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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镇魂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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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
“凌霄……”
“凌霄……“
“你可曾后悔?”
“毁天灭地,当真属你所愿吗?”
“你得到了什么?”
黑暗中,少女耳边是不停的追问,她眼前黑暗与光明交织,时而极昼,时而极夜,身体被无数只交缠的手拉扯,明明是在虚空中,却仿佛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五脏六腑灌进腥咸的海水,接着,千万只蚂蚁嗜咬皮肉,几百条毒蛇同时附上身躯,一身的血液都快干涸。
那既是梦境,也是现实,她明白那些都不是真实发生的,但身体上的痛楚又是那么清晰……等等,她不是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吗?为什么神识还没破碎?她怎么还有感觉?这究竟……
“阿昉。”
阿昉?这名字……
凌霄终于意识到不对,一瞬间,她悬在半空中的身体骤然下降,脑袋“嗡”的一声响,然后是头骨和地板的撞击声,那一阵痛简直直击心脏,凌霄被猝不及防的痛感硬生生疼醒。
躺在布满尘土的地板上的少女醒过来,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房梁,她手指下意识地颤动两下,刚才又痛又麻的感觉即刻间遍布全身——竟然是她摔下了床。
“阿昉!你没事吧?快,快让我看看。”
她看向眼前扶她起来的女子,本来半点神气都没有的眼睛里又惊又喜。
那是养她长大的“娘”,贫民窟里的“酒姨”,是幼时待她最好的人,只是后来一场意外,她们再也没办法见面。
等等!幼时?!她现在在幼年时期?!
凌霄颇艰难地坐起身,然后打量起自己的双手。那不是她印象里因为练剑而布满老茧的手,是一双通红但是又嫩又软一把水葱似的细手,十六岁之前,她确实是这样……
不对!如果这不是梦,那她现在岂不是……
“阿昉?坏了,孩子脑袋摔坏了。”
凌霄思绪突然被凌紫鸢的声音打断,她抬头一看,见她的样貌服饰都和自己记忆里的“酒姨”一模一样,鼻子竟忍不住发酸。
“……酒姨。”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骇死我了,死孩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来,我看看,没事吧?”
凌紫鸢一边扶起凌霄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嗔怪道,只是那嗔怪里尽是泪水和关心,让凌霄又恍惚了几分。
当初她在树上等了两夜,也没等到她的酒姨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凌霄眼中恢复了清明,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三碗面,又喝完了一碗甜酒,肚子撑起来的时候,才勉强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
凌紫鸢被眼前胃口突然大增的小姑娘惊了一跳,递给她一杯水的同时轻声说:“慢点,急什么,没人跟你抢。”
心里仍在担心,自从她们昨天和牛包头起了冲突,凌霄一整天都在屋子里待着,一点声响都没有,她还以为小姑娘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急忙跑回家,把门推开后,就看见她摔下床然后木纳的睁着眼睛,吓得她以为人摔傻了,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胃口也大得奇怪,平时吃三块果子都能胀得打滚的小姑娘突然吃这么多,属实有些让她难以置信。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她饿了一天,吃这么多也合情合理。
她看了眼眼前正打量四周的凌霄,撸起袖子开始收拾碗筷,就见小姑娘突然“噌”一下站起身,先是流了满脸的眼泪,再又开始笑,像极了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娃娃。
凌紫鸢刚才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碗筷从手里滑下,“哐当”一声,很快便满地狼籍。
凌霄就在瓷片碎裂的声音中跑了出去。
凌紫鸢反应过来时,她却是连影都没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凌霄发了疯一样在街道间飞奔,阳光照在身上时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重生了。
而且还重生到了入玄门,遇见赵鹤殊之前的年纪。凌霄上辈子见的妖魔鬼怪比她自己从小吃的饭都多,她见惯了生死,除了关于赵鹤殊的事,其他的东西根本没办法让她动摇半分,但当她得知自己再此活过来时,那种欣喜若狂从未有,她上辈子过得太匆忙了,连大笑都未曾经历过。
