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叶筱璃

1、一场电影

　　睡不着，她去看午夜场电影。
　　她将随手买的电影票给票检员，而后才看到票根上电影的名字。
　　他的吻。
　　是有点幼稚的浪漫。
　　她笑。
　　场子里出奇得人多。
　　可当灯光暗下来，诡异的前奏响起时，她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部恐怖片。
　　男主角是鬼。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当他的吻落在某个女人的唇上时，那个女人就会死去。
　　剧情让她很揪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当她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死去的时候，似乎瞥见了男主角薄凉目光中的忧伤。
　　这种感觉说不清楚。
　　就好像，电影中的男主角不是一个角色，而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他的情感不单一，甚至比常人更要复杂。
　　兴许是演员演得好吧。她想。
　　只是她不明白，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他还要吻那些女人
　　些许困意缭绕。
　　她再度醒来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在电影里。
　　周围是发生女性死亡怪事的小镇。
　　蹙眉，片刻的安静过后他先开口。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笑，然后点头。
　　“你是鬼。”
　　他不否认，苍白的脸慢慢靠近，一只手已经覆在了她的一侧脸颊上。
　　冰凉的触感使她不由自主地后退，身体也轻微颤抖。她只觉得这个梦逼真得可怕。
　　这回轮到他笑了。
　　“你很怕我？”她点头。
　　“怕我吻你？”犹豫了一下她继续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弯腰，身体慢慢前倾，语调里透露着轻蔑。
　　她强迫自己注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
　　说实话，鬼的眼睛很好看。像她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又像是洇染的水彩画。橙色，浅绿色，淡紫色。
　　可他眼中的自己，却像琥珀里的虫子，惊慌失措。
　　“因为，我以为你看得出我的难过。”他慢慢将手放下，眼中恢复了波澜不惊。“可是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失落吗？又谈不上。
　　他虽然后退了，压迫感却一点没少。她觉得自己险些喘不过气。
　　于是狠狠呼吸了几口空气，终于踉跄着挺直腰背。
　　“我怎么回去？”她问。
　　“不知道。可能……要杀了我吧？”他戏谑地看着她，不急不缓。
　　“你是鬼，怎么死？”她的眼睛中弥漫着对未知的恐惧。
　　却忽而又镇定。
　　原来的世界也并未多值得留念。
　　她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他却好像突然暴怒，一只手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用他的眼睛直视前方的女人，好看的眸子似乎下一秒便会燃烧。
　　“该死。”
　　她忍受着下巴快被捏碎的痛意，挑衅道。“那你吻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的瞳孔放大，里面是她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松开了手。
　　鬼向来走在阴暗处，喜欢惩罚见不得光的人。
　　她越是坦荡，他反而自惭形秽。
　　“你明明不喜欢那些女人，为什么吻她们”她换了个问题。
　　他嗤笑。
　　“你不应该去问问电影的编剧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退后，身子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样子。
　　原来，他一闪而过的哀伤是真的。
　　他甚至知道自己只是个角色。
　　那……他该有多难过。
　　为了抬高票房，编剧可以无限放大脑洞，从来不知这样做会伤害他们以为没有生命的角色。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漆黑且柔软。
　　“你干什么？”他抵触地别过头去。错愕多，不高兴也存在。
　　鬼别扭的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可爱。像极了路边的流浪猫。
　　可怜巴巴的，却对谁都很凶。
　　“你没有看错。我看得出你的哀伤。虽然之前不懂。”她神情认真，笑容也甜。
　　她自顾自地说着。“你一定很委屈吧？要不要我抱抱你？”
　　她受委屈的时候总渴望别人的安慰，希望有个人能抱抱自己，却从未有过。
　　同病相怜之感让她伸出了手。
　　他看着女人纯净眼眸中的光，第一次觉得孤独百年是为了和这个姑娘相遇。
　　见他面露错愕，她也不放下手。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终于，他点点头，像个渴望吃糖的孩子迎接糖果般郑重其事。
　　她将他抱入怀里，感受他身体的冰凉，感受他没有跳动声的心脏的温度。
　　她只觉得这一刻是他们的灵魂在互打照面。
　　是的，她相信他没有生命却灵魂尚在。
　　就像他是鬼。可是他同样脆弱。
　　她禁不住哭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哭。
　　听到浅浅的抽泣声，他手忙脚乱地将她推开。
　　“对不起。”
　　她摇头，擦泪。“你没有错。我只是在想，你这几百年过得多么孤独啊。”
　　他的孤独第一次被别人领会。
　　他终于不用再带着罪魁祸首的愧在充满恶意的小镇苟延残喘，而是可以放下伪装，看着眼前姑娘温柔的目光。
　　属于自己的温柔目光。
　　同情也罢。
　　可是她不属于这里，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
　　等待他的还会是冰冷。
　　她哭够了，看着他暗自许下承诺。
　　她要留在这场电影里，陪他走到终场。
　　他是鬼啊，怎么会看不透她的心思。而且这场烂尾电影的终场……
　　于是他虽然怜惜，声音却止不住的冰冷。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让我死吗？我告诉你。只要我不按剧情发展，我就会死，真真正正的消失。原电影的结局是我杀了小镇上所有的女人，在小镇上孤独得活着。”
　　她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柔软。因为刚刚哭过，所以很湿润。
　　他不知怎么的又慌张起来。“别哭了，我会改变剧情。让你回去的。”
　　她没有回应，只是问他。“你多久不吻一个女人会消失？”
　　“一个月。”
　　她点头。“好。”
　　她记忆里电影中的女人也是被吻后一个月死去的。
　　没有过多的思考，她踮起脚尖，快速地亲了他一口。
　　柔软却冰凉的触感，像初春的风，缱绻着天气回暖的微妙。
　　看着她眼中的狡黠，他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你的世界。这样做值得吗？”他爱怜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固执地将她带入电影中。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拉着他的手请求。
　　“还有一个月。你就陪我好好逛逛这个小镇吧。”
　　反正现实生活无趣，不如陪着同病相怜的他留在电影里。
　　他这才仔细端量起她来。原来她长得很好看。
　　她的嗓音更是又甜又娇。于是话中也有了撒娇的味道。
　　他突然庆幸自己是个鬼，不懂情爱。
　　现实世界中，她一定是异性缘极好的吧？
　　苦。
　　她看出他的失神，轻推了他一下。“喂，你到底陪不陪我？”
　　他将她揽入怀中。“好。我陪你。”
　　明明是你陪我。陪我走进有光的世界，也愿意陪我堕入黑暗。

