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从吴丽那儿回来没几天,江波给我打电话,我正想知道医院里有什么新的情况和议论。江波证实我和吴丽见过面后,感到很意外。“杨大记者,你真行,你这是独家采访,先前我听说有许多的大牌的记者都没有机会。”“什么行不行的,主要是领导派我去的,运气好而已。”我也奇怪,“你怎么会知道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发生在我们单位,表面风平浪静,私下议论纷纷。有人好奇,有人想借题发挥。”
江波毕竟也是一个科室的主要负责人,和院领导有些接触,知道一些内情。“你有什么新发现?”江波问。“没有,我和她只见过一面,泛泛而谈。”我如实汇报。“你对我还保密?”江波不信。“真的,这事需要时间才能弄清来龙去脉。”“你说得有道理,你不是想知道医院的情况和议论吗?明天是周末,我约了几个哥们,咱们聚聚。”
我其实是怕聚会吃饭的,江波是一个性情中人,他了解我的性格。“你来不来?大才子。”“什么大才子,我的胃不太好,又不会抽烟喝酒。”“你这个记者,要想搞到一手材料,不学会抽烟喝酒怎么行?”我承认江波说的对。“天生不会。”我说。“主要是你不想改变自己,遗世独立,不像我们随波逐流。”“随你怎么认为了,反正这次我一定参加而且喝酒。”江波听了很高兴。我迫切需要了解医院内部对此事的反应。
在一家临近江边的餐厅,江波邀了医院的他的三五知己。有的认识,有的面熟,简单介绍后,大家先天南海北地乱吹了一通。“今天我请大家出来放松放松,一个星期的工作辛苦了,没有其他的意思。”江波转入正题,“我请来了《城市晚报》的记者杨文清,你们一定听说过的。”“久闻大名,幸会。”几个人附会。“别听他海吹了。”我说。
“文清学过医,现在当记者,不仅文才很高,而且非常正直。”江波继续说。“不敢当,混口饭吃而已。”“别客气了,都是学医的,其实是一家人。”江波说,“文清是想了解大家对我们医院出的这件事的看法,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随便聊,又没有领导在场。”“江主任就是我们的领导,现在领导让我们积极发言。”几杯白酒下肚,大家的兴致都上来了。
“这么大的医院,豪华的大楼,两千多张床位,现代化的设施,很能唬住外人。其实管理水平和行政效率很差,早晚要出事的。”“我完全同意张医生的看法。我们临床工作那么忙,而且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出现医疗纠纷。那帮领导天天吃吃喝喝,大会小会慷慨激扬人模人样的,出了这样的事怎么成了缩头乌龟。”
“也许领导也有难处,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前不能乱说的。再说天天吃吃喝喝也是工作需要,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愿这样,可是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愿意吃坏身体?当然还是老话说得好:富贵诱人。看破的人太少了。”江波说。
“领导讲话就是不一样。”王医生不失时机地说。“我知道我们医院迟早要出事的,尤其是外科的那几个主任太嚣张了。本以为是医疗事故,没想出的是这样的丑事,把我们医院和省的颜面丢尽了。”张医生继续说。
“这事在哪个单位都是丑闻,”江波说,“主要是人们对白衣天使的期待和想象力太高了。其实医院和其他部门差不多,尤其是推向市场以后。老百姓成天喊:看病难、看病贵。你到商场里看一看,一双鞋贵不贵?一件衣服贵不贵?怎么没人喊,。政府也在想办法,可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差强人意。医务人员和工资不及公务员,工作压力那么大,还要不断学习。拿了点回扣还提心吊胆的,其实我们也不愿这样,但要养家糊口。
我看到《健康报》上的文章,要从根本上杜绝商业贿赂,除了提高医务人员的待遇外,应从源头抓起,从药厂的进价到医院的售药,减少流通环节。关键是政府不愿痛下决心,所以每次治理商业贿赂只能是隔靴搔痒。现在药品的大头全在流通领域。领导吃肉,我们只能喝汤了。”
“你可不是群众,你是主任,也是吃肉的!”张医生说。“我们内科又怎好和外科比呢?以前开刀送红包,现在红包少了,倒卖器械更来钱。你看骨科主任,退还红包作秀,从器械商那里直接进器械,用在病人身上,同样的东西,医院的价格贵,病人当然接受,特别是自费的病人,要知道我们医院的自费病人很多的。”
