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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仙界有变幻莫测的风穿梭着经过回忆,带来星星点点的雨,捎走无止无休的泪。
      那片蓝得让人想落泪的天空下,曾经也有人放肆欢笑。他们追赶打闹,他们温柔凝视,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关心对方。
      他们现在哪去了?
      四不象垂首,白云的阴影掩盖了它失落的神色,原本清澈无忧的脸上沾染了大雨也冲洗不去的哀伤。它想知道,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那个一直开朗又带点无厘头的主人回到原来的样子。
      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冲蚀那些灰白一片的悲哀。悲伤无法传递,于是它与主人之间永远隔着一片汪洋,那里汇聚了它主人所有的悲欢,点滴浩荡地覆盖了整片大地。而它在岸的这一头观望,变换着神色却无法被彼岸的人感知。

      有时候太公望会疑惑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也许他本来就是脆弱的,也许他的一些感情早就变了质,也许他太过于怀旧,以至于忘记了现实本来的面目。终日播放的幻境带着水气蒸腾出朦胧的伤痛感,他躺下就会想起某片蓝色的剪影,牵带出一连串蓝色的回忆。
      他想,这算不算是患了相思病。
      每次梦到普贤的时候,都会看到对方的笑容,带着点淡蓝色彩的温润笑容,氤氲在雾气中无处寻觅。他听到有人喊自己“小望,小望……”,却无法辨别声音的方位。普贤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迷失了方向。
      醒来的时候,凝落破碎星光的双眸黯然挡去了光亮,他就只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地回忆过往。他会想起某个人总是非常地讨厌战争,想起那个人总是微笑着叫自己“小望”,想起两人曾一起在草地上看星星直到天亮。
      他想了那么多,直到想起那个拉着自己的手陪自己看一晚上星星的普贤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柔着一张脸絮絮叨叨,没有人会再眯着眼睛冲自己撒娇,没有人会再在星光下绯红了脸颊了。没有了。
      可是该庆幸了不是么?起码普贤还在封神台啊,起码还能见面啊。虽然,那么近的距离之下却无法互相触碰。虽然,已经不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嘻嘻哈哈。虽然,他的感情这么明明灭灭地辉射出光芒,无从遏制。
      他用手掌覆盖住眼睛,疼痛依旧无法消弭。干涩的眼角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已经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对普贤丛生的愧疚感也好,汹涌的思念也好,失控的喜爱也好,他希望能说出来。

      依旧是穿堂而过的风,呼呼的像哭声。
      “阿嚏——”普贤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眼皮下垂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诶诶,普贤你感冒了?”太公望大惊小怪地嚷嚷道。
      “是啊……”普贤回答,声音里透着些沙哑,“嗓子好痛……”
      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太公望一边推着普贤进屋一边嘟囔道:“你还是给我好好休息吧,元始天尊那边我帮你请假。”
      普贤回头,带着暖意的笑,干哑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谢谢”。
      “嗓子痛就不要说话了啊。”
      背对着太公望的神情,维持着满足的笑容。发丝飘扬,抹下一束束浅淡的蓝,轻微点动的脑袋默默回应了身后的人。
      那天两人都没有参加元始天尊举行的会议。

      太公望至今还记得有那么一天,普贤生病了,于是两人很大胆地跷了天尊的会。
      那时候他看着床上发烧的普贤,纵然内心焦急,表情也只是淡漠的。
      时间点滴而过,房间里弥漫着寂寥。双手交叠时触碰到自己掌心的汗,太公望才发觉自己原来有那么焦躁。抬眼瞥见普贤,满头是汗,却仍倔强着维持那云淡风轻的神色。
      心里有什么蔓延开来,发出轻微的爆鸣声,很小很小,如同花开般的声音。
      普贤终于还是皱了眉头,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很不舒服吧……”太公望看着他的样子,喃喃自语。
      仿佛有什么驱动着自己,魂不附体,他着了魔般地伸出手。
      滚烫的。额头。
      再往下。热度依旧滚烫。
      纤细的颈项此刻覆上了薄汗,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微红,喉结翻动,一些汗水顺着身下的人青涩的线条滑落。
      太公望努力移开目光,却在看到普贤干涸的嘴唇时定住了。
      很渴么……
      他催促自己去拿水,却发现身子根本挪不开。什么时候坐到了床上,什么时候俯身距离普贤这么近,什么时候伸出手抚触对方的唇角,他都已记不清。
      只是闭上眼,用后世传说的“相濡以沫”的方式来润湿对方。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然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按上了普贤的腰。
      “呜嗯……”普贤终于发出低吟,轻合的眼睛缓缓睁开,“小望……?”
      太公望抵上对方的额头,轻声道:“好好休息。”
      然后起身,手心里是炮烙后焦灼的温度。