　　傍晚，小镇的云朵是灿烂的颜色，像拉丝的棉花糖，甜腻着占满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太阳不再是白日的火热，却呈现瑰丽的半圆，将天染醉。
　　靠海的沙滩坐着两个人……哦不，一人一鬼。
　　他们相靠着耳语。
　　她给他讲自己现实中的经历。自己曾经朋友，发生的有趣的事。还有她的前男友。
　　他或轻哂，或羡慕地看她，目光无不柔和。
　　她时而柔媚，时而可爱，眼中无不清澈。
　　“不过后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朋友不相信我，男朋友喜欢上了别人。”她话语一转，却还是略带笑意。
　　似乎说的不是自己。
　　他心疼，最后陪她释然。

　　他们絮絮耳语，他不时常插话，但听得认真。
　　她的笑容几分甜蜜，他便多几分不舍。
　　她叽叽喳喳的样子可爱，那个气势汹汹地让他吻自己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吧？
　　他都不知道自己看向她的目光有多温柔。
　　但他其实骗了她。
　　她不会死的。他也不会。
　　一个月后，她会回去。
　　而他，会被困在小镇里，重复着孤身一人的一天天。
　　他吻那些女人确实是编剧安排的，可是他完全可以不顺从。
　　他渴望被爱。
　　看着那些女人对他迷恋的神情。
　　享受那些女人死去的感觉，尤其，是为他而死。
　　她们爱他的皮囊，害怕着他鬼的身份。
　　她不一样。她不爱他，只是同情他。
　　他便要利用她的同情心。这样才能贪婪着抛下孤独的片刻。

　　他们还去了游乐场。
　　他看着她害怕却闭眼上了过山车的样子哑然失笑。
　　他听着她尖叫逐渐哑了嗓子觉得奇怪。明明鬼都不怕，却怕一个游乐设施。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好意思再大声叫唤，却又忍不住小声轻呼。甚至扯了他的衣袖。
　　真的是可爱呢。他想。

