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们》跳岩企鹅

15、梦回（四）

　　”……大概就是这样，”冯涛跟自己多年来的好友谭谨吧唧吧唧说了一大通自己在社区医院碰到的人和事。
　　谭谨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

　　“所以你说，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还真是不假，”冯涛语气激烈地继续往下讲，“你说这是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啊！”
　　冯涛崩溃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我真的不明白，这才几年啊，那个曹春秋事业事业顺利得紧，那什么恋爱也甜甜蜜蜜，这是为什么啊！”冯涛又转过身猛摇谭谨。

　　谭谨丝毫没有照顾冯涛心情的意思，脸上还露出好似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人曹春秋看不上他，原来人自己就是个成功人士啊。
　　谭谨又开始自顾自琢磨人家男朋友的事情。
　　“工作时间送花，这活脱脱一花花公子人啊——不过要放现实生活中，那大概率就是一靠男朋友吃饭的软饭男吧，”谭谨摸着下巴暗自琢磨，“我先观察观察吧，看看这曹春秋和他那男朋友，叫那什么，侃侃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正好同学会的时候也可以跟同学们打听打听……”

　　冯涛觉得自己快被老友气死了，他也懒得搭理老友是个什么心思，只自顾自往下抱怨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那个曹春秋是个什么鸟东西我那老板不清楚，兄弟你和我还不清楚嘛？心思阴暗，就那种见不得人好的个性，吃狗屎让他撞大运，还什么院长，曹院长，哼，不过就是个低学历的社区医院院长。还是中医出身，哈，中医，整天搞这样那样假的骗子玩意儿，我看他连医生都根本没有资格当！”

　　谭谨喝了口玻璃桌上的放的枸杞菊花茶，嘴里发出啧啧声。

　　冯涛更气了。“老谭，你又有何高见啊哈？”

　　“我就是觉得，你这个，”谭谨微微一顿，“讲得真是太对了。”伴随着漫不经心“啪啪”几声掌声。

　　冯涛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老谭你都在跟我作对！”

　　谭谨耸耸肩膀。
　　他倒也不是故意，就是这失恋吧，确实不好意思说出口。总感觉事情说出口后这老冯会更生气。
　　此外，现在他自己也处于极其微妙的心理状态下，既舍不得跟着老冯一块儿骂那个谁，又不想帮那个谁说好话。
　　害，大概这就是暗恋吧。
　　谭谨心下微微叹气。

　　“行了老冯，话也别说太满，人和你现在都在医疗系统工作，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再说了，老冯你现在工作平台比他好，进的大学分也比他高，前途无量，钱途无量。”
　　“老谭，你这话我爱听。”
　　“是吧，所以没必要跟那，那个谁比，是吧。”

　　“我，诶，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有时候吧，咽不下这口气。”
　　谭谨将老友情绪稳定下来。“来来来，今天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我们高中班上的风云人物们，现在又有几个是所谓功成名就的？就拿我们高中时候的风林和董小姐说，你看你现在还听过他俩名字没？”

　　这冯涛可是老八卦人了，成功被新话题吸引过去。
　　“我也觉得奇怪，你说那不是有个词，叫‘幸存者偏差’。大家总觉得什么同学比自己过得好，身边朋友比自己过得好，那还不是因为只有那些过得好的人才愿意主动去进行各种宣传炫耀，真正的大众群体不一直都是我们这种沉默的大多数嘛。”
　　冯涛又煞有介事地瞥了谭谨一眼。“兄弟，你倒是不能被归为‘我们’的行列，的哈。”

　　得，老友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谭谨连忙道：“兄弟，你瞧你说得什么话呀！”
　　“我这不是运气好嘛，这能跟真正的成功人士比较嘛——那真正的成功人士呀，都是一出生就活在别人的终点线上的，就比如兄弟你。”

　　谭谨拍着老友的肩，很是感慨道：“我至今都记得你高中时候的运动鞋啊，真不愧是我的运动鞋启蒙老师，不，是大师。”边说还边给冯涛竖大拇指。
　　“这话又说回来了，兄弟你现在事业很成功呀，我这以后万一什么小病小灾的，这不还是得指望自家兄弟，”谭谨挤眉弄眼，“难道还指望那，那给谁？”