      但是每当看到普贤那半透明状、飘忽不定的身影时,太公望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普贤的魂体出现的那一刻,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终于又看到了对方,终于。虽然不能再触碰了。他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早该对普贤出手,出手了就不应该收手,紧接着又狠狠咒骂了自己的无耻与猥琐。
      那之后他经常跑到新的昆仑山去找普贤,下棋聊天的怎样都可以,他只不过想看见对方,代价却是次次重复痛苦的回环——多看对方一眼,就会有意无意地伸出手,在手掌穿透普贤透明的躯体后又冷汗淋漓地收回。普贤从来都只是笑,不责怪也不哀伤。然而那双水蓝色的眼眸中,终年弥漫着浓雾,散不去了。太公望每看一眼,就产生一次错觉,以为普贤在哭泣。只是他忘了,那片水色已经被冻结,怎么也无法淌落。
      一道灵魂要怎么落泪。
      回去后太公望就做各种旖旎而凄凉梦。他梦到和普贤的种种,那些欢腾的记忆被绝望撕扯成散落满地的慌张,一片一片,拼凑不齐。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笑了。没有了普贤他不知道要笑给谁看。

      普贤在昆仑山上微微笑着,凝望太公望的一举一动。
      从对方接到封神的计划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注视着那人的睿智无赖活跃悲哀。每次看到对方化险为夷,他都会忍不住拍手,绽放欢快的笑。
      有时太乙真人搬着奇形怪状的发明从他身边经过,忍不住要嚷嚷:“我说普贤啊,你不要成天没事就坐在这里看那个废柴好吧。我们其他人真是忙得要死要活呢。”
      普贤就维持着手托腮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啊?太乙真人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呢。”语气温软,像一片白柔的云。
      太乙真人不由地冷汗直冒,边挪步边打着哈哈。
      “我说了什么吗?没有吧,普贤你幻听了吧啊哈啊哈哈。”
      然后一溜烟地不见踪影。
      普贤继续凝望,脑子里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封神计划死去,并且,一定是为了太公望而死的。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看着,等待死亡缓步逼近,牵连出大片血肉模糊的悲戚,牵连出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的感伤。

      小望。
      喂喂,小望在不在。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自娱自乐。
      人间有一种神奇的工具,叫电话。普贤总是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打电话的样子,想象那头太公望丰富的神情。
      小望,我不奢求你为我难过,我也不希望你这样。我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还会偶尔想起我。
      他轻轻地说,那声音轻到了连微尘都搅不动。
      大风刮过,蓝色被吹得虚浮,天空却依旧是终年不变的明朗。昆仑山上没有电话机,普贤的话传不到太公望耳边。
      他永远只能自娱自乐。
      浮云投下流淌的阴影,谁人高唱离歌,唱痛了整座昆仑的脉络。

      记忆的荆棘在胸口蔓延,一路匍匐一路刺痛。等蔷薇开到荼靡,那片土地也已血色一片了。
      太公望至今记得与普贤的初遇,那时他就预感到面前的人将会令自己既喜爱又厌恶——喜爱对方温柔体贴的个性,透明澄澈的眼神;厌恶对方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过于人格化的面具。
      他一直觉得,普贤的双眼不该这样盛满忧虑,那种过分慈悲的神色不该出现在那样一个蓝得纯粹的人身上。他以为,那是一顶摘不下的人格面具,普贤不得不戴着。
      于是他尝试释放尝试解脱,可那个人始终脱不掉微笑的假面。最后他屈服了,他想如果这就是普贤的真面目,那么这个人终将善良到脱水。
      他没想过那个念头会成为诅咒。
      普贤也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公望时的场景。他被对方眼底深沉的落寞吓到了,那是一双黑洞,被套住的人无法逃脱。那种大大咧咧的表象下掩藏的阴郁如同温柔的指间沙,从记忆罅隙中滑落,滑落,最后堆满了一地刻骨铭心的痛。
      普贤猜测,太公望的笑既是包容,也是掩饰。那时候他已知道眼前人被灭族的悲哀,无法体会,却知道。只是那种不愿依赖任何人的与世隔绝的眼神,让他没来由地难过。
      于是他率先打出招呼,脸上挂着淡淡淡淡的笑。
      “小望,你好。”
      对方眼底划过了什么,厌恶或者怜悯,他不想知道。

