我吧，只要能让你好受些，我死而无憾。”
　　童朗忙上前拉开青夜：“姐姐，此事与掌事大人无关，你别冲动……掌事大人，姐姐伤心糊涂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姐姐，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青夜松开高卓的衣襟，无助地跪坐在地：“哥……”
　　高卓深吸了一口气：“青夜，你情绪不稳，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青夜垂头啜泣，倒是童朗十分机灵：“谢掌事大人不计较。姐姐刚失了至亲，心情难免差些，只能请掌事大人多担待了。”
　　“我知，我也与他们兄妹交好数年，十分熟知他们的品性。凌烨骤然离世，青夜心里难受，也只能向熟识之人发泄一二了。”
　　“掌事大人心胸宽广，又肯体谅姐姐，童朗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待姐姐精神好些了，定会明白掌事大人的苦心。”
　　高卓苦笑，又怜惜地看着青夜：“青夜，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有件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青夜默然，童朗忙摇着她的手道：“姐姐，掌事大人在与你说话。”
　　“无妨，她在听着。”高卓蹲下身，轻轻拭去青夜脸颊的泪痕。“青夜，家主与执剑长老都放了话，让你来决定如何处置凌烨的后事。按规矩，凌烨的尸身是要被扔下往生台的。家主垂怜，若你要让他入土为安，一切费用皆由高家承担。凌烨已经在此停尸两日了，你做好决定便与我说，我来安排。”
　　青夜仍是无言，童朗代为拜谢：“谢掌事大人提醒，童朗已经记得了，定会提醒姐姐的。”
　　高卓看了看青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青夜。”
　　“是，掌事大人慢走。”童朗目送他走出院落，回到屋内扶起青夜。“姐姐，他走了。”
　　青夜晃晃悠悠走到凌烨床边坐下：“我现在思绪凌乱，什么都想不到。阿朗，你觉得哥的死与他有关吗？”方才她虽然沉浸在伤痛中，却也一直留意着高卓与童朗的对话。童朗的应答使她想起初见时那冷漠沉稳的声嗓和被打时宁死不屈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孩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他惯于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肯显露他最真实的一面，难怪璞瑛放心让他跟自己留在高家。
　　跟随在青夜身边已成定局，童朗也无意隐藏自己的真面目了。“姐姐，此人心思深沉，处事圆滑，饶是我在街头阅人无数也无法看破他。但有一点我确认，他对姐姐十分在意，若姐姐与他联手，未来倒也能平稳些，若姐姐想疏离他，想必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姐姐。”
　　“他有害死我哥的动机，也有这样的能力，我不能轻易信他。此外，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也不会接受他。”
　　“你能告诉我，他害死大哥的动机是什么吗？”
　　“……是我害了哥，我应该亲自跟他说我不愿嫁给他的。哥为我做了此事，因此招来愤恨。”
　　“姐姐，你此时自责亦于事无补。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他不像是仅仅因为大哥代姐姐传达不嫁的信息才痛下杀手的人。恕我直言，他与大哥之间，是否有一些其他龃龉？”
　　“不知，哥从前提醒我此人可亲近却不可尽信，不过到底是他提拔我们兄妹的。可以说，若没有他的助力，就没有我们兄妹的今日，也算是恩人吧。”
　　“他为何要帮你们？因为大哥和姐姐武功高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应该是看中我们的武功吧。高家暗流汹涌，少主无能，个个子弟都争着想当家主，他也不例外。”
　　“他？所以推你们上去，让你们日后成为他的助力？”
　　“嗯。”
　　“这就是他跟你们之间的交易。”
　　“算是吧。”
　　“既如此，他为何要斩断自己的臂膀，这不合情理吧？”
　　“……我也不知。”
　　“若他真的因为你不愿嫁而出手害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也没气候当上家主。”见青夜一脸愧疚，童朗便不再说下去了。“姐姐，你别难过，眼下最要紧是找出大哥遇害的真相。少主是行凶之人，自是不能放过，但背后操纵之人，我们也要把他揪出来！”
　　“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振作起来。”青夜攥紧拳头：“所以我要接近执剑长老，成为主子日后才好做事。”
　　童朗把手搭在青夜拳上：“无论姐姐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姐姐的。”
　　青夜抬眼，对童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摸着他的头道：“阿朗，其实你不必如此的。高家是非之地，你还是早日抽身为好。”
　　“我说过，姐姐在哪，我就在哪。”童朗像个孩子似的带着撒娇语气道：“姐姐别赶我走嘛，难得找到想做的事，你也知道我的能耐，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助力好不好？”
　　青夜点头，含泪将他抱入怀里：“或许真是哥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让你代替他陪在我身边。”
　　“姐姐，那你如何打算大哥的后事呢？”
　　“难得家主允准，我想让哥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