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我为恶》清蒸雲豬

3、我哭了

　　霜秋宗的正堂内鸦雀无声。

　　宗主裴深、清秋峰峰主，也是裴深的道侣严月、剩下数峰的长老，以及监管宗内弟子的竹磬阁的掌事都围着跪在堂内，身子笔挺的裴嫣桐坐着，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只有偶尔杯盖划过杯沿的清脆声充当了唯一的背景音乐。

　　虽说平时宗门里的这些个长老掌事对于宗主家的那个嚣张跋扈的嫡女看不惯裴妍杏这个天资卓绝的庶女这件事都多少有点耳闻，但大多也都只当做是年轻人间的小打小闹，有些了解的多的也就仅限于知道裴嫣桐那些还不至于伤到性命的使绊子罢了。

　　因而，今日突然从通报弟子口中得知裴嫣桐堂前下跪请罪的时候，也只以为她不过是在小题大做，或者是求个名声把之前的一笔勾销。

　　谁知一路赶来的路上，从通传弟子们一人一句的补充里，越听越心惊。

　　裴妍杏前几日在秘境时受不知名之人的追杀，险之又险才捡回一条命这件事宗门里的长老们都略有耳闻，而竹磬阁也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但万万没想到这下手狠厉的背后人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同门姐姐裴嫣桐！

　　更没想到的是，这裴嫣桐竟然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跪在堂前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对裴妍杏的迫害简直宣扬得世人皆知！

　　且不说裴嫣桐这样的做法势必让自己闻名天下，重要的是，新弟子的招收季马上就到了，这时候要闹出这种大丑闻，长老们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世人嘴里那越穿越离谱的“真相”了：

　　-霜秋宗？
　　-哦，就是那个同门嫡庶姐妹互相争斗下死手的宗门？
　　-嗯？难道不是宗里故意拿那两姐妹养蛊，诱哄她们杀死对方，提升自己修为？

　　-我听的版本可是这霜秋宗明面上别看光风霁月的很，暗地里其实都在鼓励同门子弟互相算计，听说赢的那个还能吞噬输的弟子的修为呢！
　　-哇那不就和那些魔修一样？
　　-是啊是啊，霜秋宗太可怕了QAQ

　　-而且霜秋宗还是剑修吧？
　　-对啊？
　　-那就对了，你看看人家剑修一个个苦行僧一样，就霜秋宗，你看看那山头一个个，那楼阁一幢幢的！绝对有问题！

　　天可怜见的，霜秋宗那可真是山头一个个的，楼阁一幢幢的，但也就只有这些个表面功夫了，就这，还是严月长老一把把剑打铁打出来的。

　　宗里发给新弟子的法器，还有每次宗门比赛的奖励还都得从每个长老瘪瘪的荷包里东凑西凑。

　　近几年宗主的口风终于松了些，打算收些天资普通的富家弟子，私底下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交易，让宗里放过自己可怜巴巴的小荷包。

　　但是！裴嫣桐这事儿一出，霜秋宗这名声可就完了啊！哪还有富家弟子愿意过来啊！宗里长老又要开始打铁卖艺讨生活了啊！

　　想到这儿，长老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想想宗里对裴嫣桐一贯不错，虽然实力比不上裴妍杏吧，但起码也算是年轻弟子里实力佼佼者，再加上宗主嫡女的身份，她在宗门的待遇可以说有不少都来自长老们荷包的支援。

　　然而！就是这样自己怠慢老婆，亲手养大的小鬼，竟然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让长老们又气又急的同时，还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心痛以及对自家老婆深深的愧疚。

　　裴嫣桐跪在那儿，感受着各家长老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心里敲敲8105：“我怎么觉得这些长老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呢？”

　　“？不是很正常的吗？怒其不争的感觉都很到位啊。”

　　“嗯……但我总觉得吧，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嗯、委屈？”

　　“宿主你看错了吧，你这么把自己做的事情昭告天下了，长老们有什么可委屈的？”

　　“嗯……比如说我曾经是大家的宠儿，大家都默默守护我，但是我现在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事情没有转圜之地，毁了他们殷切护犊之心，所以就、委屈？”

　　“……”
　　“宿主你知道你现在还是恶毒女配吗？”