于是,她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将皱巴巴的麻布衣裳扯直,按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往碧漾江奔去。
虽说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但好在前世做了一百年修士,记忆比常人好上几倍,人虽然当初被护天法器的神力摧得四分五裂,可因为重新活了过来,所以记忆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们这里叫羽簪,位于皇城的西南边,与其他边界城相隔着这条叫做碧漾江的江流,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也是十五岁那年,暴雨连绵不绝,碧漾江水面一夜之间上涨,码头被淹,天色昏暗得连道路都看不清,许多羽簪的人们还未来得及逃命就全部身陨在那突发的洪水里。
只有一个半夜不睡的淘气包被养母挂在树上傻乎乎的等她来,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群匆匆赶到的灵桐山弟子。
至于对面的镇魂塔为什么只有一两个修士出动救人,凌霄后来听到的解释是他们早在一月前就派了超过一半的人护送灵宝回灵桐山,留下的人只顾着去救困在家中不便行动的老人和幼童。
往后的很多年凌霄回忆起这件事也只是认为那是一场普通的天灾,而那些死去的人——包括她的养母,便是一群运气不好偏偏被天灾盯上的凡人罢了。
可她后来入魔后才得知,那样诡异的洪水根本不是什么自然天灾,而是修士力量引起的灵力乱流!有人故意放出灵力,导致自然天地混乱,这才有了暴雨和洪水。
凌霄紧紧闭了闭眼,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可她如今既然重生了,又怎么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悲剧重演呢?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阻止惨剧再次发生,赵鹤殊是,她娘亲也是,她不能,也容忍不了身边的人再离她而去。
落日余晖浅浅洒下,江风肆意,群山苍茫,这个身影瘦薄的少女在一片金光中望着远方,眼里含有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可仔细看,眉眼间又是一层薄薄的松弛感,那是一百年后再一次出现在她身上的潇洒。
江上正在划船的老翁抬头,正好看见站在码头上方的凌霄,明明是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浑身不由自主散发的意气竟然和三个月前来的那位骄傲的世家小姐一模一样。
也许是神情,又也许是挺直的腰杆,谁知道呢,老翁没读过书,只觉得那是他活这么久,少见的心怀傲气的孩子,是那种即使天塌了,只要信仰还在,就伤不到她们分毫的人。
*
凌霄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一半了,凌紫鸢只当她是心中气还未消才跑出去,随意耍一阵就好,这会已早早做好饭等着了。
“阿昉,来,吃饭。”
阿昉是她的小名,凌霄被捡到那年,刚好有位道士来化缘,走之际顺手写了“昉”这个字送给她,隔壁学堂的先生来吃饭时解释说,“昉”字意为来自光明,凌紫鸢一拍桌子,心想这个字好,有文化,内敛又不造作,便天天“阿昉”,“阿昉”的喊着,长久下来,街坊领居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
“阿昉,吃肉。”
凌紫鸢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肉,见她默不作声的,说道:“乖阿昉,你别生气,那牛包头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性子软弱,那时是喝醉了酒才……才对我出言不逊,你别跟那种人置气,回头气坏自己身子。”
凌霄闻言一顿,然后狠狠咬了一口肉。
哦,还有那家伙。
隔天凌霄出门替凌紫鸢采办顺便又去江边溜达一圈,回来时路过工地,正好看见牛包头一边坐在阴凉处休息,一边对烈日下搬物件的工人颐指气使。
凌霄冷冷的望了他好久,见他回过头来才转身离去,于她来说,重生后要做的事不仅是找到赵鹤殊和阻止灾难,还有一件,就是狠狠报复那些欺负过她和酒姨的人。
这牛包头,便是第一个。
前世做凡人时太憋屈,因为怕被报复便觉得忍忍就能过去,可人家就是吃定她们会这么想才敢变本加厉,原本的世道,贵族吃商,商吃工,工吃农,一层一等往下比,一级不如一级,现在虽然也差不了多少,但自从那年西边的柴国打过来,贵族以下的阶级就变了,再也没有那么节节分明,甚至可以反过来冒犯自己曾经触摸不到的阶级。
如今正当乱世,战火纷飞,朝廷不管事,百姓连连叫苦,眼见家园就要破碎,话本里拯救家国的英雄现在还不知道出生没,唱词里的乱世佳人没看到,卷着金银财宝偷偷逃跑半路被山匪拦截一刀了命的风尘女子倒是多的数不胜数。
凌霄心中有种不知名的情感在作祟,不知是前世作为修士的正义感,还是使用了灭天法器后对凡人的愧疚感,她竟然有那么一瞬,想脚踩恶人,剑劈奸臣,做拯救百姓于水火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