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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心七窍(下) ...

  •   宓兮见四壁光光,仅有一扇极小的窗户,便伸手推了开去,谁知那窗格脆弱得不堪一击,只听咔嚓一声便轰然碎裂开去,蓦然而入的强光令她不觉伸手去挡,只觉这光线分外刺眼。再看塌上的向珠,已是十分痛苦地皱起了眉,自咽喉里模糊不清地哼出几声,似气息奄奄,时而又气息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僵死在喉头。

      宓兮见状心中一沉,忙扯了尚清低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病?”

      尚清瞧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一气,却不愿意说。然而只这一眼,宓兮就望见了里面饱含的担忧和害怕,如同每次哮症发作他紧紧抱着自己时那难过又自责的样子,分明是在心痛。

      “哮病,她得的是哮病,对么?”宓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到最后一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宜芝瞧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只觉害怕,不禁颤声问道,“她……可还有救?”

      尚清深深看了宓兮一眼,然后转向宜芝,坚定地说,“当然有救。”只是这一句,却是说给宓兮听的。尚清十分果断地施针,又命宜芝倒了干净的水来——她缺水过久,不死也已半条命了。

      案上新燃的一炷香方尽,床上的人儿居然晃悠悠地醒转过来,惊得宜芝又哭又笑,欢声喊道,“姑姑,姑姑!”

      向珠望见她时便笑了,那神情仿佛见着了自己的孩子,她目光缓缓转来,在触及尚清时猝然一滞,口中模模糊糊地冲出一声,“郡主……”

      所有人皆是一愣,尚清更是惊讶,本欲听她说下去,却见她双目一闭,片刻睁眼之后已恢复清明,改口谢道:“多谢医师相救……”

      “这是陆典御。”宜芝忙开口纠正,只怕她弄错了尚清的身份。

      向珠点点头,扯出一丝笑意,“奴婢三生有幸,能得典御相救,本以为死定了……”说着她目光幽幽一转,盯着尚清瞧了片刻,才喃喃道:“方才奴婢眼花喊错了人,还望典御不要怪罪,不过典御医术之高,倒叫奴婢想起从前的……杨医师……”说着她又咳嗽起来,连带着猛烈的喘息,看得宓兮一阵心闷。

      “杨医师?”尚清不觉抬头望了立在身后的宓兮一眼,目光别样复杂。

      向珠低低一笑,语声粗浊,“可惜了他那么好的医术,只因一时糊涂和郡主……”她忽然止了声,尴尬地笑了笑,“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奴婢病糊涂了竟满口乱语起来,请恕奴婢诟病之罪。”

      尚清淡淡一笑,“无事,此处也无旁人,再者既然是陈年旧事,相信也无人追究。”

      向珠却摇摇头,“那原本是宫中禁忌,只因两人一死一离,时日久了便也淡去。”

      “死了?”宓兮惊道,心中却有不详的预感,眼前浮现父亲那张沧桑而澹泊的脸,隐隐不安。

      向珠却抽了抽嘴角,将眼睛缓缓闭上,似极其疲倦。宜芝见状忙替她掖好被角,一面又十分抱歉地朝尚清宓兮二人道:“自病后,她常常胡言乱语,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儿还望姑娘和典御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她胡诌的。”说着她迅速瞥了常秀一眼,只见对方十分安静地隐在灰暗里,神色宁和。

      尚清闻言与宓兮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应承,再嘱咐了几声平日里的照料事项,依旧要回尚药局。宓兮见向珠情形尚未稳定,便允了宜芝在此处照顾,只带了常秀回琬琰阁。

      一路上二人穿花拂柳将常秀甩在后头,宓兮回头望了一眼,见四周无人方小心说道:“向珠的事必须要保密,若我没猜错,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太子妃之死,甚至是谢后之死。”

      尚清闻言一怵,“可是真的?”

