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飘》阿修雷

35、追忆今缘

　　粉色的光晕缓缓散开，一道鹅黄的纤影出现在了陌生的居室之中。
　　她轻倚在水墨屏风后面，心中茫然不知所措，这是哪里？白色的顶，淡青的梁，盘踞着九爪金龙和朱红色的飞禽，说是皇宫大内，又太过素净，说是普通民宅，似乎也不会如此张扬。
　　“悯虚！”一个中年人身着青色道袍，微微含笑瞥了由前代国画大师描绘的屏风，若有所思地唤着正进门来的爱徒。
　　“师父。”窦雍微微躬身，他自拜入九华门下，所学所知皆来自这位恩师，彼此虽只相处了短短两三年的时光，却实胜于他人多矣，而今日早课后，师父遣传声纸鹤唤自己前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招弟子来，有什么事么？”
　　“悯虚，你颇有慧根，自入我门下，修为可说是一日千里，但却欠缺实见。”道者沉吟片刻道，“如今，为师要考较一下你的仙术。”
　　“请师父出个题目吧，”他闲暇时也听得有些师兄说过，师父喜欢让门下弟子去做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当做考验。
　　青衣道人徘徊几步，捋须言道：“此去西南三千里地，有座灵山，山下有个试炼窟，你去见见洞中的火灵兽，请它前来。”
　　“是，弟子这就去。”虽然有些费解，因是对师父极为尊敬，窦雍也不多问什么，几步出门，整束黑色的衣襟，双掌合握，蓦地登云而上，飞空万里。
　　青衣道人笑着点头，不错，果然是修仙的材料，可惜了命中早有安排。
　　他信步至屏风之前：“出来吧。”
　　“道长，我并非蓄意窥探……”水雒的辩解被他轻轻举起的手阻止了：“贫道知你与我那小徒有缘，此番更是越未知而来，实属难得，便与我同看他的试验吧。”
　　“我可以吗？”淡黄色纱衣的女子有些吃惊了，自己身而为鬼，在这道气纵横的地方，竟然不被擒获，反而得道人青眼相看？
　　道者莫测高深地笑了一下，双手在前方虚画了一个圆，逐渐放大，待双臂回拢于身侧，他骤然瞪大双眼，轻喝了一声 ：“远光术！”
　　“窦雍？”借由这一道家之术，水雒清楚地看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黑衣男子，他的形容与前日相比显得年青了几岁，他疾行于一个黑暗的洞子里，时不时举起手中的墨色骨扇来，格挡着外来的进攻。
　　“这么多妖怪，道长。”黄衫女子有些焦急，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回魂仙梦之中，一切皆已发生。
　　“他能应付的。”道者仔细看她的五官，“姑娘眉目灵慧，骨骼清奇，若与悯虚成为同门，假以岁月，定能有重返蕊宫的一日。”
　　“道长，水雒只是鬼魂，心有执念，不愿入道。”她凝望远光术打开的黑暗场景，绝代风华随着其中的黑衣男子或颦或笑。
　　“也罢，待你哪日想通了，也是一样。”青衣道人明白此事不易，便也不说什么，一同来看这试炼窟中的景象。
　　窦雍苦战二三个时辰，好不容易走到极深处的地界，忽然身前一团暗绿色的气体出现，他躲避不及，踉跄地退后几步，扶墙坐下：“这是……”
　　不待他喘息，一只硕大的深红色蝎子，尾部的长钩向他扎来。
　　喀一声，窦雍急扬起手中的骨扇要挡，哪料蝎子已经修成精怪，长钩如钢铁一般，刺穿了他手中骨扇的两根支架。
　　“炼狱火海！”因为中了不知名的毒气，窦雍体力急速下降，他勉力支撑着昏昏沉沉的意识，双手外翻，使出火系最高级的攻击法术。
　　远处，一个默然观望许久的少女漫步走近前来，她轻喝着：“净衣咒！”一团淡红色的气体瞬间将毒气逼了出去。
　　“九华门下，窦雍，多谢姑娘援手。”黑衣男子记得师门的教诲，向那红衫少女道谢，就这会儿的工夫，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蝎子精竟凭空消失了。
　　“原来你是九华弟子，”红衣少女略略一晒，“对付蝎子，不该用火的。”
　　“窦雍五灵属火，不能使用水系法术。”他于黑暗中望去，对眼前这才及自己肩膀高的女孩竟有种说不出的好感，自己的毒蒙她解救，也可算是救命之恩了。
　　“你倒是爽快。”少女轻轻一笑，自他身边行过，待要向前方的幽暗中走去，却被他唤住：“请问姑娘，你也是来寻找火灵兽的吗？”
　　“……”少女不语，暗红色的眸子梭逻过他的眼神，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窦雍见她这般，便猜到能有希望，忙道：“我奉师命，请火灵兽前去九华。”
　　“那就烦你回去报说，我是不能离开此地的。”红衣少女浅笑盈盈，额间的银饰在暗处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啊？”窦雍吃了一惊，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豁然开朗了起来，“姑娘你就是火灵兽？”
　　“不错，我叫离珍，这只是我幻化成人类的样子，并非真身。”红衣少女道出自己的真名，双目中有一丝温暖的光。
　　“既然你不便离开，我亦不能强求，就此告辞。”黑衣男子微叹了一下，罢了，师父的任务完不成就完不成吧，他又想起什么，郑重道，“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且慢，”离珍见他彬彬有礼，心中不免有几丝好感，她褪下腕上一个红色绒毛细环，递给了他，“拿去吧，这个，便当是见过我的凭证。”
　　“多谢你。”窦雍正愁回师门如何措辞，见她此举，大为高兴，连连称谢，“离珍姑娘。”
　　离珍再次唤住了他：“记住，下次若有外人在，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远光术怎么模糊不清了呢？”依稀见到那红衣少女救了窦雍，水雒自是十分高兴，但不能继续看，着实心中难受。
　　“那便是火灵兽，远光术亦不能清楚地照见其形貌啊。”感应到了弟子即将归来，道者忙吩咐她到屏风后面去，“悯虚回来了，快去藏好。”
　　“请师父责罚，弟子的任务没有完成。”窦雍毕竟修为日浅，全然没有觉察到师父的居室里有外人的存在。
　　“你说说看。”青衣道人也想听听他自己的表述。
　　“是，弟子到了试炼窟深处，见到了火灵兽，但她坚持不能离开当地。”窦雍想起她说过的话，将右手套着的绒毛细环呈上，“她说，这个作为见过她的凭证。”
　　“悯虚。”道人并不接过，只是唤了他一声。
　　窦雍不明就里，应声：“弟子在。”
　　青衣道人微笑着，示意他收好：“此物非凡品，你可要好好收藏。”
　　“师父，弟子尚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窦雍犹豫再三，决定请教师父。
　　“说吧。”道者自然不会拒绝。
　　“那火灵兽告诉了弟子她的名字，却不允弟子在外人面前呼唤，这是何意？”
　　“它竟将名字告诉你了。”道者十分欣慰，可见自己的爱徒的确已然得到了灵兽的认可，“灵兽之名，是不轻易诉与人知的，除了同类，唤它名讳，则代表了它愿意跟随之意。怪哉，它真的感应给你，它不可离开试炼之窟么？”
　　“师父，”窦雍惟恐师父不信自己所言，忙答道，“她是亲口告诉我的，并没有用感应。”
　　“灵兽已化为人。”青衣道人先前看远光术还有些犹疑，见他点头，当下明了，“便是有心修行，或许有成为神兽的福分。”
　　“可是为什么不能离开本土？”窦雍难以忘怀离珍那略带忧郁的暗红色眼眸，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的师父并不直面回答，只是摇头叹着：“徒儿，你虽有仙骨，却终是眷恋红尘……”
　　“师父，悯虚惶恐。”黑衣男子也知道这是自己修行上的致命伤。
　　“我这不是怪你，万法随心，不可强求。”道人退身跌坐于蒲团之上，“他日，若你有缘登上天曹，便是要与那火灵兽缔结约定，也无人能加干涉，但是现在，它既说了不能离开，你也莫要去干扰。”
　　窦雍若有所思，见师父像是要周游九天的样子，忙告退出去了，便合上门的一刹那，他还是觉得，师父好象知道什么。
　　见徒儿已去得远了，青衣道人隔着屏风道：“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光华过处，鹅黄轻衫的女子眸中映入无比熟悉的山水：“洛水。”

