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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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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师父!等等温岚。”
温雪明跑得气喘呼呼,十六岁的个子看着比寻常同辈瘦弱许多。这是他被带进灵山的第三天,萧扶便要他在雪中习剑。
因今天犯困偷了点懒,萧扶罚他加练两个时辰。
萧扶怀抱拂尘,看了看身后的小少年。
“明天不可再犯懒。”
温雪明低着头,“好。”
他回答得乖巧,扯了扯萧扶的袖摆,问了个天真的事情:“八卦广场的师兄师姐们好像不喜欢我……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
萧扶脸色顿时一冷。
“身为我座下弟子,不可轻贱自己。他们如何看不重要,温岚,你以后会是灵山最锋利的一把剑。”
年少的温雪明永远记住了这句话。
几年后,温雪明已经能在八卦广场打遍无敌手,个子也像雨后春笋一般蹿得极高,明眸皓齿,丰神俊朗,打完人以后还要风骚的撩一下头发,顺便嘴贫两句将对方气个半死。
就这样日复一日,温雪明已经敢于挑战当初领他入剑宗的人。
只是,他再也没喊过萧扶一声“师父。”
因知晓萧扶不过大他几岁,少年难免心高气傲些,总以为世上所有高峰都能翻越过。
事实证明,温雪明想得太简单。
今日切磋时,他被萧扶频频断招。
“铮”一声,沉渊剑自动归鞘。
“心气太浮躁,继续练。”
温雪明手持佩剑,单膝跪在雪地里喘着粗气。
不管他怎么练,就是破不了萧扶的招。
他怎么心气浮躁了。
温雪明第一次顶嘴。
“是怕我太强,有朝一日会取你而代之吗?”
萧扶微微蹙眉,在他眼里,温岚已经长大,性子也变了许多。不知是世外繁华迷了温岚的眼,还是这小小灵山已经不能让人满足。
“回陨星坞好好思过,《清心经》抄百遍,如此一来,你性子或许会收敛些。”
萧扶已经因为这孩子频频去气宗打斗的事情不满。
再不教导,以后怕是事端频发。
然而这些话在当初心高气傲的温雪明听来,不过是以为萧扶妒他是天才。
……
……
梦里的事让温雪明惊出一身冷汗,后面也已湿透。他狠狠往后一靠,胸膛不断起伏。
回想起来,他后悔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外面天微微亮。
趁着四下无人,温雪明翻窗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的街头。
“你看,他跑了都不跟你说。”
身后,萧扶眼神微黯,目送那一袭红杉离去。
从前总看着温雪明离开,如今还是这样。
他不希望温雪明离开自己身边。
“伤势如何?”
宁小蝶捂着心口,看着比先前好多了,她笑起来天真盎然,眼底却透着精明。
“找到啦!我就说阿奴很厉害吧,不过一夜的功夫,就把逐鹿坡的人赶走……”说到这忽然顿了下,宁小蝶转了转手腕,一脸讶异。
此乃她与阿奴之间的联系方式,若有召,红绳上的铃铛必定作响,如今却死寂着。
“阿奴那么厉害,不可能被那群小修士欺负。”宁小蝶振振有词道。
除非,是有厉害的人物缉拿了阿奴。
宁小蝶有些沉不住气,此时此刻想起某号人,叫她恨得牙痒痒。
她抬起目光,“贝七宜……一定是他。”
萧扶抿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们二人积怨已深,不过慕太阿在他手里,不算危险。”
原来阿奴便是慕太阿,曾经长庚阁的一员。
至于慕太阿与贝七宜的恩怨,说来话长。这次他们算错了一茬,阿奴不是制衡敌人的武器,而是诱饵。
“罢了,大不了我找贝七宜算账,把他那些破船破书都烧个精光!”
自立门户以来,宁小蝶最讨厌的便是贝七宜,并非因为二人之间有什么牵扯,而是贝七宜在脱离灵山后不断贬低长庚阁的名声,将其一脚踩进泥潭里,写下千字长文加以羞辱……她是衷心之人,最看不惯这样的做派。
再说那段日子岂有这么不堪?宁小蝶不喜欢恩将仇报的人。
萧扶自然也知道此事。
从前有慕太阿压着贝七宜,算是相互制衡彼此的性子。如今慕太阿变成没有思想的怪物,怕是有点悬。
“莫要担心太多。”萧扶浅声安慰,有同僚的情分在,贝七宜不会轻举妄动。
二人商谈片刻,外面竟下起淅淅沥沥小雨,雾蒙蒙,路上行人纷纷避雨,逐渐剩下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反倒叫人听了心静。
屋檐下。
一柄绿伞犹如冷峰翠竹般出现。
温雪明掸了掸肩上雨珠,抬脚进了内阁——
“一路跟我到这很辛苦吧,既已显露行踪,就别躲躲藏藏。”
“不愧是能进入灵山的人。”一阵鼓掌声从身后响起,来人笑脸盈盈,竟是当然一直想拉温雪明进开山舵的少年,贝鑫。
温雪明负手而立,眼神却是对少年泛起冰冷杀意。
如今看来,当初在灵山下的巧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们宗主倒有趣,下这么大一盘棋,就是为了让灵山颜面受损?”
贝鑫颇为谦虚的口吻:“灵山算什么东西?我们宗主要的,是整个修真界为他所臣服。”
小年轻的话就是好套。
温雪明故作惊讶:“开山舵叱咤北方势力,还不满足?”
