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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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那晚，雨下的很大。
清冷的月光洒在树林里，水汽朦胧，氤氲着整个阴森的树林。黑暗之中，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四处逃蹿。
月影沉沉，杀意横生。
郭嘉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仍是拼命地向前，无奈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杀手，稍有耽搁，小命就没了。
看来这次，沮授是铁了心要杀自己。
豆大雨滴湿透了他的衣服，之前被赤铁烙过的伤口也火辣辣得疼。
被大雨朦胧了视线，郭嘉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
哐——
听见大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郭嘉回头，却见身后有一人在与另外几名杀手打斗。
“快走。”
一人终究还是难敌众人。
那人忽地冲上前来，将郭嘉横抱而起。
郭嘉心中一惊，不敢乱动。
借着皎洁的月光，郭嘉仰视着那人。
器宇轩昂，会弁如星。
他的怀抱似乎很温暖，郭嘉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向那人胸膛上靠去。
“放心，有我。”
声音极其温柔沉稳。
虽然不识此人，但被他护着的感觉很踏实。
经过整整一夜的逃亡，郭嘉已是筋疲力竭，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然而下一秒，这种归属感被一种失重感代替。原来是夜晚昏暗，峰回路转，那人一脚踏了空，抱着自己一同滚下了山坡。
霎时，背后一支暗箭袭来，正中郭嘉的左肩。
只觉得下坠过程中，那人依旧将自己紧紧护住。
待滚落到平地上，郭嘉已经昏了过去。
**
梦魇之中，郭嘉脑子乱乱的，之前的回忆碎片全部涌到一块。
犹记当年，桃李开满枝头，招来了蝶蜂嬉戏，景园内一派生机。
“奉孝，来！”沮授摆上了郭嘉最爱的桃花酿，邀他一同入席。
“兄长？”
当时刚刚加冠的郭嘉立马跑过去，乖巧地坐在一旁。
“奉孝，你之前想加入的那件事，袁公已经同意了。”
沮授极其疼爱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郭嘉。
“真的？”
郭嘉笑得极其开心，自己离心中所愿终于又近了一步。
沮授举起酒杯与郭嘉的相碰，其乐融融道：“以后要是袁营里有谁敢冤枉你，你就报我名字，我替你做主。”
“好！”
“那我敬你一杯，以后我们就一起，为主公出谋划策，平定天下。”沮授举起酒杯。
“好！此生定不离兄长，不离主公，为我袁军尽心竭力。”
两杯相碰，在空中扬起晶莹的水花。
之前明明还是那么要好……
昏迷中的郭嘉嘴角微微上扬，竟笑出了声。
可惜啊，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
“姑娘，姑娘，醒一醒。”
冰凉的水滴洒在郭嘉脸上，搅醒了一席好梦。
郭嘉抬起沉重的眼皮，正好看见眼前之人正在帮自己处理伤口。
“要拔箭，会有些疼，忍着点。”
郭嘉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像化作了地上的流萤。
还沉浸在那场美梦中的郭嘉分不清真假，便伸出手去触碰这个似真似幻的世界，才发现这个冰冷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想到如今自己这般落魄的光景，郭嘉失了神。
“在下失礼了。”
见郭嘉没有理会自己，那人笨拙地扯开郭嘉上面半边的衣服，借着萤火和明月清冷的光源小心翼翼地取出残余的半段箭。
嘶——
郭嘉感到伤口一裂，巨疼无比，但是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待伤口处理好了，那人连忙扯下自己衣服替郭嘉包扎。
“姑娘，你很坚强。”
那人声音温柔，给人一种安全感。
我很坚强么？
郭嘉一愣，正要道谢，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姑娘？
大哥你说谁呢？
郭嘉猛地转头，正视上那人明亮的眸子。
那人似乎愣住了，转而又笑着拍了拍郭嘉的另一只肩：“姑娘莫不是被歹人吓傻了？”
姑娘，说我么？
旁边正有一洼低地，积着前几日的雨水，反射着月光，如镜一般。
郭嘉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于是他伏下身，慢慢地匍匐移动至积水边。
洼地里水的倒影中，郭嘉的发带已经断开，长发如瀑般散下，加上他本身就眉清目秀，光线微弱的时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原来是这样。
郭嘉看着水中的倒影，活脱脱地真像个女孩子。他忍不住用手触了触水面，那倒影化作一圈圈涟漪散开。
“姑娘怎么不理我？”那人跟上来，小心护在郭嘉一旁。
“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不是女的。”
郭嘉道谢，声音一出，打碎了那人所有美好的幻想。
但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儿竟让此人误会成是小姑娘，郭嘉心里有点小郁闷。
“啊？”那人上前走进，捧起郭嘉的脸。
你你你，做什么？
郭嘉一惊，对那人突如其来的迷惑行为而脸红。
月光下，郭嘉带着眼眶中的晶莹，楚楚可怜。
但是，但是……
细看，他好像有喉结！
那人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自己英雄救美可以撸到一个妹子，结果却拐回来一个汉子！
