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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重逢与释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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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生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发动机,比陈默想象中忙碌数倍。分店刚开业,只有他和另外两名工人,每天从早上七点干到晚上十点是常态。王强老板偶尔会来视察,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村里照看老店。
陈默租了间离汽修厂不远的小单间,只有十五平米,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后几乎转不开身。但每晚回到这个狭小空间,躺在咯吱作响的铁架床上时,他都会从钱包里取出那张已经有些发皱的纸条,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一遍遍描摹上面的字迹。
"安康社区医疗服务中心,青柳巷27号"。这个地址在他心里盘旋了整整一个月,像个甜蜜的诱惑,提醒他林修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可能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夜空。
三月的第一个周末,陈默终于说服自己,换上最干净的一件衬衫,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条僻静的小巷。青柳巷名副其实,两侧栽满了垂柳,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诊所比想象中要小,白色的外墙有些剥落,门口挂着"安康社区医疗服务中心"的铜牌,旁边贴着几张疫苗接种的宣传海报。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门,陈默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林修正低头写病历,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比记忆中瘦了些,眼镜换成了金属细框的,头发也剪短了。
陈默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推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连个像样的见面礼都没带。
"要进来就进来,在门口当门神啊?"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默猛地转身,看到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我..."陈默结巴起来。
老太太直接越过他推开诊所门:"小林医生,又有人来看病啦!"
门铃清脆地响起,林修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大:"陈默?"他的钢笔掉在病历本上,溅出几滴蓝黑色的墨水。
"我...我来看看你。"陈默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注意到林修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笔,胸口别着个卡通青蛙的徽章——这些小细节让他鼻子一酸。
林修立刻站起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他快步走过来,却在距离陈默一米处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里屋喊道:"苏航,快出来,我跟你提过的陈默来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个人。
里屋门帘掀开,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他穿着和林修同款的白大褂,但气质截然不同——宽肩窄腰,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的学者气质。正是陈默当年在医疗站看到的那个人,只是现在更成熟了些。
"久仰大名,"苏航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林修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小伙子。去年要不是你及时送医,他那次重感冒差点转成肺炎。"
陈默僵硬地握了握他的手,努力掩饰内心的波动:"你好。"他注意到苏航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别站着说话,坐啊。"林修拉过两把折叠椅,"陈默现在在县城汽修厂工作,技术可厉害了。"
"是吗?"苏航饶有兴趣地问,"我那辆老爷车老是熄火,改天能帮我看看吗?"
陈默机械地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林修。一年不见,他说话时的小动作还是没变——思考时会无意识咬下唇,开心时右眉会微微上扬。
那天,林修坚持要请陈默吃晚饭。三人锁了诊所门,步行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路上,苏航很自然地牵起林修的手,而林修也习以为常地回握。陈默走在他们身后半步,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样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餐馆是苏航选的,一家做家常菜的夫妻店。老板显然认识他们,热情地招呼"林医生苏医生"。
"老样子?"老板娘笑着问。
"今天有客人,再加个水煮鱼。"苏航说,然后转向陈默,"他们家的水煮鱼是一绝,林修每次能吃三碗饭。"
"哪有!"林修红着脸抗议,那表情让陈默想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晚饭期间,主要是林修和苏航在说,陈默安静地听。从他们的对话中,陈默拼凑出了这一年来林修的生活——诊所开业初期的艰难,第一个月只有三个病人,苏航放弃了大医院的高薪来帮他,两人一起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我们打算等苏航博士毕业就出国结婚,"林修笑着说,眼里闪着幸福的光,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苏航的戒指,"加拿大那边对同性婚姻更开放些。苏航有亲戚在温哥华,说可以帮我们办手续。"
陈默握紧水杯,指节发白。玻璃杯上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像他无法流出的眼泪:"恭喜你们。"这句话比他想象中更难说出口,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晚饭后,苏航借口有论文要改先走一步,留下林修和陈默单独相处。两人沿着河边散步,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散了陈默额前的碎发。
"你好像不太喜欢苏航?"林修突然问道,声音很轻。
陈默一惊,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没有...他很好。"这句话像沙子一样磨着他的喉咙。
林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见底:"陈默,我们是朋友对吧?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河边的路灯突然亮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默看着林修被灯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伪装了这么久,他累了。
"我..."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我那天看见了。在医疗站,你和苏航...接吻。"
林修的表情凝固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从那时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陈默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越来越低,"每次见到你,我都..."
河面的碎月像打散的汞珠,随着波浪起伏不定。陈默盯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抓住林修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单薄的春装下,他的心脏正疯狂跳动着。
"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每次见到你就跳得像是坏了的节气门。我知道这不对,可是..."
林修的掌心下,那颗心脏正疯狂撞击着肋骨的牢笼,仿佛要冲破胸膛。他能感受到陈默的体温,和那急促如鼓点般的心跳。
长久的沉默。河面上的风吹乱了陈默的头发,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勇气。他松开林修的手,转身想走:"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林修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坚决:"等等。"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谢谢你告诉我。"
陈默惊讶地抬头,看到林修眼中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温和的歉意。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林修松开手,推了推眼镜,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陈默心头一颤,"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受控制。我只是...很抱歉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我知道。"陈默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我从来没期待过什么。你有苏航,你们很幸福...我只是需要说出来,不然我会疯掉的。"
林修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很快松开,像对待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陈默点点头,眼眶发热。月光下,他看见林修眼里也有水光闪动:"嗯,朋友。"
回程的路上,两人默契地聊起轻松的话题——汽修厂的趣事,诊所里的奇葩病人,奶奶新养的猫。分别时,林修邀请他下周去家里吃饭。
"苏航做饭很好吃,"他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我会去的。"陈默打断他,这次是真的微笑起来,"替我谢谢苏医生的邀请。"
那天之后,陈默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开始定期去林修的诊所,有时带点水果,有时只是坐一会儿。苏航总是很友善,甚至会特意准备他爱喝的汽水。而陈默也学会了掩饰那偶尔还会冒出来的酸涩感,就像对待一台永远修不好的发动机——接受它的不完美,然后继续前行。
四月的某个周日,陈默帮苏航修好了那辆老是熄火的老爷车。作为回报,苏航送给他一本绝版的汽车维修手册。
"这是我在德国留学时买的,"苏航说,眼里闪着真诚的光,"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陈默接过书,突然明白了林修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苏航的善良不是伪装的,他的大度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是真的爱林修,也真心接纳了陈默这个"情敌"。
那天晚上,陈默在日记本上写道:"有些爱,未必要拥有。能看着他在阳光下微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