      宓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垂下了目光,静了片刻才道:“我想,她口中说的医师……是父亲罢。她年岁既长,又知道当年的宫闱秘事,想来当初品阶也不低,定是为了自保才落得如斯田地。”

      尚清略显惊讶,不觉低头去看石子小路,思索片刻后开口,“难道谢后并非寿终正寝?”

      宓兮转眸看了他一眼,又眺望前方的漫漫甬道,牵了牵唇,“你与绯阳公主交情堪好,难道不觉得身为公主却醉心医药有些奇怪么?”

      不待尚清回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温家女子入宫后必然有一名随媵,而且都是向字辈,就如现在皇后身边的向月,方才宜芝也说了,向珠是后来才去的掖庭宫,看来她曾在东宫当值,却不知为何被贬,更不知原本的主家是谁。”

      “不是温家之婢么?”

      “不。”宓兮轻轻摇了摇头,“若真是温家之婢,断不会让她去到这样一个地方,温家用人绝不闲置,向珠定是个尴尬的身份,既除不得,又升不得,而她为自保,也只得如此委屈……”

      言语至此,尚清已然明白大半,此刻也已行至中阳门,那道琉璃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于是二人不便多言,自顾自散了去,宓兮依旧与常秀一同往回走。

      待行至静湖旁时,天色已经昏暗,鼻端隐隐飘来一阵清香,宓兮四下张望,却见暝灰里亭亭立着一株花,形如漏斗而瓣白如玉,心头猝然一跳,玉搔头竟已开了。

      御书房外,萧晹挑灯凝视那株开得正茂的玉搔头,良久长叹一声,“阿凝,你可看见了,玉簪吐艳,你却不在了。”

      长风簌簌而过,掠林之声悦然,携下今秋第一片落叶,坠落在金黄色的龙靴旁。

      齐国新帝萧晹在登基之初时踌躇满志,不仅大刀阔斧改革官员制度,且在军事上承袭秦制,采军功授爵制规范编练的新军,此策初行之时成效颇好,然引起诸多贵族富豪不满,终究为日后的溃败埋下了隐患。

      夜色如重墨一般洒了满天,宓兮挑灯倚在门边,双目无意识地望向天边一轮满月,心中却惴惴不安。小诸去了两月有余,至今未返,永安王的封地不算太远,以它的速度不该如此拖拉。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月光朦胧昏沉,似袅袅水汽浮游,将她的细袅身影笼罩在内,远远望去若一把濒将飘散的烟,尚清默默立在她身后,适时为她披上一件袍子,却惹她猛然一颤,鼻端冲出轻微的一声“阿啾!”

      “今夜小诸许是到不了了,不如去歇着罢,看你这身子也支撑不了多久。”尚清微微心疼,不由分说将她搂在怀中,却觉她水凉发丝轻轻滑过自己面颊,声如叹息,“小诸是灵兽,断不会如此怠慢……”

      月光轻柔照拂,将两个相互依偎的修长影子投在地上,恍惚间一抹阴影如风而过,惊得宓兮低低一唤,“小诸!”

      尚清闻言低头一瞧,只见一团灰尘尘的绒毛缩在宓兮足旁,呜咽之声低不可闻,仿佛是强忍了什么伤痛。宓兮心头一紧,伸手抱起小诸,十分惊愕地看见它后腿处绑着细细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如丝——又有人伤了它!

      转念又是一想,是谁救了它?这个想法瞬如利剑猝然刺中宓兮,小诸此番前去刺探,若是被人伤了倒算不得意外,可它素来警惕认生,绝无可能允人近身,更无可能让生人碰触,如此一来,救它的人竟比伤它的更为危险。宓兮只觉心头蓦然一沉,血液瞬凉,寒气顷刻间就浸到了骨子里,令她不由自主剧烈一颤。

      尚清立刻去房内取药,宓兮轻轻抚摸小诸的头,舒缓它紧张的神经,好让它松开嘴里一直弦着的一支笔——一支墨迹已干沾染尘土的笔。见宓兮小心翼翼地取笔握在掌心,小诸沉沉地呜噜了一声,仿佛瞬间解脱般,立时在她怀中昏睡了过去。

