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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探虚实(上) ...

  •   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台上一字钟,台下十年功,可应验在宓兮身上却是,人前风光好,人后含血苦。作为先知,她一向以冷静无情示人,这样便让那些人觉得信服,觉得有压迫力,一旦退到人后变成宓兮,她的病痛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哮病寒症一日一日加重,往日在民间时有尚清夜夜拢她入睡,以他体温渡她冰凉,但如今是在宫里,总要避忌,而尚清唯一能做的,只是握紧她的手,看着她受寒冷的侵蚀而无能为力。

      齐皇赐了宫庭西南的一处临水小阁予宓兮入住,名琬琰阁。白日里杨柳拂窗,微风抚面甚是风雅,只是夜来风急水寒,叫宓兮咳得厉害,就连玫瑰香囊也没劲再嗅,折腾了一整夜。于是第二日一早尚清便去药局取材配方,让她一人四处走走,顺便晒晒太阳。

      亭廊曲回幽深,皆被柳树枝条掩映其中,碧波荡漾腾起水雾袅袅。宓兮沿着回廊行了几步,只觉阴凉阵阵袭得背后寒气直冒,再看亭外淡阳暖照,于是挑了一处临水廊庑,坐在外头那露天的假山石上。

      熏风徐徐而过吹落一树梨花,落英缤纷缓缓飘在宓兮足旁,偶有几片铺在鬓旁似簪上云鬟,质如初雪剔透无瑕。阳光此刻暖洋洋地罩着宓兮,令她不觉心神弛缓许多,一时兴起捡了一瓣花,用手绢轻轻拭了拭,瞧见那如许洁白的纯净,不由微微笑了,不巧鼻翼一痒阿啾一声打了个喷嚏,将那花瓣吹得随风飘了几步才姗姗落下。

      洛阳虽然也有飞花满袖的时节,可她居住的地方并非都像这样集百花于一处,自然也少见。宓兮瞧了瞧满地的花瓣,又望了望枝头碧绿的叶子,不知怎得伸手摘了一片噙在唇上,渐渐呼出一气,又缓缓聚成一曲悠扬的调子,听得不远处漏窗外的那抹玄色身影悄然驻足。

      宓兮吹得忘神,只觉心思一片纯明,如同这漫天飞舞的茫茫梨花一般,丝毫不觉有人已渐渐踱近。

      馨香淡入衣襟,熏风未定蓦然一吹,将那落英纷纷吹向玉阶,铺满了来人一双金锦靴。他顺势望去,只见那女子白妆素袖碧纱裙,最似洛水出尘君,竟有些痴了。

      宓兮警觉一望,见七皇子萧晹一身青绸玉带立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微笑如风地看着自己,心头倏然一紧,立刻将方才的闲情逸致全数收起,恭恭敬敬朝他行了大礼。

      “不知殿下怎会在此处。”她语调淡凉,与之前柔美神色相去甚远,言下之意便是你贵为殿下,怎么绕着一名小小的琴师跑。

      萧晹淡淡一笑,“这里是璿仪宫的静湖。”

      宓兮略怔,四下一瞧方醒觉,自己漫无目的地乱走,竟闯进七皇子的别宫来了。本来这琬琰阁就紧挨璿仪宫而建,两处由一条极长呈交叉状的回廊相连,中间隔了静湖涵池,若是不熟悉的人都会走错误入璿仪宫,因此琬琰阁内一向不住人。

      “是琴好误入殿下之地了,望殿下恕罪。”她淡淡起身又施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萧晹却抢先一步挡在她跟前,毫不避忌地直视她,“我听说师琴好前几日甫自远方归,而过去的六个月里,这身为琴好的人并不在我身旁。”

      “殿下,这事可不能听说,琴好确确实实在你身边。”宓兮垂眸凝视地面,连眉头也不曾抬一下。

      萧晹轻轻哼了一声,笑得似有若无,“若非长久掩目,我又怎能不知,直到昨夜方窥得个中玄机,却不知你……杨宓兮,抱的是什么目的。”

      宓兮闻言抬眸,却不是萧晹想像中的惊惶神色,她朝他诡秘笑了笑,靠近他耳畔轻声说:“殿下会是个好皇帝。”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将萧晹惊出一声冷汗,他霍然逼视宓兮,却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端倪,反倒是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殿下不知与谁闲聊,竟如此愉悦。”

      回身一看,七皇子妃美目巧笑立在前方的小亭外,一身滚金雀鸟裙在日光里分外妖娆夺目。她盈盈上前,轻蔑目光扫了一眼宓兮,见对方极其礼貌地行礼,神色稍缓,便只对萧晹道:“今日还未向父皇晨省,该去了。”接着她又对宓兮笑道,“师好初来宫中又得圣眷,怕是不太熟悉宫庭走错了路罢,回头璿仪宫会挑选几个可靠的婢女送于师好,以防下回迷路到东宫去了。”