　　女冠子*水雒伤情
　　临水夕照，试与黑衣比肩。
　　心无涯，双眸若神游，浑无鹅黄纱。
　　池中红莲花，莞尔竟思她。
　　情如锋锐刃，似苦茶。

　　“很熟悉。”自回魂仙梦的术法启动，窦雍便莫名地出现在洛水河畔。
　　徘徊终日，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欲再上一层楼修行，必得参悟前世因缘。悯虚，好自为之啊。”
　　“难道我前世来过这里？”黑衣男子望向一丈开外的地方，那里凭空出现了一袭鹅黄的轻纱，他唤出了这位新同伴的名字，“水雒姑娘。”
　　“窦雍。”水雒眼尖，瞥到他背后的行囊中有一个重物正在掉落尘埃，忙伸手去接，是一卷古画？
　　“哦，这是那杨城客栈老板送我的，如果你喜欢，就给你吧。”黑衣男子自修道以来，对贵重物品早已不再关注，先前是对方好意难却，若能送于知画之人，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送给我？”水雒双眸一瞬间闪亮了起来，似乎世界凭的美好了许多，她展开卷轴，那灵动的线条，婀娜与俊秀的俪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年月，意识逐渐迷离的时候，她轻轻地唤那一袭黑衣，“子建！”
　　“水雒姑娘，水雒姑娘。”窦雍怎么也想不到，她看着那古画，竟会晕了过去，惶急托起她极轻的身子，快步去到最近的客栈，希望她能及早苏醒，她这样的身份，可不能延医诊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