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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四回、虚与委蛇揣隐情 朝思暮想得平安 ...


  •   秋凉在几场雨中转了寒,疏枝横斜,北庆一片萧瑟。

      天灰蒙蒙缭绕着雾气,远处民舍朦胧。清早锦江大饭店前做小买卖的也稀少,南黎推开窗,寒风吹进来身上有些凉。对街只有一个肩扛草把卖冰糖葫芦的老汉,穿了件四处绽棉花的破袄蹲在路边发抖,神情呆滞。

      他回头,凌廷围上围巾竖起大衣的领子,正对着穿衣镜粘他那撇“一”字胡。“哎,真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南黎又问了句。

      凌廷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说:“不用,我就是卖人情去把底片送给陈传旺,再套套他的话看合同的事儿。去督办所一个不好又得碰上傅景森,你还是老实呆着吧,就你那性子……”他顿了顿说:“傅景森可不是陈传旺,不见面最好。”

      南黎嬉笑着走过去,伸手说:“那我去弹子房玩儿两把。”

      凌廷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他手心道:“你怎么玩儿我不管,就一条,不准出这个饭店少惹事。”

      “啰嗦。”南黎撇撇嘴说:“哎,回来路过‘爱丽丝’给我带盒巧克力。”

      凌廷笑了笑,玩笑说:“就知道吃,你再忍忍,等安稳离了北庆你就是在街上拿大顶我也不管你!”

      “拿我当猴耍呢!”南黎挥起拳头,落下时改成拍了拍他的肩头:“带上枪,小心点。”

      “进督办所要搜查,带枪反而不方便。”凌廷开了门忍不住又回头叮嘱:“听我的话。”

      南黎挥了挥手让他快走,接着吃自己的早餐。
      ……

      卫兵进来禀报盛业染厂凌汉来了,陈传旺叹口气,心说,你急,我比你还急。北上的邮政车途中遇到军阀火并给扣下了,到北庆的包裹、邮件都耽搁住,陈传旺等济南来的信件等的不耐烦,一听他来明白是为了催促签署被服合同的事儿。他不想见,让卫兵回说自己忙没空。

      卫兵出去又进来说:“那人说带了套西洋画片来,是上回您要的。”陈传旺听了一寻思,连忙叫请。

      凌廷一进门,他就迎上前打着哈哈说:“凌老板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哈哈,快请坐,来人,上茶,把少帅给的那好茶泡上。”

      “客气客气。”凌廷坐下,也不说话,待茶上来,说:“陈副官,在下……”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卫兵。陈传旺会意,起身把卫兵支走关上门。凌廷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压低声音说:“陈副官,兄弟我幸不辱命啊。”

      陈传旺一打开,就看到自己光屁 股的相片,无名火又冒上来了。一边骂娘一边问:“底片在不在?”

      “在里头呢。”凌廷喝了一口茶,说:“你放心这点我明白,跟那些人说了,要多少钱都没问题一定得要底片。”

      陈传旺起身到书桌前,拖过烟缸用打火机把相片和底片烧干净了,这才回到座椅上,端起茶杯说:“别的不说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了!”

      凌廷正色道:“哎,陈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兄弟我这钱也是为自己花的,就是倾家荡产也得买回来。”他凑近,低声说:“那些人谨慎得很,始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能在雅风书寓埋伏下……我初来乍到想了一圈儿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只能认倒霉。我说这话陈大哥你别在意,说不定大哥身边……你得多提防。”

      陈传旺点点头,阴沉一笑说:“卖给你相片的是什么人,谁从中间拉的线?”

      凌廷摆摆手说:“陈大哥别以为我今天来是为了催你被服的事儿,我是为这个来求你的,相片买回来了,还请陈大哥别追究,不为别的,我和我表弟……还牵扯在里头呢,宁肯花钱息事宁人。”

      陈传旺亲眼见了,自然知道这断袖之好不是什么体面事儿,心里一衡量,笑了笑说:“明白,老弟你够义气,行,冲你,这次我不追究了。小人起了意就不会只干这一次,既然他们嫌命长,我就等着他们。”他拍拍凌廷的肩膀说:“这次你破费了多少我不管了,咱们兄弟的合作还长远着呢,进项的时候在后头,我陈某人敢放这个话就不会让你吃亏!也就在这几天了。”

      凌廷这才端起茶杯,一笑说:“全仰仗哥哥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门被推开,丁其辉兴高采烈地进来说:“传旺,有消息回来了,人在……”他一见房里还有别人忙把嘴闭上。

      凌廷适时告辞,陈传旺笑说:“来,我送你出去。”

      在楼梯口分别,凌廷婉拒了陈传旺的相送,一口一个您忙,走出去。听着他和丁其辉转身上了楼,看左右无人,凌廷退到楼梯根下掏出香烟装作点上,支起耳朵听着,上楼的脚步声里陈传旺说,你这个愣头,有好消息你不先告诉少帅跑我那儿乱喊什么?人找到了?没事儿吧?……丁其辉说的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出了督办所的门凌廷没叫洋车,一边走一边琢磨偷听到的话,人找到了,有好消息先告诉少帅,关心这人有没有事儿……他联想到报纸上说傅景箬没参加秋季赛马会是因为被送到英国念书了,可明明看到傅景箬在火车站离开了北庆,而且还携带着细软……几下里一印证,他确定傅景箬是偷偷离家出走,傅景森正在查找他。