　　“好吧好吧，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害，不过这裴妍杏什么时候才到啊？就算这身子骨还不错，但这跪着还真蛮累的。”

　　“到了。”

　　只见一个红色身影落在堂前，浅青色的佩剑收入剑鞘，身后微卷的墨发随风而动，向堂内长老一一揖拜，裴妍杏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跪在堂中的人。

　　自秘境回来后，裴妍杏一直顺着那些杀手留下的一些痕迹追查幕后之人的身份。而就在通传弟子来的时候，裴妍杏已经猜测出了此事，以及之前那些事件与裴嫣桐之间的关系。

　　裴妍杏始终知道裴嫣桐不喜自己，但毕竟自己是宗主与其他女子所生，身为嫡女的裴嫣桐如此态度倒也不难理解。

　　因而，裴妍杏对于她的一些恶作剧一样的刁难都是能避则避，一直以来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最初的时候，裴妍杏也试着与裴嫣桐谈谈，或者干脆自己道个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必如此僵硬。但是裴嫣桐却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因而裴妍杏后来也就不再想着缓和二人关系了，只是能避开她便避开，一心专注修炼。

　　但是，这几次事件已经明显不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程度了，裴嫣桐是真心想要自己的命！

　　既然如此，裴妍杏也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裴嫣桐。因而就算没有今日裴嫣桐下跪请罪这一出，她也本就打算将此事交予宗门审判，按霜秋宗的宗法来处置。

　　只是，向来不轻易认错，眼高于顶的裴嫣桐，怎么突然就做出如此不符其个性的事情了？

　　裴妍杏曾设想过裴嫣桐的百般抵赖，或者借着自己的身份意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或者是反过来诬陷自己同门相斗其心可诛，但是在一切还未被揭露的时候就堪称光明正大地请罪？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了。

　　很难让人不起疑。
　　担心裴嫣桐此时可能有诈，裴妍杏进入堂中后并没有贸然开口，打算先静观其变。

　　堂中的静寂又持续了几瞬。
　　身为宗主的裴深终于开口了。

　　“今日大家聚集在此的原因想必也都清楚了。”
　　裴深顿了顿，又艰难地继续：“不知诸位对此有何想法。”

　　那竹磬阁掌事起身，微微一揖：“按宗门律法，若裴嫣桐所言属实，则单伤害同门一事便应逐出宗门，加之其又是多次实施伤害行为，另还有其他不少对裴妍杏构成威胁的行为，还应废其金丹为凡人。”

　　“废金丹惩戒太过了！虽然小桐确实对裴妍杏有敌意，但实际上也没有对她有什么大伤害。我看禁足三月，罚俸半年便足够了！”

　　“哇统啊，你看看你看看！这裴爹说的话才是标准的反派发言啊。把故意杀人模糊成有敌意，还有‘反正你也没死’的强盗逻辑，啧啧坐、不，跪等打脸~”

　　8105：“……宿主你现在是和那个标准反派的裴爹站在同一边。而且废了金丹很难再修补了。”

　　“废了金丹就成普通人了吧？那也行啊，就去人间界过日子呗，修仙的人命太长了我其实还嫌累呢。”

　　“……废了金丹一般都去了大半条命。只有用上好的灵材温养才可能留下一条命，即便如此身体素质也与凡人幼童一般。”

　　“哦，原来是这样。”
　　“可是，我不是有你吗？难道你不行？啊原来你不行啊，那没关系，我再想想法子。”

　　“……”
　　“我、行。”

　　裴嫣桐似乎从8105的回答里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不禁觉得好笑。

　　而在裴嫣桐和8105一来一往的时候，堂内长老们也一去一回地争执激烈。

　　“再怎么说只是禁足罚俸都太轻了！现在宗门上下都知道裴嫣桐干的事了，过不久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如此惩戒如何服众？”

　　“是啊，到时候毁的可是整个霜秋宗的名声！”

　　“宗主护女心切可以理解，但是兹事体大，况且裴嫣桐自己也已经主动承认罪行，如何都是不能糊弄过关的。想必她自己也是做好受重罚的准备而来的。”

