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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为婢 ...


  •   言岁寒根据先前的经验,有流水的地方就有人家,于是一路沿着河走,不肯停歇的行了两日,最终来到了鸢国的雾花城,雾里看花,这确是一个风景旖旎的地方。言岁寒身上并没有钱,她对自己往后的生计也没个概念。她游荡在街道上,看着路边蒸笼里的馒头冒着热气,丝丝甜香扑鼻而入,不无心痛的咽下了口水,想起若岚缘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有了一点后悔,被他利用又怎样,至少不会饿肚子。她大约记得今天是她的生辰,十四了,她都活了这么久了?她会不会就在今天饿死?
      言岁寒胡思乱想着,终究抵不过口腹之欲,恍惚的看了一眼面前结满蛛网的匾额,大踏步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废弃的庙宇,供桌上还有一碟尘土包裹的果子。言岁寒喜极欲泣,却不知怎么脚步突然钝重了起来,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不清,只觉果子一碟变两碟,两碟变四碟,狂喜之下倏忽天旋地转,身子落入了一片柔软里,迷蒙中好像听见一个天籁的声音在叫她……
      言岁寒睁开眼睛,看见了绣工精美的帐顶,惊地坐起身来,四下打量,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屋子,桃花心木的矮几上还燃着熏香。正自怔营,只见一人掀了门帘进来,一身白衣胜雪,华采昭然,如云出岫,霁月光风。言岁寒彻底呆愣,凝滞的眼眸出神的望着来人。
      “醒了?”宸昭目光如水,笑涡浅陷,“饿得太过,不可立时饱食,准备清简些的饭菜可好?”
      言岁寒讷讷的点了下头,宸昭旋即出去了,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了碗盘进来,宸昭却没回来。言岁寒独自沉默的吃着,她居然都已经沦落到在破庙里饿晕的田地,宸昭怎么会来的?怎么找到她的?看着他,却什么也问不出来。隐约听见隔壁传出抚琴声,不自主的手摸了摸腰间,心中怃然,她的箫早给叶冬霆摸走了。听着那琴音,竟不自觉的想与之应和。同样是技艺高绝,不同于若岚缘的辗转低吟、缠绵悱恻,只觉指所及处,静水流深,幽谷淌雾,仿若傲立高山之巅,旁观尘世之外,却是一种至宁、开悟。然而这等剔透的灵慧背后,似与周遭仅有一衣带水的距离,又如相隔天堑的遥深,其实是如何的刻骨萧寂?甚至跳脱出了自我,惟余空心。
      言岁寒发现自己时已经抚上门框,泪盈于睫的看着那一身雪白,在他转过头的刹那终于扑簌而落。他的脸上没有哀愁,没有骄傲,没有希冀,没有绝望,更不是没有表情,眼含滢光,嘴角微勾,下一秒便笑了……
      雾花城,有一个看雪的好地方,河天一色,银瓣纷飞。宸昭带言岁寒来到岸边的一间雅轩,隔窗赏雪,煮酒熏茶。
      “是玳玳花。”言岁寒端起茶杯嗅了嗅,笃定的笑道。
      宸昭但笑不语。两人沉默一阵,言岁寒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字,宸昭忽地一偏头:“在写什么?”宸昭二字赫然入目。
      言岁寒登时脸上发讪,垂下眼帘,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却听宸昭道:“想不想出去看看?”抬头才知宸昭并没有看她,眼睛望向窗外,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外面已是一个皑皑的晶莹世界。言岁寒有片刻失神,方道:“好。”
      言岁寒望着这大雪,嘴唇冻成熟透的葡萄,亦如两片薄薄的紫水晶。宸昭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无声息的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小小的身子上,言岁寒浑身一震,错愕的看见宸昭正在仔细的给她系带。言岁寒恍然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珍贵,多么感谢他在身边。
      “谢谢你”,言岁寒粲然一笑,“昨天是我的生辰,我就把这场雪当做礼物了。”她第一次鼓足勇气直直的看进宸昭的眼睛里,“明天,便回庄里去吧。”
      带她来看雪,算是对她的怜悯吧?但是,用一生的禁锢换这一次看雪、一世的灾难换这一刻的安宁,她甘愿。

      叶冬霆步入庭院,见多个少女站成一排,低眉顺目,像货品一般由人遴选。管家一看见他赶紧凑上来谄媚的笑着请示:“殿下您看哪个留下?”又转头厉声道,“都抬起头来!”
      叶冬霆看也没看,脚步没停:“本宫是选侍婢又不是选妃,你看谁机灵便是谁吧。”正经过一个少女身旁,那少女似是站不住了身子一晃,便碰到了叶冬霆。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殿下!”管家喝道。
      叶冬霆道:“不妨事……”却见那少女惊恐万状的抬起头来,不禁怔住,远非他想象中的面带菜色、形销骨立,只见她眉不画自黛,唇不点而朱,眼眸似星,肤若凝脂,体态娉婷,秀美绝伦,真个是倾城倾国、风华绝代。
      “你叫什么?”
      “奴婢……星儿。”
      “星儿……星儿……”叶冬霆反复低喃着,眼神温柔如水,“的确适合你。星儿,便是你了。”