　　冯涛虽被撸顺毛，仍不忘小声抬杠：“你整天枸杞菊花的，不还是相信养生中医那一套……”

　　谭谨赶紧拿出手机，装模作样一看。“这外卖快到了，送不进我们这老小区，我得提前到这小区门口等着，”起身，“你就先在我家坐着，我下去拿个外卖，马上上来哈。”
　　冯涛气得牙痒。“你也不怕着下楼上楼撞上那曹春秋！”

　　“害，我还真不怕，只要我不怕，怕的就是那谁自己。”
　　“更何况今天可是工作日，只有我这样自己做私企老板的，和某些偷懒耍滑的实习生才能翘班。”

　　“啐，”一声单纯不做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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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好，这是年级主任阿秃，今天他到我们班上呢是想向大家解释一下关于毕老师的一些事情，请大家欢迎。”

　　伴随着热烈掌声，谭谨一个激灵，惊醒。
　　又是熟悉的高中教室。
　　谭谨见怪不怪。自己是又做梦梦到过去的事情了。

　　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同学端正地坐在各自位置上。一颗颗黑色脑袋，有的短发，有的单马尾，密密麻麻，谭谨总感觉比班级实际的同学数目要多上许多。因为大家都不东张西望，不交头接耳，所以谭谨无法辨认出是否还有自己熟悉的人在这个教室里。
　　所有脑袋的目光，都好似被强力胶紧紧黏在讲台上。谭谨也跟着朝讲台方向望去，讲台上一共站着三位老师。三个人中，谭谨只认识两个面孔。说“请大家欢迎”的女老师很是面生，谭谨确定自己在高中阶段这个老师根本没教过自己。往讲台走去的秃顶中年男性是年级主任，谭谨也记不得他名字了，毕竟同样没教过自己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年级主任总不可能不认识，甚至多年之后再看到他的标志性光头都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年级主任，大家私下对他的爱称是“老秃”。至于最后一位，正低着头站在教室门口，要进不进的老师，令人熟悉，是谭谨第一次做梦时梦到的女老师。
　　“好像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谭谨漫不经心地想着。只记得她是个数学老师，精致的面庞和小格裙，娇小的身高，还有那一开口就让人笑掉大牙的农村口音。
　　印象中这位老师也没教他们多久，好像一个月都不到，不过具体原因似乎也不记得了。

　　今天这一幕，似乎是接着他第一次做梦时的新老师介绍剧情。
　　不过做梦的时间线似乎很混乱。
　　第一次，是高一升高二分班刚开学；第二次，是临近高考备考之前的两三个月。就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时候。

　　老秃上台，手里还很是慎重地拿着一份演讲稿。老秃首先是向大家鞠躬。

　　“同学们大家好，关于大家对毕老师的诉求，学校也都收到了。
　　首先要告诉大家的是，学校郑重考虑了同学和家长的诉求，也私下征询了毕招娣老师的意见，学校最终决定，将安排一名新老师来带大家。
　　我们学校的所有教学安排都是本着对同学负责、对家长负责的态度，不存在任何说是故意不重视某个班，故意针对某个班的说法，也请同学们放心，请家长们放心。学校的升学率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学校一直以来，秉承“认真负责，教书育人”的宗旨。
　　同学们新的数学老师会在下周的周一班会课上同大家见面。
　　最后，我也在这里向同学和家长发出倡议，学校毕竟不是私人开办的培训机构，学校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还请大家理解。我也真诚地希望，新的老师和同学们能和睦友善地相处。
　　就这样，谢谢同学们。”

　　伴随着老秃最后一句话和一个鞠躬，全班都好似从僵硬不能动的石膏状态被唤醒，被解放。
　　同学们笑着，跳着，拍掌的拍掌，跺脚的跺脚，吹口哨的吹口哨。

　　谭谨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他只能看到，黑色影子们在不断扭动。群魔乱舞。

　　谭谨注意到一个背影同样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在群魔乱舞中，格外显眼。
　　是曹春秋。

　　曹春秋似乎在看着某个方向。
　　谭谨顺着那个方向。

　　教室门口的女老师，如同一瞬间被抽去全身的骨头，沿着门框缓缓滑落到地面上。
　　女老师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在嚎啕大哭。
　　但是没有人听到。
　　因为教室太吵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