      有这么一次,是两个人共同脆弱的时候。
      撕心裂肺的痛也掩不去依赖的温馨,那一刻所有面具都被打碎,坦诚相见流落整片的鲜血淋漓。
      那天晚上星辰运转到了昆仑上空,看不懂星象的太公望只觉得那是美丽雄奇的天文景观,于是拉着普贤到空旷无人的草地上观星。
      普贤也不说什么,任由对方牵着自己。
      那一晚太公望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松懈,他把普贤拉坐到自己身旁,露出痞痞的笑。
      “很不错吧。”他用炫耀般的口吻对普贤说道,然后躺倒在草地上,任青草抚触他的鬓角额边。
      “嗯。”普贤轻轻回应着,仰头的角度在星光下撩拨出奇异的幻象。
      太公望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盯着普贤,盯着,目光挪不开了。
      手已经伸出,普贤却突然回过头,一脸无害的纯真的笑。于是那只手硬生生卡在了空中,僵滞到星光流泻。太公望犹豫着,挣扎在一些虚渺事实的边界,不知道该不该顺从。
      “小望……”普贤柔柔地开口,眼底蓝色暧昧不清。
      太公望的表情很痴呆,再痴呆却也知道心里某根一直紧绷的弦断了。
      他快要发狂。

      普贤从没告诉太公望,他其实看得懂星象。那个静谧的星夜,他坐在太公望身旁,参透了满天星辰,参透了自己的生死。
      所以他回过头,哀伤恣意牵扯间那句呼唤脱口而出。
      “小望……”
      小望。
      那一刻他掩藏不了内心澎湃的情绪。他开口就知道收不回了,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收不回了。
      然后他看到被呼唤的人表情凝滞了,那只手悬在自己面前,定格出干涩的感觉。
      疯狂快要吞没理智,他笑着笑着,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哭。
      那只手最终是拍在了自己脑后,眼前黑发绿眸的人犹豫着开口,语气像是被什么融化了:“你也躺一会吧……这样子可以更好地欣赏星空。”
      普贤顺从地躺下,心想这话真不像小望的风格呢。
      头顶是深沉的黑,以及明亮到无从湮灭的星光。普贤想象着自己在某个并不久远的将来的死,漫天星斗没有告诉他自己将会以怎样的姿态迎接死亡,他只能揣度。生命的流程化作水,匆匆潺潺,在某处转折,在某处回荡。他记不起自己怎么成为仙人,却记得初见太公望时对方的眼神,并不全然清澈,混杂点点的混沌将他拉入漩涡。他就不声不响不挣扎,沉没在浓稠的黑。
      于是星光模糊,夜幕更沉,他闭上眼,意识也渲染得水墨交纵。
      太公望侧过头就看到普贤闭着眼睛安详的神色。
      睡着了么?他微笑着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普贤。那样纯净的面容被静谧的色彩浸渍,洗脱了突兀沉痛的违和感。
      他想,早该这样了,早该。普贤本来就该是个无忧无扰的仙人,笑对世间一切,怎么会莫名背负着不计代价的宽容与悲悯。
      柔柔软软的蓝泄了一地,连裸露的肩膀都被染成幽兰。太公望在动容,刚才的疯狂被压制,却不曾停止膨胀。
      最后他俯下身,烙下轻柔的吻。
      然后秘密缔造出纠结的网,两人被笼罩,看不到对方——
      普贤没有睡着;太公望偷吻了他。
      他们相互喜爱。
      只是他们用最虔诚的态度,回避了内心最深痛的秘密。