      宓兮低眉不语,神情十分淡漠,敛起的目光随风中摇晃的梨花在地上打着圈儿。

      萧晹并未答话,也不替宓兮说话,只是闲闲一笑就随皇子妃去了,微风吹拂送来那高贵女子的金语银字,落在宓兮耳中轻得连一丝分量也没有,“殿下怎能招惹父皇的琴师,切不可乱了伦常。”

      说话间他们已去得远了,萧晹显然说了些什么,却实在是听不清了。宓兮直起身理了理仪容,也不看那二人离去的身影,这些人这些事在她脑中并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微微蜷起的掌心里挂着一绺发丝——这是方才靠近皇子时顺手捻起的。

      她一个人沿着静湖缓缓行走,在琬琰阁外的杨树下看见了伫立良久的尚清,他手上正摆弄一种她叫不上名的草药,可双目却望得很远很远,仿佛已穿透云层到达天际的尽头。他似乎早已预测到了一切,头也不回地对越行越近的宓兮道:“我新配了一副药,已煎上了,但求今晚有所好转。”

      她点点头,并不说什么就往阁内走,二十年的日夜相对让他们之间默契到言语都是点缀,很多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而且他们也并不想知道得很清楚——那太多余。

      回到房里,宓兮燃了一点宁神香,然后将卦图摆出,简单地推算了一下,测出今日萧晹将会见高人,而且方才在静湖边,窥视她的人不止一个。她思虑再三,起身坐回榻上,手中握着那缕头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眸开始冥思——

      铺天盖地的浓雾令她分不清方向,长久的静寂之后似有微风来袭,将面前拂出方寸之地,却依旧是隐隐绰绰望不清明。隐约中有两个人在昏黄的烛灯下低声交谈,须臾,其中一名声线浑厚的灰衣男子抬头问道:“请主上赐字。”

      那石青服色的男子显然是萧晹,只见他张了张唇似要说什么,却悄然一顿,道:“杨,杨树的杨。”

      男子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书下“楊”,字体洒脱有劲。宓兮蹙起了双眉努力地想要看清,却始终觉得他面目模糊辩不清晰,就连萧晹的容貌也是一片白茫,唯有声音勉强可辨。

      “楊,木,五行属阳,触地生根。然居西方,此人尚潜于渊不为世所知,右边日 ,一,勿,组合成易,此人不出则己,否则必定一鸣惊人,必定易天子,移乾坤。”

      萧晹微微变了脸色,“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么?”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是。”

      萧晹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有办法避开么?”一句话令那男子楞在原地,就连宓兮亦是一怔,手中捏着的头发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冥思亦是戛然而止。

      萧晹的回答实在令人意外,宓兮忍不住想要知道原因,正待要睁眸寻找发丝时,却觉腕上一紧,猛然一个摇晃,让她忽然自冥思中醒来,眼前赫然是尚清,只是看她的目光里有了一丝愤怒。

      “病状还未减轻,你怎得又在此处冥思!”说这话时,尚清仍紧紧地将她拢在怀里,温暖她冰冷的四肢。原来她因过于沉溺冥思,险些就要迷失在里面,直到尚清发现了脸色苍白四肢渐冷的她。

      冥思若对身体健朗的人来说并无害处,但对宓兮这样哮病寒症渐重的人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她集中神思的同时,也将全身的热度推堵在了脑门,而四肢和下盘的温度在不断流失,一丝微弱的风都有可能让寒冷侵入心骨病入膏肓,到那时,就连神仙也救不了她。

      宓兮虚弱地一笑,“批命者不自批,我不知自己何时命终,若不趁现在多做一些,只怕以后会来不及。”

      尚清摇摇头,望着她的目光很苦涩,“你若现在不养病,只怕眼前都难熬过。”

      宓兮刻意忽略他语气中的怜惜,只是轻轻地说:“七殿下要有所动作了。”

      “当初他与宇文渊有过协议,至今还未兑现,若再无动作可就不是萧晹了。”尚清并不惊讶,仿佛一早就料到,最近的他似乎对政事越来越上心,并且展现出卓绝的远见。

      ×
      《齐书•帝纪》,德宗和颐六年六月初六,帝携诸臣商于议事厅,皆愁周国多年垄断丝路,不肯修道于齐,致使齐国流失西番诸国贸易深甚,论而无可策。十五日,齐皇见诸子游赏宫内,谈天论地无所不具,然及周国狭制丝路一事,众王爷无声,太子愁眉,沉默须臾,七子曰,或可行焉,余欲往榷之。帝甚欣,乃允。

      在诸人皆不看好七皇子修议于周一事,都认为这是他莽撞的行为时,萧晹修与周国的文书已得到回应,周皇称愿派使者与齐同往洛阳商榷丝路一事,于是在众人惊诧疑虑的目光里,他率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京都建康出发前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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