　　他们还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因为小镇很大，所以可以游玩的地方很多。
　　他们一起看凌晨的日出，傍晚的烟霞，深夜半空的星星。
　　他们一起登上山顶，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却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是上天怜惜，他们所到之处无不生机葳蕤。
　　枯泉再流，冰雪融化，百花盛开，香气氤氲。
　　他总是平平静静，除了她对他笑，她甜甜的嗓音入耳外无波无澜。
　　她却会因为一点点小的改变欣喜若狂。
　　他没有心跳，心总跳如擂鼓。
　　她有心，而且心花盛开。

　　一个月，不长不短，足以记住彼此，乃至刻入记忆深处。
　　她的曾经，也该是孤独的吧？不然为什么会心疼他心疼到难受，会看着他嘴角扯出的笑容后又暗自欣喜甚至，连不舍离开都是害怕他孤独。
　　治愈，从来不会是一个人的故事。
　　如果不是鬼，他大抵心肠柔软吧她猜测。
　　错了，他只会对她心肠柔软。
　　如果不是这样的相遇，他们大抵会缠缠绵绵，长相厮守吧？
　　又错了，他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一个小时，他轻轻将她抱入怀。
　　鬼的怀抱是轻飘飘的，如跌入云端。她已经感受过数次。她会想，天堂是否如此
　　“你怕吗？”
　　她摇头。
　　“没了我，你要好好的。”
　　她笑，如初见时的妩媚。“不会的。不会没有你。我们一起去天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了，闭上眼自顾自地说。“对不起，是我的自私，让你来到这个地方。但是我不后悔。这一个月，我很开心。所以你答应我，要好好的。”
　　她以为他在说胡话，于是点点头，应了他。
　　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他俯身，唇落在她的嘴巴上。
　　他吻过很多女人。但以后不会了。
　　长相厮守，此生不渝都在缠绵悱恻中变成很美好很美好的愿景，消散在云烟中。
　　她不明白，却闭上眼。
　　这一次，她感受出的不止冰凉。
　　还有……心痛。

　　她以为自己醒来会在天堂与他相遇。可是睁眼，是巨大的荧屏。
　　电影院。身旁空无一人。
　　而她，睡意朦胧，仿佛从梦中初醒。
　　她掏出手机看，凌晨5点07分。
　　只是一场梦吗？一场很长很长，长似一个月的梦？两行泪无声落下。她不信。
　　她不信梦境会如此真实。不相信双唇相对的柔软触感会缠绵到心里，不相信他忧愁却良善的目光会只是南柯一梦。
　　她有太多太多的不信。
　　她苦笑。
　　是不是我好好的，你就会回来她想起了他离开前一再强调的话。
　　那我答应你，好好过。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电影院，泪迹已干。

　　“他的吻”她在百度上缓慢打下这三个字，发现这个电影根本不存在。
　　所以，真的只是梦吗？

　　一年后。
　　她去了网上流传的看星星最漂亮的地方。
　　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她又想起了他。
　　“小姐姐，加个微信吗？”一个看起来很文艺，摄影师模样的人走近，问她。
　　她摇头。“我男朋友会吃醋的。”
　　明明就一个人。那个人不满却识趣地走开了。
　　她有些抱歉。她一年来以同一个理由斩断了无数桃花。不是不想重新开始，只是忘不了他而已。
　　抬头，满眼星空璀璨，却是没有生命的亮泽。
　　不过如此。根本不比小镇的夜，星河高悬，有他相伴。
　　你在另一个地方还好吗？过了一年了，我好像，比从前还要孤独一些。
　　她委屈地在心中自言自语，但是却没有哭。她答应过的，要好好的。

　　“小姐，你的东西。”似乎是在喊她。
　　回头，手里多了一颗星星。
　　她想说不是自己的，可是对方放下就快速跑开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去追。
　　好漂亮的星星。她惊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
　　是他吧？变成星星来到自己身边？
　　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小姐，你的东西丢了。”
　　温柔如昨日。是她难以忘怀的声音。
　　她转身，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帽子压的很低。
　　不是他啊。她很失落。
　　“什么东西丢了？”她心不在焉地问。
　　“丢了我。”他把帽子摘下，笑容灿烂。
　　可是，我原谅你。
　　不过，再给一次机会就要一生了。
　　“你胡说。”她佯装生气，赌气般转过身却被某人从背后抱住。
　　是的，某人。
　　“聘礼都收了，装什么矜持。”他笑她。
　　什么聘礼？她有些慌乱。
　　他耐心回答。“那颗星星，是我为你摘的。小镇的星星。”
　　“你也是我的星星。”
　　一生璀璨呢。

作者有话说

　　她内心OS:我还以为你是那颗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