“不接受能行吗?你还想不想把刀开好?”“现在的器械动辄上万或数万,大都是进口的,按最少的十个点的返利,一台手术主刀就进账数千元。那些主任经常抢病人连台手术,周末或平时名气大的还天南海北地走穴。”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除了器械外,还有药品。每个手术病人都要用药。药品的回扣也是一大笔的收入。这些事不用你烦,那些药代们会主动找上门来,没有风险,药品和器械都有准入证,出了事也和你无关。外国公司的负责更换,人家服务态度好,价格自然高。互惠互利何乐不为!你看我们的骨科和其他外科的医生,每三五年就换房换车,而且许多人有多处房产。”
“你羡慕他们啦?”心内科的李医生说。“你们刚才说医生的待遇差,现在又说到这些暴发的医生,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插了一句。“这样的医生毕竟是少数,而且集中在少数重点科室。”江波说,“大多数的医生都像我们一样,靠工资和奖金生活,灰色收入有限。再说人家也是多年熬出来的,读到博士、博士后,有些还是海归,人家也是苦尽甘来。”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并没有嫉妒他们。”王医生说。“我也有同感。”李医生说。“你们心内科比我们其他的内科强多了,”江波说,“我们只有药品,你们现在冠脉造影、支架,手术量逐年上升,效益不比外科差。”
“你说的是,可我只是一个小医生。介入手术天天要吃射线,每月的身体损伤补贴还不足外面的一顿饭钱。钱全集中在主任那儿了。”“我同意小李的说法,你好好熬到主任就行了,我们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张医生笑着说。
“等我熬到主任,说不定不做支架手术了。支架植入治疗冠心病也就是近十余年的事,并非人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完美,已有不少的并发症。毕竟动脉硬化是全身的疾病,抛开支架的费用和技术不谈,我们总不能给病人的心脏装满支架,现在许多老专家已经公开反对这种治疗冠心病全面开花的局面。”毕竟曾学过医,对李医生的话我还能听懂。
“都是市场经济的结果,医院是不能推向市场的。”江波说,“本来我们医生只管诊断和治疗,现在还要兼顾科室的效益。于是开展新技术、新项目,全面检查、过度医疗,医药代表在其中推波助澜。其实有些新技术根本就不成熟,用几年发现问题甚至死人了就淘汰,医院也赚了钱,医生也发表了论文,倒霉的还是病人。”
“外省前几年有一家肿瘤专科医院,由于超剂量放疗,不管有意无意加速了患者的死亡。此事被媒体曝光,一片哗然,当然后来也不了了之。”
“关键还是法律和准入制度,让法治代替人治。”张医生说,“科学技术的发展当然需要,只是我们要建立严格的审批制度,才能真正造福病人。国外也有出事的,比如一些世界著名公司研制的新药,临床使用发现问题而退市的事时有发生。只不过人家更规范,我们更急功近利,而且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太多。我曾看过一篇内部文章,讲一种中药做验证根本没有效果。可有关领导还是批准生产了,美其名曰是为了发展西部的经济。”
“中药的事可真不好说,就像中医一样,不是有人要废除中医吗?中药当然有效,可是说不清。没有用当然不要紧,不能死人,死人就要查处了。现在不是有几家中药企业频频出事。西药也有,药监局的人也牵进去了,中国的事就这样,能捂则捂,捂不住弄几个替罪羊,平息事态,不从制度入手,所以,时间一长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
“江主任说得有理,自从医药推向市场,就催生了医药代表这个行业,本来定位还好,现在全乱了。我开玩笑说,现在我们接触病人的时间都没有接触医药代表的时间长。这些人为达目的死磨硬缠、低三下四,有时很烦人。”
“人家也不容易,工作性质决定的。你别可怜人家,人家工资绝对比你刚工作那会儿高。也就是说同样一个大学毕业生一起工作,药代的月收入平均要高出医生的两倍。”“这个我认同,我亲耳听见两个药代相互询问对方的待遇问题。再说人家也不容易,丢了医药专业,经济上不补偿,又怎么平衡呢?”
