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花重九

3、chapter03

　　等到余烬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距离下课只剩下五分钟了，方才被清空的大脑终于生出丝缕闲杂的思绪，思考一下为什么单柏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翘课还显得那么从容的原因。
　　大概这就是优等生才享有的优待，无论摆出怎样的理由都会得到老师无条件的信任，而自己这种人无论说什么老师都会以为是借口吧。
　　于是站在走廊上的余烬并没有犹豫多久，便躲进了楼梯下盛放卫生工具的杂物间。直到下课铃打响，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从旁边经过，余烬才长舒一口气，偷偷从里面走出来。

　　很快，人潮从各个教室涌出来，大家都忙着去操场上站队做课间操，所有人都肆意地聊着天从余烬身边经过，而余烬不停地在人流中艰难地逆行穿梭。他不敢抬起头来看任何人的脸，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余烬不知道他们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脸上也做不出像他们那样自然的唇角上扬，即使他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不断练习，可做出来的表情却好像电影里故作滑稽的小丑，惹人发笑。
　　他低着头，避免跟任何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产生目光的交汇，视野里略过的那些手挽着的手，现如今已经无法再在余烬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没人知道余烬曾经也怀抱希望，也许有人愿意牵住他的手，可每次伸出手，换来的却只有鄙夷的目光，甚至还有人嫌弃地把他的手打回来，从那以后，余烬就习惯把他那双因做惯了兼职而长满了茧的手藏进袖子里，就像现在，他那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张地攥了起来，可尽管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竭尽全力地缩小着存在感，也并不能叫所有人满意，总有人以为像余烬这种渣滓早该腐烂在泥里，而不应当存在于学校里，以至于只要视野中出现余烬的身影对方就觉得难以忍受。

　　远远地，体格健硕的刘皓就看见了低头瑟缩着走来的余烬，他像看见一只丑陋的老鼠一样立刻蹙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在余烬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肩膀一耸，就避也不避地撞了过去。
　　“喂，别挡路啊！”
　　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尽管余烬已经在听到警告的一刹那立刻做出了躲闪的举动，但还是被刘皓的余力波及，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朝后仰倒。
　　糟，糟了！
　　余烬伸开手臂努力想要让自己维持平衡，可是周围的人群在看清是他的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就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立刻远离他几步之遥。
　　如果就这么倒下去，待会摔个屁股蹲儿一定会很疼的吧。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余烬的脑海里只闪现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甚至来不及去思索自己稍后又会露出怎样的窘态。
　　情急之下，他只能把小臂向后收缩，以应对接触地面时冲击产生的疼痛。
　　一颗心悬吊在半空。
　　可是忽然，一只手抵在了他的后背，轻易地止住了他向后倾倒的架势。
　　倾斜颠覆的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周围的人群还在移动，可余烬蓦然睁大的眼却忽然静止，瞬间盈满了光亮，就像天海交接之处的那一小片粼粼海面在日升之时迎来一抹温暖的曙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站稳了身形的余烬毫不怀疑抵在自己身后的这只手，一定属于五分钟以前才在天台上见过的那人。
　　回头一看，果然是单柏。

　　只见此时的单柏脸上剥去了在天台时的那种毫不遮掩的凌厉，而是换上了淡淡的微笑，“走路小心点。”
　　这时候余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挂在单柏脸上的这幅笑靥不过是他用来伪装的一张假面，对比过后才发现，原来只有天台上的那张脸上的表情才真正带给他一种生动的、不加掩饰的感觉。

　　“谢、谢谢。”
　　余烬低着头，听见站在单柏身边的刘皓用不耐烦的语气提醒单柏，“对这种人发什么善心，你可真够多管闲事的。”
　　单柏笑笑，“顺手罢了。”
　　说罢，就像不认识余烬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了。

　　站在原地的余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单柏被刘皓搭着手的肩膀，心想，天之骄子原本不必在意蜉蝣的生死，哪怕仅仅是无视，也是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所能感知到的唯一善意了。
　　至少他并没有从单柏身上感知到鄙夷、厌恶之类的情绪，哪怕也许他只是根本毫不在意。

　　这一瞬间，余烬破天荒地生出了某种胆大包天的念头，尽管他并不知道这种胆量究竟从何而来，可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变得异样兴奋起来，鼓噪着、怂恿着，生出一种凿然的情绪——如果能够跟单柏产生更深入的联系就好了，哪怕只是单纯的聊聊天，或者并肩从走廊上经过——只要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么想着，余烬的双手攥紧了裤缝，才想起来，他身上还穿着单柏的裤子呢。

　　他把身体转过来，张了张口，想叫住单柏说声谢谢，他想，只要单柏肯回头，只要他肯随便搭理一下，那么要他以后干什么都行，只要是能让单柏开心的事，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去做。
　　可嗫嚅了半天，眼看着单柏已经快要走到五米开外了，一向胆怯的余烬却还是没能从口中发出一丝声音。
　　毕竟对于一个从来没在学校里大声说过话，甚至未曾高声喊过什么人的名字的人而言，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引人注目的事情，的确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悻悻地，他又闭上了嘴。
　　——真没用。
　　——你真没用。
　　交叠在一起的手狠狠地掐住了手腕内侧的嫩肉，没人看得见他藏在袖口下的肌肤上早已满是青紫的痕迹。

　　好吧，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在想出了这个折衷的办法以后，余烬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折磨，等到拥挤的人群散去了些，余烬小心翼翼地了上去。

　　单柏的步伐看上去很悠闲，仿佛课间操仓促的十分钟对他而言并没有产生任何局限，他就像漫步在景色优美的林荫小路上一般，与周围急匆匆擦肩而过的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奇怪的是，从天台上下来的单柏既没有跟随人流前往操场，也没去洗手间。
　　跟随单柏的脚步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人烟稀少的教学楼外，余烬的心头不禁升起一丝诡异的感觉，他要去哪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余烬快步转过偏僻的楼角，可单柏的踪影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余烬顿时一僵，立在原地茫然地四处张望。

　　突然，一条从身后出现的手臂伸到了余烬的眼前，结结实实地把他吓了一跳。
　　而对于这条手臂，余烬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它刚一闪现在自己的面前，余烬就隔着他那副度数颇深的眼镜，就认出了这手臂的主人。

　　单柏从余烬的身侧用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轻易把他勾了过来。
　　“跟踪别人好玩吗，小细崽。”单柏冷冷淡淡地说道。
　　原本只不过当天台上发生的事是件小插曲，转眼就打算抛之脑后，没想过再逗弄这瘦弱的小家伙，谁成想，这小家伙不知从哪偷来的胆子，居然还敢跟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