      言岁寒没有回去她的尚品居,而是搬到了宸昭的暮栖园。宸昭问宸公要了她做丫鬟,宸公没问缘由便允了。她自己是开心的,也不愿多想宸昭的用意。缺意却是很担心,怕她伺候不好人,便一同搬了来,不过自是不能再服侍她。
      “小姐,你现在做了孙少爷的贴身侍婢,可要万事小心,虽说孙少爷人和气,但……”
      “好啦”,言岁寒打断她道,“意娘,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还有,说了不许再叫小姐,来,叫一声我的名字听听。”
      “小……”言岁寒瞪了她一眼,“岁……岁寒。”言岁寒眉开眼笑:“这才对嘛。把包袱给我吧,我得走了。”她做宸昭的贴身丫鬟,要睡在他卧室的外间。
      缺意道:“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给别人看见不好。”言岁寒说着拽过自己的包袱,斗志昂扬的去了。
      暮栖园里种了许多桃花,与碧蓝的天空相映生辉,美不胜收。言岁寒由涟儿漪儿引着穿过回廊时,看见宸昭一个人坐在满园粉色中,云轻星粲,如入画境。涟儿轻声道:“孙少爷有时会到院儿里赏赏桃花,千万不可打扰。”言岁寒点了下头。他看上去是那样安宁、那样完整,让人不忍靠近,因为好似他就是一个世界,再也容不下其他。
      言岁寒随涟儿漪儿迈入宸昭的卧室,一边悄悄打量屋子里的布置。屋子分成三部分,左边一张小床,一个衣柜,用罗帷与外面隔开,自成一间小房,想必就是她的卧室;中间一张檀香圆桌,几把圆凳,墙上一幅字画,角落一个大花瓶;最里间便是宸昭的卧榻了,另外有一把紫藤躺椅,书案上几本典籍,窗边琴台上一把瑟。屋子里飘浮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和宸昭身上空谷幽兰的味道一样。想起他为她系带,靠得那样近,灼热的呼吸都喷在她脸上,言岁寒不禁笑了。
      “岁寒,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夜里不要睡得太沉,留神伺候孙少爷起夜。”涟儿严肃的道。
      “啊?”言岁寒脸上有些发烫,“起……起夜也要伺候么?”
      涟儿吃惊地看着她,正要教育,漪儿抢先笑道:“我还羡慕你呢!我和涟儿伺候跟前儿,可从没和孙少爷同处一室过,孙少爷对你不一般哪!说不准哪天就收了你了!”
      涟儿漪儿是一对孪生姊妹,姐姐涟儿文静沉敛,妹妹漪儿活泼精怪。她俩的母亲是宸昭幼时的奶娘,而她俩自宸昭回庄便做了贴身侍婢,涟漪二人各有千秋,相得益彰。庄里的人都道她们俩很得宠,都客气的称呼“涟姑娘”、“漪姑娘”。而言岁寒这一回来便住进了孙少爷的房里,有猜测说她这质子无用了,当然是做粗使丫头了,可干吗不送去杂役房?也许留在身边更好为难吧。她爹又不疼惜她,宸家自不手软了。言岁寒当然不这么认为,不过宸昭究竟意欲为何,她全不在意。她心里有一种笃定,宸昭断不会伤害她。

      “我倒是小看了那小子了。”宸公转着茶杯,眼里透出阴鸷一般的犀利目光。
      “若世子此番回了鸢国,明若王怕是要举事了。”宸昭道,忽地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祖父怎就放他走了的呢?”
      “是我疏忽了”,宸公暗叹一声,“想他一个毛孩子,言岁寒在外面也活不下去,便默许他带走了她,迟早两人得回来。不料他竟和若家的人取得了联系,还骗着言岁寒走了那么远……亏得他这么些年来的感情甚笃、两小无猜,心思里还不是只有利用算计?明若王把儿子给我的时候可毫不心疼,净指着我助他登基哪!如今言岑伊一动,他倒眼疾手快,这会子知道想儿子了……”宸公啜了口茶,复又气定神闲,“明若王的大女儿进淼城了?”
      “言党还未寻出其下落。”
      “昭儿,你看若家此番是何用意?”
      “北有世子,南有郡主,明若王不仅要鸢国,更要整个天下。”
      宸公露出赞赏的微笑:“不错,趁鸢国皇帝亲征之机举事,又不忘在我和言岑伊身上用心,若隐要的是整个天下啊——”宸公口气似感慨,眼中却满是嘲弄,顿了顿,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地道,“胃口虽大,只怕他吞不下。”

      言岁寒在墙根儿站着,目光闪烁的四处望了望,确定没人,提了口气便一跃而起,脚还没沾着墙头,蓦地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慌乱中向下坠去,心想这下肯定摔个狗吃屎叫宸昭笑话,刚才一听声如天籁就知道是他了……倏忽间双肩被人轻轻一扶,身子一转,竟平稳的落了地。
      言岁寒赶紧福了福身:“孙少爷。”
      宸昭笑道:“那边可是光缱阁。”
      言岁寒低头道:“奴婢知道。”等了半晌宸昭没反应,忽地腰上一暖,身子给人一提,双脚离地临风飞起,刹那间看见自己额发翻飞身轻如燕,只觉山林呼啸云天迫近。
      宸昭竟揽着她越过了墙头,下一秒,两人已在光缱阁的院子里。
      “既然知道,便做你想做的事吧。”宸昭淡淡道。
      言岁寒兀自呆愣,宸昭轻笑:“快去,等宸公回来了,你可什么也别想做了。”
      言岁寒微一点头,转身走向一个院角,只见她足尖轻踮,小手够了一枝梅花,然后回过头来,眼睛粲然若星,露出她的虎牙笑道:“谢谢您啦,孙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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