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预收》Algorithm

6、Cheaper6

　　洛鉴水攥着手指在血色的道路上向前走，危机这个能量聚合体过不了这个有点不符合科学常识的通道，只好缩回了主盘里。
　　洛鉴水心情并不好，危机甚至不需要做测算都看得出来。
　　但是这人一般不说，问多了他还会烦，烦了之后就更不理人了。
　　洛鉴水东方气息浓重，带着那种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世家的文雅，他个子不矮，出挑的外貌和学识与他本人气质十分匹配，性格也应该是很温和的君子气，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心情好就还能玩笑几句，心情不好便草木皆兵，克制而排外的样子？
　　危机翻系统记录，没翻到。
　　于是他担忧地想，洛再这么下去，精神状态只会越来越差，甚至有精神异变的风险。那他以后的任务怎么办？岂不是凶多吉少？
　　攥了一路手指的洛鉴水终于说话了，但是仍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帮我测算一个模型。”
　　“一个武器仍处于石器时代的人，对上周围一群敌对的，有现代武器的人，取胜方法有哪些？胜利概率？”
　　危机新建了一个文件，听完洛鉴水的要求不禁吐槽:“这别取胜了，胜率不会高到哪去的。”
　　洛鉴水懒得废话:“测。”
　　“请指明科技文明程度，科技文明人数，及胜利方式，否则集合无效，测算无效。”
　　“科技文明参照本世界文明，人数300以上。”洛鉴水微垂了一下眼睫:“胜利方式，科技文明主动投降，或科技文明方存活人数不到十人。”
　　“测算完毕。”危机的初始机械音透着一股生无可恋:“获胜方法如下。”
　　“一.自杀式袭击，胜利概率50%。”
　　“二.策反群众，胜利概率20%。”
　　“三.放弃抵抗，该方式的胜利不在定义内，胜利概率为0。”
　　洛鉴水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眼就是那个从土里挣扎出来的omega手指已经见骨了的伤，混着泥土和脏兮兮的血肉糊在指关节上。他腹部的血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蜿蜒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血腥和狰狞混在一起，带着快意的。
　　是复仇的样子。
　　洛鉴水拒绝去想象这人到底是忍着多大的疼痛爬回去的，他看着都疼，omega的感官还比常人灵敏不少。
　　难以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过大的实力差距和毫无悔意的群众，使得被欺凌者不得不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他们拿自己的命逼死了那些欺凌他们的人。
　　不是走上绝路的人，不会做出这样绝望的选择的。
　　洛鉴水慢慢地睁眼。
　　他在喘息。
　　止不住地喘息。
　　洛鉴水摸了一下额头，摸了一手的冷汗。
　　他定了定神，却似乎又看到有血光和火光在眼前，他禁不住伸手去挡，那灼热感却透着他手烧过来，洛鉴水模糊压抑地呻吟了一声，晕了过去。
　　危机给他突然的昏迷吓了一跳，不过这人之前一直在走，这残念铺出来的路也到了头。危机从图像接收器里看见一扇铁门，上面有个指纹锁，似乎是需要洛鉴水把手放进去的样子。不过洛鉴水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录指纹，他的指纹能开么？危机并不清楚这残念到底要干什么，只见洛鉴水的手像是被谁拖起来一样飘起来，食指按在了检验区上。
　　指纹锁绿灯亮起，门锁咔哒咔哒了几声，整扇门无声地向后旋开。
　　洛鉴水整个人从通道里滑了出去，以一个蜷缩着的防备姿态落到了地上。
　　危机从他脖子上的吊坠里钻出来，托着他额头没让他直接磕在地上，这人全身伤得够多了，脑子再被这么磕一下不得直接傻了？
　　这里是个装潢简单却不简陋的办公室，旁边有待客用的沙发和茶几，靠窗是办公桌，一张转椅靠着落地的大玻璃，办公桌上放了一顶军帽。
　　有人从转椅上站起来，然后和危机向后转了180°的脑袋来了个脸对脸。
　　危机是个能量聚合体，他图像接收器也是360°无死角的，他扭头自然是可以随意扭——反正他脖子也扭不断。
　　但是在别人眼里，这不亚于青天白日见了鬼。
　　所以这人居然现在也没尖叫也没晕过去，心理素质也是当真强大。
　　危机的图像处理器突然无预兆地卡了一下，然后面部识别出来了。
　　【审判者身份信息:
　　姓名:慕晗疆
　　性别:男（alpha）
　　危机编号:1 00619
