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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枝节(下) ...

  •   宓兮一路神思恍恍游弋四方,心头有莫名的不安,待回过神时发觉手中已撷了一条柳枝,正左右轻晃着拍打身侧的花丛,瑶华纷纷扬扬落地堆叠在她足旁,回望来路皆是满地缤纷,似曳了天上虹霞委地辉采,却再无退路。她微微翘首,琬琰阁已近在眼前,自己竟出神走了这一段路而毫无知觉,心里那份不安也愈发躁动起来。

      阁门前整整齐齐立了四名宫婢,皆是眉清目秀的妙龄女子,宫装齐整云鬟蝉髻,见到宓兮来时按礼数规矩行了礼,却不让开,十分尽职地把守着那道门。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女子对宓兮欠身行礼,说是公主在内,还请往别处一赏。

      此时茉儿从一侧碎步奔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方才绯阳公主到访,说是要与医师小叙,又不许旁人跟着,便将奴婢也打发了出来。”

      宓兮抬眼望了望那几名婢女,见她们个个神色从容,不像是找尚清麻烦的样子,于是她也低声问道:“多久了?”

      “方至片刻。”茉儿说着又嘀咕一句,“她来寻医师已数次,不知是为何。”

      宓兮轻声笑了笑,不知怎得心头逸出一声叹息,状似无聊地四下环顾一周,对茉儿道:“公主在内不容打搅,我们往别处去罢。”

      室内光线略黯,摆设又多简洁素净,青白瓷器散出柔和淡光,将那抹稍显冷清的身影笼罩在内。绯阳急急奔进屋内,在埋头整理药材的尚清身前驻足,臂上缠金碧玉屑披帛悄然垂落,迎着一线漏入的晴光泛出细碎金芒。

      绯阳气息紊乱,此时竟顾不得礼数一把扯住尚清的手臂,急声道:“快!快去救人!”

      尚清神色一凛,抬头望见她因情绪焦急一路奔走而泛红的面颊,不禁诧异道:“公主?”

      “快随我走!”绯阳不由分说拽起他,无奈她的身形和气力都逊于尚清,见他分毫不动不由急怒攻心喝道:“要死人了,你救是不救!”

      “宫中诸多太医,公主何故来请草臣?”尚清不以为意。

      绯阳闻言目光一黯,似有些无助,更有诸多愤慨,“宫中太医何其多,可我只信你一人。”她忽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声竟有些颤抖,变成了轻声哀求,“求你助我一次。”

      尚清怔了片刻,却什么也未说,转身开始收拾药箱,不想被绯阳公主一把拦住,她摇头道:“来不及了,我们这就走,这些东西我那儿也不缺。”

      绯阳指尖轻微的颤栗隔着软薄的衣料阵阵袭来,仿佛惊骇至极却又十分无助,迫使令尚清不由自主缓缓点了点头,她方暗舒一口气,神色回暖,略显苍白的脸上微露一丝昀意。

      她二人迅速自琬琰阁后门离去,阁外另有四名宫婢接应,尚清不觉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阁外的水榭长廊上坐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意态从容地朝自己微笑,他蓦地转回头不敢多想,只随绯阳匆匆而去。

      绯阳公主的丹琼宫离琬琰阁并不远,尚清却觉得已走了许久,公主不知何时已将周身环佩卸去,广袖乘风莲步如飞,那四名宫婢亦是神色肃穆低眉疾行,行至无声无息仿在云端飘拂,只有那衣衫婆娑的簌簌声提醒着他,她们确实在赶路,而且很急。

      丹琼宫规模中等,四周皆设回廊重幔,间或饰以金玉珠宝,光华端庄却不奢丽,期间缀以水榭楼台拱桥碧亭,委实美不胜收。然而尚清只顾得上闷头追赶这些步履如飞的女子,直到被引入正殿一间寝阁里,素衣宫娥依次挑起千重帐幔,一缕蕴雅香味窜入鼻端,暖中淌着一丝甜,但不腻,恰好令人心头回暖。

      绯阳疾步奔至榻边,细细察看锦被之下那人的容色,越看越觉灰心,忙唤了尚清上前诊脉。

      那女子一脸病容蜷在鸾凤双飞的锦被里,一丝血色也无,眉眼静静的一动不动,尚清伸手拂在她鼻端,良久方觉一丝极微弱的气流悄悄搔上他指尖,瞬间又归于沉寂。他翻了翻女子的眼皮,眼白微红而瞳隐,看来昏昏沉沉,此刻神智怕是也不清了,他摇头叹气,“公主,她命不久矣。”

      绯阳脸色一白,猝然惊道:“不行,她不能死,她若死了,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清面露难色,迟疑道:“公主……”

      床上那名女子似感应到绯阳的心思一般,艰难地睁开眼,张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喉咙里只发出咕噜咕噜的杂声,在这安静的内室听来有些恐怖。

      “她被人毒哑了。”绯阳望着女子淡淡说道:“但她识字,所以我才求你。”她偏过头看着尚清,目光殷切。

      尚清却觉心有不忍,如此折磨一个将死的弱女子,实在太过残忍,他不禁摇摇头,叹道:“公主还是慈悲些吧。”