“其实关键还是一个人,你一生到底要什么。我知道有些人适合做药代,有些人为生活所迫。现在药代这个行业越来越难做。我经常和他们交流,知道他们压力挺大。”“每个人都挺不容易的,关键是相互理解。”
“就我所知,许多上世纪做药代的都转行了,有的人赚了钱后自己做公司。本人也算一例,但我的转身并不算成功。”我说。“我感到你还是挺适合当记者的,能讲出我们要讲的话,或者替我们讲话。就拿这件事来说,现在每个行业都乱了,都有潜规则,早晚要出事。出了事后躲避不敢正视,不愿自揭家丑,所以迟早还要出事的。”张医生说。
“我在一次开省年会时,听到一位市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医院前几年有一个中年有为的医生刚拿到驾照,但还没有买车。于是有一位药代投其所好,将自己淘汰的二手车给他开。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了?没多久那位医生让车给撞飞了,老婆也受了重伤。医生的驾驶技术当然不高,内部人都说和药代的那辆二手车车况直接有关。这种事有苦说不出,由于车毁人亡,而且是他撞到人家的停靠的大卡车,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当然不能怪药代,可是如果没有药代借他一辆旧车,也许就不会出事的,主要还是人的虚荣和贪婪所致。”
“还有本省的一家市立医院,一位药代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检查机关审查,牵出了一大批专家和领导,有些还是小有名气。由于涉及的人数太多,只好让相关人员每人一万、几万的上交回扣款而既往不咎。拒不交的和上交明显不足的纪委将严查。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医院无人安心上班,为首的领导给免了职,只有一些少数辅助科室的工作人员心理平衡了,当然这事最终是雨过天晴。”
“也有院领导和药械科主任入狱的,主要是一些县级医院。省市级的大医院的领导和主任没有经济问题吗?有过之无不及。可能动他们吗?中国的人和事都要顾及形象与影响,当然极少数无法无天、多行不义者另当别论。”
“医生和药代的关系有时真的很微妙。你不能拒绝药代的同时又不能受之以柄。当然每个人都会从药代那里得到一些好处,关键是一个度。越往上回报越高,风险也高,这里面涉及方方面面的关系包括政治斗争等不一而足。像我们这样的低层医生拿得少,当然也就不用那样害怕了。”李医生自我安慰说。
“我亲耳听到一位老专家的话,那次我们同坐一辆车上。专家说他到国外考察,从不敢用某药代的钱和接受礼品。后来他听说这家大型公司知道这位药代的一些事后,曾准备辞退他。他扬言要公开公司的许多商业秘密和与各家医院专家的交易内幕。公司怕失去与医院的良好合作关系而只好忍让。”王医生说。
“看来什么都有风险,天上不会掉馅饼,什么都有代价都是交换。这行业水太深了,老百姓知道些。网上不是说一位副总理曾想废除药代这个行业吗?结果当然清楚,存在即合理。我们上超市购物,不是有导购和促销小姐吗?她们除基本工资外,也是吃回扣的,而且要交进场费,这和药品一样。”
“我赞同张医生的观点。”江波说,“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秘不示人。记者也一样,当然不包括文清他们。”“包括我们也没有关系。”我说。
因为我听江波说,他们医院以前除《健康报》及行政报刊外,是不订其他的都市类报纸的。两年前开始订阅某时报了,原因是这家报纸掌握了医院的一些医疗内幕,以曝光相要挟。在恩威并施下,作为交换只好订他的报纸,医院必须定期在报上刊登软文之类的广告文章,当然必须缴纳不菲的费用。外人不知情况,还以为这是强强联合。
“所以出这样的事不奇怪,只是太有讽刺意味了。”江波说,“这是现报。”“贾晓伟平时还是很不错的人,没想到会栽在这个女人身上。”李医生说。“女人真是祸水,幸好咱们不是外科医生,否则像你这样见色就倒的人就在劫难逃了。”张医生笑着说。
“老夫子说了,食色性也。对吧?文清。”李医生看着我。“发乎情,止乎礼。”我随口说。“到底是文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那个叫吴丽的药代,主要是做的一种外科用药,才和外科医生关系密切。那个女的我见过,和网上的照片差不多,看上去水灵灵的,没想是一个艾滋女。幸亏当初没进外科,当年大学毕业进外科工作,关系要相当的硬。我曾苦恼过,看来是因祸得福。”李医生说。
“你们心内科也赶上外科了。”张医生说。“其实内科外科都不错。”我说,“外科医生的黄金时代也就一二十年,而你们内科医生退休后还有人找,越老越吃香。外科医生离开手术台后就少人问津了。”毕竟做过医生,我对这行还是了解的。