　　任务状态:任务中（默认）】
　　心理素质强大的先生扫了一眼被危机挡着的白发少年，明白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原来不仅是逃犯，还真是系统修复者。”慕晗疆敲着电脑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拦截失败。”危机把脑袋旋回去，开始拆洛鉴水脖子上缠了十数天的绷带:“我正在进行第45次自检，系统待机，警告无效后多次拦截，全部失败。”
　　“这个世界还有其它修复者。”
　　危机头也没抬，洛鉴水后颈结了痂，纱布和褐色的血痂混在一块，拆不开。
　　但是他嘴没停，依旧对答如流:“我的监测范围没有那么大，迄今为止我只成功扫描了你这一个审判者。”
　　慕晗疆似乎还是想问，被危机面无表情地把问题打回了肚子里:“介于保密协定，世界解析不能扫描任务世界公民，修复者更加无法扫描。只有在一定范围之内有修复者靠近主盘，修复者才能被系统扫描和收编。”
　　危机对洛鉴水一身的伤没辙了，他的能量不能用于其它活物，只能对自己或者造些死物。慕晗疆头也没抬，继续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
　　危机出于好奇入侵了一下他的电脑。
　　然后看到他在玩扫雷。
　　不是，扫雷你按键盘做什么？
　　慕晗疆抬头，又看到危机那颗转了180°的脑袋。
　　那俩和主盘一样颜色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味道。
　　慕晗疆:？
　　他把扫雷界面关掉，站起身走过来，他比危机高不少，越过危机的脑袋看地上蜷成一团的人。
　　后颈的伤皮肉外翻，多日没有处理，有的地方已经化脓，脓血在外层血痂的缝隙里流出去。这人其它地方也有伤，不过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
　　……至少只是流脓血，外面还没包一层血痂。
　　慕晗疆起身去翻药箱，还不忘去问危机:“你不是能造死物么？怎么没给他弄点酒精纱布来消毒？”
　　危机把洛鉴水抱上待客沙发，自己坐到了茶几上:“处理伤口疼，他怕疼。”
　　“而且我只能造电子类的死物，也不能太复杂，全息投影已经是极限了。”
　　慕晗疆不说话，伸腿把人踹开了。
　　他拿刀割开了纱布，然后拿棉花蘸了酒精去清理里面糊成一团的脓血。
　　梅花香没人压着，顺着血液飘飘洒洒地溢出来。不过那味道极淡，淡得几乎是只知道它在，却压根嗅不出什么味道。慕晗疆换了几块棉花，再去给那些外翻的皮肉消毒。
　　外面的脓血被擦干净了，才看得见原本的伤口，其实那伤口并不算很大，只是细细的一条，蔓延了十几厘米，几乎是要把腺体横着劈开的样子。太久没有清理伤口导致伤口溃烂发炎，里面还算完好的肉翻出来，边缘的就已经发黑坏死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硬生生挨过这半个月的。
　　慕晗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根omega能顶着腺体破损藏那么久，也是个狠角色。
　　不愧是综合素质评定是S+的修复者。
　　洛鉴水给酒精辣得全身发抖，硬是给疼醒了。
　　他僵着副死人脸，转头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连麻醉都不打就来处理伤口的。
　　然后对上了慕晗疆的脸和他手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我这是要被杀了？
　　洛鉴水这个念头有点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又被他自己摁了回去，危机还站在一边呢，说明没什么大事。
　　慕晗疆愣了一下，似乎是洛鉴水这么突然醒了有点令他不知所措，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推了一下洛鉴水的额头道:“趴好，你伤口周围的皮肉坏死了，我给你把它割了。”
　　“……”
　　听着就疼。
　　我可以不割么？
　　洛鉴水那张死人脸瘫得更厉害了，数十次任务让他许久都不曾撒娇过了，也早就忘了该如何示弱，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然后极慢地眨了一下眼。
　　慕晗疆不知眼睛怎么长的，硬生生从他那张死人脸上看出了撒娇的意味，略有些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别说怕疼，怕疼一开始就别割那一下。”
　　“趴好。”
　　不知洛鉴水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脸忽然红了一下，迅速把脑袋转回去趴下了。