“那……那兄弟你这大半夜怎么不回家啊？那些要杀你的都是什么人啊？”
夜凉，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郭嘉身上，“夜里凉，怎么就穿这么一点啊。”
世界上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别人越是安慰自己，自己却反而越发控制不住情绪。
郭嘉握紧了那件外套，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只是很简单道：“追杀我的人，是我曾经的挚友。我将他视若兄长，但是到头来他却还不肯放过我。”
原来是这样。
那人心中一涩，想到了十年前，自己被众人背叛而险些丧命的经历，不由得对眼前楚楚可怜的小人产生了无比的同情。
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追杀，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若说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他的，大概……
那人走上前，给了郭嘉一个大大的拥抱。
又是什么人间迷惑行为！
但是郭嘉确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讶到了，心中缺失竟然在那一刻被一个陌生人填上了。
心里，暖暖的。
“谢.……谢谢”郭嘉唇角微微触动。
“你左肩先别乱动，小心伤口感染恶化。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救咱们，等到了有人的地方，我马上给你寻位医者。”那人特意开口嘱咐道。
但是此时郭嘉只能紧紧地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寸步难行。
郭嘉向来体弱，此番纵有人护住，翻下山坡，却早已摔坏了双腿。
怕是从此废人一个。
郭嘉抬起头，笑着看眼前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阴山？”郭嘉淡笑，忍住肩上的痛，虚弱伸出冰凉的手替那人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若不是我半夜出来，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郭嘉抬起头注视着救命恩人，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刹间，郭嘉嘴角闪过一抹自嘲，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在下郭奉孝，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并未听说过郭嘉的名字，只是眼角划过一丝狡黠，说道：“叫我曹满便可以。”
郭嘉微微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月光洒在郭嘉脸上，只剩一片黯淡。郭嘉闭着眼，终究还是无力倒在那人怀里，唯一的感觉只剩疼痛。
渐渐地，雨停了，四周如同死一般寂静。
露凉，风冷，夜长。
不过好在肩上挨这一痛，心里就没有那么痛了。
汗水混着泪水，静静滚下郭嘉脸庞。
简单的包扎并不能完全止住血，郭嘉只觉得自己的血快要流尽了，好似须臾间就要离开这个人世间了。
忽然，一首歌声从身旁顺着风飘过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
半生半死中，郭嘉竟顺着这歌声轻轻哼唱起来，勉强找回了一丝意识。
郭嘉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天际已经开始发白。
他们，还没来？
远处不时传来狼群的嚎叫声，怕是那些嗅觉灵敏的猛兽不久就会找到这里吧。
那些随从们看来也是指望不上了，曹满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别连个人都救不起，把自己的命丢了。
怀中郭嘉已经绝望地闭上眼。
虽然这人有点姿色，自己只是出来侦查山中情况的，总不能把命都赔在这里吧。索性，曹满缓缓放下郭嘉，打算转身离开。
“阿瞒，你不是一般人。”
顿时，曹瞒停住了脚步，随后柔声问道：“你说什么？”
郭嘉缓缓开口：“曹孟德。”
曹操一愣，竟被一个临死之人认了出来。
既然如此——此人也必然不是普通之辈。
曹操重新回头，抱起无力的郭嘉，道：“先生别担心，我只是想去找一条出路，不会丢下你的。”
郭嘉嘴角一勾。
“你坚持住啊，我带你出去。”
其实刚才一摔，曹操也摔得不轻。
咬着牙，曹操将郭嘉趔趔趄趄地抱起来，凭着感觉摸索着往前走。
途中他一直想办法和郭嘉聊天，努力让他不要睡过去。
但是渐渐地，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刚刚说完一句话，却再也没有听到怀中人的声音。只是觉得郭奉孝的手仿佛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垂了下去，就连体温也渐渐凉了下去。
终于，眼前亮起点点灯光。
有救了！
**
“什么，曹公去阴山侦讯，竟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
听闻这个消息，荀彧险些打翻了桌前杯盏。
“千真万确！”夏侯惇哈哈大笑着，“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以后咱军中就有美女作伴了。”
戏志才刚刚走，曹公就贪上美色。荀彧不禁为曹魏前途担忧。这个节骨眼上，以及送上门来的美人，更加坚定了荀彧原先认定军中有内奸的猜测。