      凌廷有些疑惑,依傅景森的势力想找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看起来他不想大张旗鼓的追查。想到传闻中傅景森对弟弟的疼爱,他隐隐猜到了这个男人秘密寻访的用心。
      ……

      丁其辉添油加醋把傅景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复述给傅景森听。于是,月黑风高杀人夜,飞檐走壁的刺客有六个,各个手持双枪子弹横飞,都败给了傅景箬。

      傅景森阴沉着脸一直没说话,陈传旺正准备咳两声提醒丁其辉长话短说……“砰”一声,傅景森握在手中的自来水笔折成了两半,他挥挥手打断唾沫横飞的丁其辉:“废话少说,先告诉我他人有没有事。”

      “没事儿没事儿,你放心,据说三公子从医院醒来一顿吃了一斤多牛肉。”丁其辉说完,看到傅景森眯起眼睛脸色不善,赶紧解释:“少帅别误会,不是三公子受伤进医院,是顶黑虎和那个女人中了枪,三公子把他俩用洋车拉到医院,累趴下了。”

      一口气慢慢呼出去,傅景森随意拿过一旁的文件胡乱看着,问:“他去广州的消息准确吗?”

      “嗯。”丁其辉忙回说:“三公子一定是知道你会派人追他,估计嘱咐过那个顶黑虎,姓顶的嘴严得狠,一直不肯说一脸鸟样,要搁平时早就把他抓起来先打一顿再说。”他看傅景森眉头一皱,怕他发火,忙说:“我的人都知道不能走漏风声,所以跟了姓顶的几天,从他相好的那里打听出来的,姓顶的给了三公子一百大洋,送他去了广州。”

      傅景森沉思片刻,说:“广州……他提过想要考军校,倒也有可能,招生已经过了,说不定他会在那儿待到春天。其辉,把你的人调往广州,再有,军校招生的其它城市也派人过去,以防疏漏。城防怎么样了?”

      陈传旺答应着,说:“城防加筑差不多完工了,城南的新月沟也填平了,可下了几场雨出现些问题,再有,雨后城西有片民居倒塌,还有两所校舍也有坍塌的危险。”

      “先从铁路局挪出钱来把校舍修了,民居先不管它。”他淡淡说一句:“下午我去驻防视察,雨还要下,要经得住,冬季还有大雪。”

      正说着,机要员敲门进来,机要会议的时间到了 ……会议室里,傅景森静静听着手下官员的汇报,想要分心去仔细揣摩丁其辉夸大言辞里的真实,却没有空暇,哪一条哪一桩都在等着示下,只能守着他平安的消息暖在心窝里。

      ……
      光亮隐去,灰色的天幕渗了墨一样慢慢黑下来。傅景森走出督办所的大门,寒风吹动他的斗篷,也吹着地上枯黄的叶子滴溜溜打着旋。

      “回家。”他低声对警卫说。

      进了大门,他往齐氏住的院落走去。天黑了,滴水檐下灯没亮,黯淡月光映着墙上枯萎的藤萝,影影绰绰。寒夜虫没,耳边除了风声只有青石板上孤独的脚步声,寂寞如空。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宝芬刚要行礼被他止住。走到内堂,阵阵檀香缭绕,声声木鱼敲响。齐氏虔诚地跪在观音前的蒲团上,手里转动着佛珠,正在念佛。

      “十二姨娘。”

      “你来了。”齐氏慢慢起身。

      两个人对坐着,齐氏先开口:“我今天下午去了趟医院,三太太见好了,我叫她她像是能认出我似的,大夫说这些日子她安静多了,用药在慢慢调理。你……有空也……多去看看。”

      他没接话,只是低声说:“我来是告诉你有景箬的消息了,他一切都好。”

      倏的,泪水涌出了眼眶,齐氏惊喜地看着他。两个人互相望着,一瞬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对人强颜欢笑,背人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在心里煎熬着,彼此眼睁睁看着当娘的愁了眉眼,当哥哥的鬓生了华发。

      齐氏低头抽出襟间掖着的手帕掩住嘴,哽咽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平安就好。”擦了擦泪水,她轻声问:“他愿意回来吗?”

      傅景森摇摇头,说:“他救了码头上一个班头和一个娼 妓,随后就离开了,我派的人迟了一步,他已经去了别处。”

      他简单说完起身道:“我走了。”说要走,脚步却不动,半晌,说:“十二姨娘,你把他教得很好,不轻贱贫苦,不协从权贵,我傅景森的弟弟无论走到哪儿都顶天立地。”

      转身离开,门关上的一刻,房间里传来女人低泣的声音。傅景森站在阶上仰望漆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笑了笑,笑容虽寂寥却满是自豪,为他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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