　　割肉的过程确实疼。
　　因为慕晗疆的急救箱里并没有麻醉药，也没办法带他去找军医处理——这人还是在逃嫌犯，压根不能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
　　洛鉴水四肢伤口里有玻璃渣，还得划出来以免感染。于是洛鉴水一个堂堂S+级修复者，硬是疼晕又疼醒过去数次，最后半死不活地趴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地由着慕晗疆包扎，动也不动地挺尸了。
　　慕晗疆把他抱到一边的休息室里休息，摘了被鲜血浸红了的手套，回头去看在一边拿着全息面板打游戏的危机:“他这是怎么回事？”
　　危机的语言文字处理器卡了一下，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处理器又恢复了正常，危机立刻去翻系统记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道:“……你认出来了？”
　　“嗯。”慕晗疆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洛身上的伤是在这个任务里弄的，这个我不追究了，他头发怎么回事？”
　　危机苦恼地挠了一下头发，他是个AI，不会掉头发，却莫名有种秃顶的颓废感。他思考了一会儿，慢慢道:“你自己问他。”
　　“他当时躲着你，不肯见你，避你如避蛇蝎，还不让我跟你联系，也不让透露半点他本人的信息。”危机把面板收起来，仰着脑袋看慕晗疆那双冷淡的灰绿色眼睛:“他权限足够高，综合素质评定S+也是实打实没有一点水分的。洛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并且似乎出现了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而且洛现在的脾性不比往昔，他要是知道你知道他身份了，不知道会怎么对你……”
　　危机垂着脑袋道:“这毕竟是洛的决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擅自替他回答，越矩了。”
　　“我知道了。”慕晗疆把医药箱放回原处，淡声道:“只是我很好奇……洛鉴水的综合素质评定，结果为什么会是S+？当年我给他测评的时候可是连上他身上所有能力才勉强到A，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那么强？”
　　危机捏着下巴不高兴道:“你在怀疑我评估出错了？”
　　“我确实抱有怀疑。”
　　“慕晗疆，你在这个世界待的太久了。”危机淡紫色的眼睛蓦然闪过奔涌不息的信息流:“我的源代码来源于你，我的评估会不会出错，你比我还清楚。”
　　慕晗疆不说话了。
　　他惆怅地想，孩子长大了，会顶嘴了。
　　就很想来根烟，问问孩子他妈怎么养出危机这瓜皮性格的。
　　可是慕少将办公室属于禁烟区，他办公室里也没有烟。
　　介于时间守则，他不能多问，只有洛鉴水或者危机愿意说，他才能知道这俩经历了什么。不过危机听命于洛鉴水，所以问他也并没有什么用。
　　洛鉴水在屋里动了一下，他侧脸枕着自己银白色的发丝，带着只有他自己才闻得到的浓郁却清冷的腊梅花香，后颈的疼痛散了一点，但是还是疼，疼痛令他清醒无比，自然也听到了慕晗疆和危机的那一番对话。
　　于是他趴不住了。
　　他撑着床沿要站起来，忘了自己膝盖有块伤刚刚被处理过，他一站起来疼痛便丝丝缕缕地往他脑袋里钻，洛鉴水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啪叽一声又坐回了床上。
　　休息室里的响动惊动了办公室的两人，洛鉴水半死不活地趴回床上，语气平板地道:“我耳朵还挺好的，不用专门躲着我说。”
　　危机瞬间怂了，滚进休息室里求饶。
　　洛鉴水看着危机一脸的求生欲，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后期维护不是老子干的，谁家生的谁领回去吧，老子不养了。
　　慕晗疆在外面嗤了一声，走过来弹了一下危机的脑袋，洛鉴水抬起眼皮看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现在无比希望自己是之前被疼痛害得大脑宕机，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他至少还有一个S+级修复者的体面。
　　可是这是真的吗？
　　洛鉴水又经不住去怀疑自己，他深刻地知道自己分不清楚幻境和现实，于是他便开始怀疑，这个人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