“那是骗人的。”张医生说,“许多病根本看不好。”“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说,“可患者的期望值很高,对老专家特别推崇。”“那是老百姓与医生之间的信息完全不对等造成的。现在许多人完全听从医生的忽悠。比如高血压,常见的降压药就有几十种,别说老百姓了,就是专科医生有时也弄不清,每年还有新的降压药在药代和专家的吹捧下问市。各种组方和指南也是各执一词、相互不服。”李医生说。
“疾病能看好的也就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根本看不好,还有三分之一只能缓解症状,这是《健康报》上权威说的。”王医生说。“这事要这么看,疾病在改变。一种病看好了,又有新的病出现,否则医生还不失业了。”张医生说。
“别说那些扯不清的问题,今天我们哥几个小聚,主要是想从文清那里了解一些吴丽的事。”江波说。“我没有你们知道得多。”我如实说。“不,你毕竟和她正面接触过的。”江波说。“真的没有什么,以后如果知道了再告诉大家。”“是不是要保密?”其他人说。“不,我还想从你们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以完成我的采访稿。”
“文清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不象我们心无城府随口乱说。”江波说。“大家虽然是随便聊天,其实讲的都是真话,而且讲的非常好。”我说。“现在我看医院领导的脸色比以前更严肃了。”“这是表面现象,每个人的心里不知怎么想呢?上层不想让事态扩大。”“据说事发后吴丽被警方传唤过一次,内容无从知道。她是艾滋病患者,又是自杀未遂,现在某医院隔离治疗呢!”
“贾晓伟已去北京看病了,估计医院要除名。”“医院不会主动开除他的,据说他是有背景的。”“这事被公开,再有背景谁还敢保他?医院先让他治疗再说,让他主动辞职。当然还要看事态的发展,他肯定不会回省城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人平时追求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有健康最重要,不知他还能活几年。其他的那几个与吴丽有染的人,都没有先前那样的趾高气扬了。据说医院从多方面考虑,对他们进行了抽血化验。结果当然属于个人隐私绝对保密,据说在疾控中心查的。从他们有人还在上班看,他们并没有感染艾滋病毒。”
“我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严重,书上说一次性接触,感染的机会不足百分之一,那能那样的倒霉。”李医生说。“可他们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澄清呢?”王医生问。“这还不简单,就算没有感染上,难道你和她没有关系吗?就算你和她没有关系,你难道没有拿过药品回扣吗?无风不起浪,要查谁都有问题,尤其是这些主任级的人物,都可以移交到司法机关,所以只能保持沉默,听命于领导的指示了。”
“可是沉默也是不行的,外面的谣传很多。”我说。“医院毕竟不是企业,不会危机公关,或者不懂危机公关。也不愁倒闭,背后其实是政府在撑腰。”江波说,“只好采取鸵鸟政策不回应。”“可是网上又开始回应了。但说得不清不楚,显得欲盖弥彰。”我说。“那也是上面的意思,据说有的领导要求严查此事以正风气,但由于涉及个人的隐私,只能从经济方面入手,显然证据不足力度不大。”
“有些人也太飞扬跋扈了,还有前科劣迹。但由于问题的扩大化和事涉某些行政领导,内部斗争很激烈。等到时机成熟,肯定会调整科室主任的。至于传说的那十余位护士小姐染病,只能是说拔出萝卜带出泥,是事件的花絮了,也说明了某些科室主任的私生活太乱了。”江波继续说。
“虽然不违法,却严重地损害了医院的形象。”“老百姓认为医院是一个圣洁的地方,这下子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而且是这么大的医院,代表全省的形象。”“其实省立医院的总体还是好的,技术在全国领先、作风也严谨,只是被这些人给践踏了,特别是那个女医药代表。”
“吴丽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医院的领导和医生呢?不要再指责谁了。看来只有贾晓伟肯定是HIV阳性,他和她的关系真的不寻常。”大家继续议论。
“贾晓伟和吴丽其实早就认识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从她那里了解的,具体不太清楚,等弄明白了再告诉大家。”“网上也有同情吴丽的。她也是受害者。听说她在国外被人包养过。”张医生说。“要是被包养还会做药代?”王医生不太相信。她是受害者之一,大家都开始理性地认识这件事了,我感到无论如何这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