      “这一路一定很艰辛罢。”宓兮喃喃自语,用浸湿的锦帕替它梳理毛发,将那灰白的毛皮渐渐拭出柔亮若银的光泽来。

      尚清见小诸如此疲累,不觉皱了眉头,“连它都如此狼狈,看来劫难不远了。”说着他接过小诸置于柔软的蒲团上,动作轻缓地替它解开一层又一层的缠带,直到望见那丝丝渗血的伤口,不由叹道,“下手之人可真狠毒,一箭穿骨,好在伤口做了处理,否则它就算跑到这,也必然无药可救了。”

      宓兮却一言不发,手中紧紧握住那支紫毫笔,握在小诸久不松口的笔身,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个人的气息,小诸拼死留住的气息。极不寻常的寂静令尚清狐疑地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从容稍觉放心,便又低头去为小诸上药,丝毫不觉宓兮刻意垂下的广袖里紧紧蜷起的双手,和目光里下定的狠心。

      待尚清替小诸上药包扎完毕时,才发觉一切都不对劲,而宓兮的灵卦已占卜至尾声,整个寝阁里只有她越发急促的喘息声。望着她苍白无血的脸颊,他只觉心头被利剑狠狠捅了一下,那袭白绫单衣雪一般刺入他眼中,一瞬间天寒地冻。他迅速上前将她搂抱在怀里,又将手边一株离草点燃置于她鼻端,轻轻在她耳边呼唤,“阿宓,阿宓……”

      离草燃烧的清香随尚清低柔的呼唤一点一点渗入宓兮的神识,也令她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朦胧里只见一双清澈的眸子分外明亮,玉盘在他身后淡去,星辰在他眼中闪现,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欢欣叫人心头一暖。

      宓兮缓缓睁开眼,想对尚清报以宽慰的一笑,无奈疲惫至极,只得微弱地一扬唇角,连抬手的气力也无,她略带惋惜地叹道:“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尚清却再也隐忍不住,这苍白脆弱的笑靥如一根极细的琴弦,勒入他心头不断拉拽,紧得无法喘息,痛却不见血丝,生生折磨。他强忍了怒气愠声道:“为何要卜灵卦,既有这笔,冥思即可。”

      宓兮半垂了眸子,将心绪藏在长睫投下浓重阴影里,连最后一线幽碧也吞没,她微微偏首,似不愿多说,沉默许久方开口,“扶我去见陛下。”

      尚清闻言一惊,不禁担忧她孱弱的身体,略带了怒意,“你这般虚弱,不可随意走动,若有什么事,让我代为传达便可。”

      宓兮抬头睇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幽幽迫人,“你所言不足信,唯有我亲自去说。”

      尚清张了张唇,又悄然合上,眼眉沉沉一敛,似将心头的什么重重压下,然后他顺从地说,“好,我陪你去。”刀山火海天宫炼狱,不管哪里,他都陪她去。

      宓兮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忍受着身体深处寒热交迫的痛楚,双手紧攥,指甲深深剜进肉里也丝毫不觉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无数次和作者朋友讨论过,究竟是要写当下流行红文套路,还是一门心思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不管讨论结果如何,事实证明了一点,我想写的,永远不是红文流行,也注定冷文到底。
    当然,我的文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许多缺点,甚至有些缺点已经无法挽回和修改,有时候也想弃文。
    但最终没有弃,我对朋友说,我这个人在码字这一点上十分“犯贱”,前一天大呼小叫着不想写了要弃文,没有动力了要弃文,当天晚上又开始继续码。
    也有很多时候想把文藏起来不想再发了,因为不想看见这惨淡的数据,毕竟是作者,和JJ签约了,总是在编辑手下做事,冷的太久了,连编辑都要把我忘记了。新的一个记录,连续三周申请榜单,连续三周落空,尤其是在我工作也不顺心的时候,接连打击呀打击。
    很多事情不知道对错,却可以衡量值得不值得,如果这也衡量不了,我可能就只是在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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