　　裴深被这些个长老“刚正不阿”的态度给气得不轻，但一时又实在想不出周全的处理方法，只能生着闷气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各位不如都暂停一下听听我的想法？”

　　一直坐在一旁未发一语的严月突然发声了，原本还在拼命劝着裴深重做考虑的长老们都闭上了嘴巴。

　　毕竟，这位可是整个霜秋宗的财政经济来源啊！大家总还是要看在自己老婆身上给严月一个面子。

　　“虽说小杏最后没有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伤害，但是根据之前小杏还有其他同行弟子汇报的情况，小桐确实是派人下了死手。竹磬阁的废金丹逐宗门的处置确实也是应当的。”

　　听到自家夫人讲到这里，裴深双目通红，想要反驳，却被严月一手拦了回去。

　　“当然，考虑到小桐今日主动下跪请罪，想来应该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按理是否应该从轻处置呢？”

　　说着，严月又转向了一旁的裴妍杏，弯月的眼睛微微上挑眯起：“我觉得不如就按小桐自己说的，废修为如何？当然小杏是受害者，还是要看看小杏怎么想，这只是我的一个意见。小杏你觉得呢？”

　　裴妍杏迎着严月的注视，虽然严月字里行间似乎都在温和地征询自己的意见，但裴妍杏知道，这是严月在抛出一根自己不得不抓住的绳子。

　　裴妍杏突然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演给自己的一出戏，设个自己钻的一个局。毕竟，主动认罪总是比被动定罪感官上要好很多。而避免废金丹，只废修为，凭借嫡女所能得到那些上好资源，想必裴嫣桐很快便能恢复过来，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不可能。
　　裴嫣桐今早的大声认罪已经让这件事没有隐瞒下去的可能。就算之后她恢复，她的名声、霜秋宗的名声都与这件事洗不掉关系。

　　所以，裴嫣桐究竟为何如此？

　　就在裴妍杏苦苦思考而停顿的那一瞬，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裴嫣桐接过了话头。

　　“谢严峰主好意。然弟子自知对裴师妹已经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实在无颜继续留在宗门，出现在裴师妹眼前，也无颜面对各位往常对我关怀备至的长老师兄们，弟子自请废除霜秋宗子弟的身份。”

　　“小桐！你别胡闹！除了霜秋宗又费了修为，你如何在修真界自处？！”

　　“小桐，逐出宗门一事确实不妥。废去修为已经是重罚了。”

　　听着裴深和严月两人对裴嫣桐请求的否定，裴妍杏心里微哂：不废金丹只废修为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下了啊。

　　裴嫣桐在心里也皱起了眉头：“哎怎么领个罚都这么难呢？”

　　“宿主你其实接受只废修为就不会这么难了。”

　　“那不行啊，且不说惩罚太轻心里过意不去，我问你，你可知穿书保命第一要诀？”

　　“不知？”

　　“远离原书一切人物、设定、背景啊！所以这宗门不逐我我也得想办法逐了自己啊。”

　　“难、难、太难了。你说这夫妇怎么就这么无脑偏爱呢？这份爱我承受不起啊~”

　　“……那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那倒也简单。既然他们如此爱我，那我不好好利用一下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岂不亏了？”

　　“那……期待你的表现？”

　　“咳咳，那还是要统你帮个忙，不然之前也不会说难了。”

　　听见裴嫣桐需要自己帮忙，8105顿时振作精神：“宿主请说，能力范围内一定办到！”

　　“你刺激下我泪腺。”

　　8105：？？？

　　“哎呀，你以为我是那些穿书文里演技奥斯卡的男女主啊？我这辈子，哦不对上辈子，也就只有看小说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泪腺存在了。”

　　“快快快！让我哭！最好加点特效，什么梨花带雨，眼眶微红，眸子忽闪之类的，能加的能加上！”

　　“……”
　　8105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叹一声：“好了宿主，您的眼泪和特效都到位了。”

　　裴嫣桐只觉眼眸一酸，那泪水顷刻糊满整个眼眶，又唰得顺着白里微红的脸颊蜿蜒而下。

　　只见裴嫣桐突然腾得抬起磕在地上的脑袋，那张泪水莹莹我见犹怜的小脸便对着裴妍杏哽咽一声：“裴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