      绯阳眸中闪过一道锋芒,簇如火焰熊熊,燃上尚清眉眼,“我让你做,你便做。”

      尚清倔强地与她对视半晌,却最终在她灼亮的目光里低下头去,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多只有一刻钟。”

      “好,已经够了。”绯阳点点头,脸上已寻不见初见时那明朗纯然的笑容,唯有眉心那抹凄色氤氲如初,她见尚清独自迈至早已准备好的药材前,仔细地挑拣了一番便开始捣药调配,模样十分谨慎小心,这才稍稍缓了神色。

      不多时药已调好,绯阳看着宫婢将汤药喂入那女子口中,目光越发幽深难测。极其剧烈的一阵咳嗽之后,女子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甫见绯阳面容,她全身一颤立刻起身要抓她,却被宫婢架住,眼中流露悲愤神色。

      “放开她。”绯阳喝止那两名宫婢,缓缓移步至榻前轻声对那女子说:“莲儿,太子妃是否被奸人所害?”

      莲儿依依攀住绯阳公主双臂拼命点头,双唇啜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奇怪的咕噜声,她又急又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青鸾锦被上,洇出一片水渍。

      “快拿纸笔来!”绯阳厉声吩咐身旁的宫婢,只是莲儿的状况比她想象的更糟,纤弱的手臂连支笔也握不住。绯阳一怒挥袖将纸笔狠狠拂开,不住地摇晃莲儿,“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莲儿六神无主,面色一分一分灰败下去,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费力地伸手去拉扯自己的衣襟,尚清尴尬地背过身去,绯阳见状也不再迟疑,立刻替她扯开上衣,只听得嘶嘶几声衣帛碎裂的声音,一方洁白如雪的布料赫然展现眼前。

      绯阳不觉泄气,却见莲儿死死扯住那方布料,咿咿呀呀地哀鸣,那目光又惧又恨,仿佛那白布是一只毒蝎子。

      绯阳警觉,接过白布翻来覆去瞧了几遍也不得要领,再看莲儿已是软倒榻上不断喘息,她心头一沉,抓住莲儿拼命摇晃,“这究竟是什么?”

      莲儿气息急促,额头不断有虚汗渗出,已是命悬一线,她艰难地张口,目中流露哀求之色,似在无声地说着三个字,太、子、妃。

      绯阳心思转得飞快,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太子妃之物?”

      莲儿目光一颤,惊喜地点了一下头,极其沉重,又见绯阳目露凶光盯着那布料低声问了一句,“有毒?”她正要作答,忽然全身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接着又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嘴角涌出一股鲜红,全身顿滞,眸中最后一线光芒也渐渐暗了下去,直至灰涩无光。

      绯阳看着她一点一点咽气,心头一片冰凉,直到双膝酸痛方缓缓起身,语声略有沙哑,“埋了她吧。”

      室外悄然行进几名宫女,十分麻利地将莲儿抬了出去,又将被褥全数换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内室焕然一新。绯阳强力压下心头骇然,将那布料递至尚清面前,“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尚清接过布料仔细端详,质地柔韧厚实而色泽洁白如雪,除此之外也无甚异样之处,于是不解道:“这不是南方贡品雪缎么?”却见绯阳公主脸色凝重,眉心已然拧起,令他觉出些许蹊跷,于是又仔细翻检了一遍,仍旧无所发现,只得将布料还给她,面有悻色,“恕臣无知。”

      “不是。”绯阳摇摇头,眼中锋芒如针,“我看这缎子不是雪缎,细看这织法纹路都不对,且莲儿说它有毒。”她托着那块缎子细细端详,似要将它戳出个洞来,无奈什么端倪也无,只得讪讪放下。

      尚清此刻已然领会其中诡谲气息,不得不谨慎起来,“公主切不可胡乱猜测,方才莲儿尚不及作答就……捕风捉影并非好事。”

      绯阳冷笑一声,语声骤然尖促,“捕风捉影?太子妃和小皇孙一夜全亡,太子转眼被废又病死途中,我看是奸人作恶!”

      “公主!”尚清霍然起身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此话不能乱说!”那双悲愤的眸子忽然间溢出清莹的水流来,惹得尚清一阵惊慌,立刻跪下,“臣一时失礼,万望公主恕罪!”

      绯阳却凄哀地摇摇头,苦笑几声,“此话确实不能乱说,说了也没人信。”

      一线惊电骤闪,尚清刹那明白,但仍有迟疑,“公主是怀疑东宫之事有人故意构陷?”

      绯阳深深抑下一口郁气,幽幽开口,“还不明白么?你本与此事无关,却险些当了替罪羊,若非我出言证明,你也难逃一劫。让太子妃一尸两命并非易事,也非难事,不过是一碗毒药的区别。可太子哥哥向来言行谨慎举止有度,忽然就成了谋废皇帝的逆贼,还在寝宫被搜出赃物,你说,这可能么?”

      尚清闻言默然不语,静静听她说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做了三天的病号,可谓是受苦深重,没想到一个感冒能诱发如此严重的病症,不管怎么样,还是霸占了邻居的电脑来更新,总算没有耽误,吾心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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