      妲己曾露出悲怆的笑容,对身后的王奕说:“女人心,海底针。”
      那时候她想到了一些人,想到了他们纠缠不清的关系,想到女娲伏羲闻仲黄飞虎杨戬玉鼎普贤太公望,想到那些性质各异却同样深厚的情感一次次如同娇艳的花零落在自己手下。
      其实她早就看清,只是不说破,任由那些秘密滋长再颓败。
      有时候她觉得感情离自己很近,身边就有王贵人和喜媚,还有把自己当做“妈妈”的王奕;有时候她又觉得感情离自己很远,看着喜媚对四不象一见钟情,哪吒对杨戬说“你的命是我的”,闻仲与黄飞虎双双殒命,那些一个个曾经无情或是对感情没有认知的人都明白了什么是“重要”,她却仍旧陷在空落中,不明就里。
      她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有感情,会不会感到在意。
      直到最后,自己实现了愿望,包容了一整个地球,心里那片最隐晦的角落也没有明白对那个傻瓜道士怀有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不过她感觉庆幸,因为她在意了,她知道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玉鼎死的时候杨戬哭了。
      一些逐渐明朗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昏迷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想起动身寻找太公望的前一夜,自己的师傅曾轻抚他的脸颊,语气柔软地呼喊他的名字。
      “戬……戬……”
      他呼唤了那么多次,连声音都颤抖了,杨戬却只是羞怯地避开。玉鼎从没那么亲昵且深情地呼唤过他,他不知如何回应。
      后来玉鼎抱住他,缄默了。
      “师傅……”被抱紧的杨戬看不到玉鼎,只能轻声试探。
      “叫我的名字。”玉鼎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却是不容辩驳的威严。
      杨戬的睫毛扇动了两下,夜里飞天的花魂一瞬间铺散成淙溶月光,弥漫到玉鼎飞泻而下的黑发上。那一刻杨戬忽然了解,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迂回的余地。
      “玉鼎……”
      最后他妥协,声音百转千回,姿态却凝滞。

      没有人给过他们解释的机会。
      太公望焦急的时候普贤在一旁安静地揣摩,他知道玉鼎死了,杨戬的秘密也被曝光,他知道太公望正为此失去理智,他知道他都知道——他还知道杨戬在太公望心目中多重要。
      因此他温柔地劝诫太公望不要急,他给太公望下药,他拼尽一切只为了守住太公望。
      自始至终他都想着:这个人不能死。
      于是忘了自己。
      回眸的时候他想着太公望,想着杨戬,想着他们两人。他的语气里有了酸味而不自知。
      他说:“拜托你了,杨戬。”
      他其实误会了。
      可是没有人给过他们解释的机会。

      普贤在昆仑山2上闲适度日的时候曾碰到来看望玉鼎的杨戬,那时的杨戬已是金鳌岛岛主,在玉鼎面前却仍像个小孩,抱怨着自己工作忙碌,并不时露出纯真鲜丽的笑。
      然后普贤忽然明白了——可是明白了又如何?只能苦笑一下,心底感叹这样的真相来得太晚太晚。
      杨戬走的时候普贤看到他的眼睛有些红,再去看玉鼎,依旧不知疲倦地维持着沉稳神色,细看才发现嘴角笑意显得牵强,挥手告别时落不下一滴泪。
      普贤想,这就是魂魄的悲哀,他们无法落泪了。

      太公望又去了普贤那里,只是这一次普贤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凑上前,手臂穿透了太公望的身体。
      “小望。”他的呼喊显得无助。
      谁都知道这人是伏羲,谁都不愿承认。
      他也一样,执拗地呼喊着小望,却知道眼前的人已有一部分不一样了。
      夕阳将沉的时候他伸手去抓太公望的领子,对方站在窗前回首,发色已被余晖牵连成暖褐色。
      还是落空。
      他又把手搭上对方的肩——其实没有,只是摆出这样的样子——低下头喊出了生平第一次真正的埋怨:“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你总是像残缺的梦一样抓不住!”
      遍地的荒芜爬满太公望的心。他想起普贤死前的笑,那是最残忍的笑,他的希望实现了,自己没有忘记他,日日夜夜惦记着他,还有他那最残忍的温柔之心。
      现在普贤吐露出这样的话,太公望反而不知所措了,他感觉自己唯一能够责怪的资本也被剥夺。
      两人咫尺的距离无法突破,情感便如自由落体,呼啸的风上涌,眼泪也被刮走。
      最后的最后普贤狠狠吻上了太公望的唇,即使触碰不到也还是死死吻着。
      然后他退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正好能让太公望看到那欲哭不能的表情。
      “你走吧小望,不要再来看我了……”

      之后太公望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回头,以别扭的角度仰望天空,转头后就抛开了过往。
      他知道有个人总看着自己。
      他却不记得那人的音容笑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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