“哼!”贝鑫略带不屑:“我们宗主的鸿鹄之志,你懂什么!再说了,灵山只配做我们开山舵的狗!”
温雪明眨眨眼,很是蛊人,“那贝宗主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这般靠近,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让贝鑫紧张又心跳加快,莫名后退了一步。
“当年灵山嫌我们宗主出身卑微,加以薄待,害我们宗主被人看不起,现在自然要让那群人十倍奉还!”
听到这里,温雪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贝七宜看重面子,当年被羞辱薄待过,今日自立门户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曾经丢过的脸面一点点找回来。
大费周章,找遗失的尊严。
温雪明揉了揉额头,盘腿坐着一手撑脸颊,那下颚犹如锋利的弯刀,衣裳红得耀眼。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贝鑫猛地靠近,神情炯炯,双手撑在桌上,带着几近疯狂的病态。
“你与我们宗主一样,同样是被灵山看不起的人,又何必为他们所用?加入我们,一起取代灵山的地位!”
“如何?!考虑一下,事成之后,不会少你的好处!”
温雪明浅笑了一下。
他若真要去开山舵,早在当初跟贝鑫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必了,我一介逍遥散人,不喜欢被拘束。”
“考虑好了?”贝鑫缓缓摸向腰间剑柄——
这点动作自然逃不过温雪明的眼神,可他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笑着,双眼眯得像月牙弯。“铮”一声,冷锋倒映出温雪明好看的眉眼,他微微往后一仰,极其优雅的躲过一招挥剑。
矮桌猛地翻起,滚烫的茶炉跌落,贝鑫心中诧异三分,没想到眼前的人这么厉害,连这么阴险的剑术都能躲过!
温雪明懒散地抬抬眼,堪堪之间,双指之间猛然夹住剑锋,使其动弹不得!
“找死。”
贝鑫气得恼羞成怒,下一秒惨叫出声,鲜血狂喷,一条肥硕的舌头掉在地上,还鲜活跳动着。
温雪明不喜欢听到自己不喜欢听的话。
“你方才说…………灵山是开山舵的狗?”温雪明笑得越温柔,眼神也就越渗人,对奄奄一息的贝鑫轻声细语道:“你们开山舵往后的路,可不太好走了。”
赶尽杀绝不是温雪明的行事风格。
比起死亡,更痛苦的是恐惧和绝望。
雨不停歇,飞舞在青石板上。
温雪明回去时正值夕阳落下,光线温柔落在背影,看不出是方才割人舌头的恶鬼。
他脚步轻快,仿佛心里藏着万般雀跃的事,急忙推开客栈的门,迎来的却是一道冷若寒霜的眼神。
“坐这等我呢?”温雪明多少有点心虚,毕竟是故意避开萧扶,谁知道人家一直在这候着他。
想想要编个什么理由好?
“怎么光点菜不喝酒啊,小二……”温雪明话音未落,便遭打断。
“杀了何人?”
萧扶的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暖。温雪明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吃着花生米,小拇指上的血渍难以掩饰。
“跟你没关系。”温雪明的声音也冷到低谷。
不论他要做什么想什么,都跟萧扶没关系了。
“后面什么结果我自己承担,这次——”温雪明目光带着汹涌的恨意,“不用你插手!”
萧扶却回应:“我对你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你杀谁我可以不管,但不能危害——”
“又想说顾及灵山颜面是吧?”
他身份卑贱,不过被灵山看作一条可用的狗。
越想越觉得气。
温雪明眼底带着些红丝:“这些话我已经听够了。”
手腕猛地被抓住。
温雪明诧异地抬头,发现是萧扶抓住了他。
这一不小心,竟跌入萧扶怀中,一阵冷香扑面而来。他听见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之外,还有萧扶颇为磁性的声音。那喉结,让他很想啃上一口。
“不必曲解我的话。”萧扶声音冷淡。
温雪明一下子没敢动弹,暗暗掐了下大腿。
疼!
“以后任性可以。”萧扶将他轻轻扶正,抓着他的手,一点点轻拭去干涸的血迹,温柔得不像话。萧扶又道:“在世人面前,恳请你好好伪装。”
恳请。
他真是担当不起。
温雪明心里跳得飞快,凝着萧扶双眼,虽然没对视,他也知自己眼里熊熊火热,仿佛翻涌的不是爱恨交加,是多年前一见倾心的爱慕。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恨是屹立在心里不倒的高山,可爱慕是汹涌的浪涛,可跃山海。
双手被温柔的呵护着,温雪明有些忘乎所以然。
他突然微微皱起眉头。
“为什么对我这样的好?”
萧扶故意轻摁了摁他的伤口,一言不发。
说闷骚,萧扶比他更甚,总是一肚子话让他猜测!
猜着猜着,就变成了猜疑。
温雪明摸不清对方,却也不泄气,咬着贝齿笑道:“我就当是你之前亏欠我的。”
听此,萧扶心头微微一酸。
确实亏欠了温岚许多许多,数不清。把人接回灵山开始,就注定温岚血腥风雨的一生。
如果当初把温岚送到一户好人家里养着,或者结局会有所不同。
“抱歉。”
温雪明恍惚更甚。
落雨声太大,他微微启唇,笑得胸膛颤了颤:“假惺惺的。”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毁了萧扶一辈子,甚至现在还纠缠不清,很多事不敢知道答案,也不敢过问。
这一夜,是他守着外面的雨声,而萧扶在门外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