美人计，离间计……我荀文若什么计谋没见过，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整天嘻嘻哈哈像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去劝劝。”荀彧说了一句，随后一脸严肃，“主公现在在什么地方？”
见平时温文尔雅的荀彧此刻如此严肃，夏侯惇赶紧收起了之前嘴脸：“就在阴山脚下那个小客栈里歇着呢。”
废话不多说，荀彧直接跑出门，上了马，就直径往客栈的方向赶去。
烛光淡淡映在郭嘉的脸上，衬着他脸上点点泪痕。
郭嘉在梦中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但是曹操听不清，只是掂量着其中的轻重。
正值用人之际，此人若可用，留下便可。若不可用，亦或是敌人的细作，又该做何处理呢？是杀是放之间，曹操犹豫了，努力说服着自己。
虽然他似乎也挺可怜的。
不过，可怜归可怜，可怜不是同情的理由，同情不是不杀的理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曹操正想着，抽出了腰间匕首，正准备往郭嘉白皙的颈上划去。
突然门开了，荀彧闯了进来。
已是半夜，曹操仍守在那女子的床前。
“主公，凡是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沉迷美色啊！”事态紧迫，荀彧只能上前直谏。
“来得正好。”曹操道，“文若，你帮孤想一想，这人是杀是留？之前他叫出了孤的名字，留着不踏实，放了又怕错过什么重要机遇。孤这心里啊，没个定论。”
原来曹操不是因为美色才把那女子带回来的，荀彧心里松了一口气，来到床前去看那被夏侯惇夸得貌美如花的女子，突然愣住了。
这不正是自己刚想去袁绍那边撬来的郭奉孝么……
【两年后】
整整两年，郭嘉并未主动为曹操献过计策，而是暗中悄悄地观察，掂量着曹操是否是可靠之人。曹操多疑，也未曾主动用过郭嘉。这两年以来，郭嘉在军中毫无作为，但是碍于荀彧的面子，也就将他留在军中。时间一久，曹操渐渐地就忘记了军中有这么一号人。
近日，因为曹父被徐州太守陶谦部将所杀，曹操一怒之下举大兵血洗了徐州，弄得“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是日夜里，曹操独自一人卧在栏前，埋头饮着壶里的酒。
一场屠城下来，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大家都对曹操产生了莫名恐惧，自是对自己分外恭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曹操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自己血洗徐州这一事做过了头，但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弥补呢？
仰头之间，酒壶中晶莹滚滚流入曹操的喉中，落入愁肠。
这时，有一人影背着月光而来，身姿绰约，却看不清人脸。
“主公今日怎么一人在此喝酒？”
曹操心晴不好，众人都躲得远远的，偏偏总有人喜欢往枪口上撞。
“你来这里做什么？”
郭嘉笑着，夺过了曹操酒杯道：“一个人喝酒多无聊，不如，我来陪主公喝两杯？”
“放肆。”
之前从没有听见过这来自颍川的嚣张人士叫过一声主公，今日却来主动找自己。曹操当即觉得事情不对劲，看着这没大没小的郭嘉，训斥道。
郭嘉笑意盈盈地将酒壶一倾，仰头喝下壶里的白酒。
曹操冷笑一声，坐下来，看着这郭嘉要打什么主意。
“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孤杀了你？”
郭嘉丝毫不在意曹操威胁，从容道：“今日嘉只是来陪主公解解闷的，并无他事。”
月光洒在郭嘉脸上，那双泛着月华的桃花眸子极富魅感。再多看一秒都要沦陷，曹操连忙抽出腰间的青虹直指郭嘉的喉部。
“别人都对孤避而远之，你不怕孤？”
在众人眼中，自己极其残忍，世间真有不怕死的？
被曹操锁住，郭嘉倒也不怕，反声问道：“我倒是觉得主公血洗徐州是件明举。”
郭嘉一出口便戳到了曹操心事。
见自己心思被眼前之人看透，曹操冷笑问道：“这等惨绝人寰的事，何来明举一说？”
“徐州的百姓本来就不拥戴着主公，加上主公您本身实力有限。攻城之后如果还要要部署很多的军队来驻守徐州，那么就会得不偿失。通过屠城这种方式来抑制徐州的反抗进程，再之后，施以小小恩惠，那么大家就不敢造反了。”
郭嘉一席话宽慰了曹操的心。
从这个方向想来，屠城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你想要什么赏赐？”曹操开口道，将剑收回腰间。
“刚才主公已经将美酒赏给嘉了。”郭嘉笑着，抱着未饮完的白酒。
深夜来找孤，为孤解了心结，却又不要别的赏赐？
曹操打量着眼前如同狐狸一样看不透的美人，心生疑虑，于是便一把锁住郭嘉的喉。
“你有什么目的？”
郭嘉完全没有料到曹操的心思比自己想得还要细，只得按住曹操锁住自己的那只手，拼命反抗。
经过了整整两年的观察，郭嘉认定了曹操是可追随之人。今日放眼望去，群雄之争，袁绍独大。曹操是唯一有潜力与袁绍一争天下的势力。
有胆识，有野心，有谋略，在郭嘉眼中，曹操同时也是唯一能帮自己复仇之人。
“我只是……”
早不归顺，晚不归顺，偏偏这个时候。
曹操看着手里略显瘦弱的美人如同被捉住的猎物一样扑腾，白费苦劳，突然有了想要好好欺负一番的想法，不禁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忧国忧民却又残忍屠城、豁达乐观却又谨慎多疑，曹操就是一个复杂矛盾体。郭嘉只恨自己还是没有摸清曹操的脾气，只得拼命挣扎。
伴君如伴虎，这等主公也绝非善茬。
曹操低头，忽然看见郭家手腕上有一抹红色的胎记。
这胎记，好像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十年前，自己在街头快要冻死的时候，是正这一只带有红色胎记的手，带他闯过了那个严冬。
曹操回忆了半晌，突然用另一只手牢牢地拽起了郭嘉的手腕，眼带一丝笑意。
原来，是你呀。
曹操松手那一刻，郭嘉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