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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鼻鼹 ...

  •   离新公司通知她的报到时间还有两天,顾若斯想了想,买了一大堆婴儿食品和玩具,开车去了市郊的福利院。
      院长很热情,带出了一大群各色的孩子,冲着顾若斯喊阿姨,并且哄抢了她手里的袋子。顾若斯尴尬的呆住,看着这一院子带着高原红流着清鼻涕大小不等的孩子。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明了来意。
      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个婴儿从里屋里出来,顾若斯的心一下子紧了,赶紧迎上去。现在已经是12月,外面是零下的温度,居然就这么抱了出来,甚至连个帽子都没有给戴。走近一看,顾若斯的揪心变成了愤怒。
      半岁不到的婴儿,只给穿了个黑色的小棉袄,下身光着,包了块不知道哪里赞助的化纤毯子,两条小腿从毯子里伸出来,就那么裸露在了寒冷的空气里。接过来,棉袄胸口那里被口水染的湿漉漉的,已经变得冰凉。
      送来的时候,顾若斯光婴儿的衣服就给带了七八套,从冬到夏里里外外想的周全。帽子袜子鞋子应有尽有,还有被子毯子披风斗篷,买的全都是最好的。现在一样儿都没有在孩子身上看见。
      孩子黑亮的眸子看着顾若斯,小手伸起来触她的脸。头发稀稀落落的,嘴唇冻得发紫,似乎闻到了顾若斯身上熟悉的味道,咿咿呀呀的叫着。顾若斯赶紧解开了滑雪服,把孩子裹在了怀里。抬头看看院长,本来慈祥的脸感觉上已经变得阴险。
      福利院的屋子里如同冰窖,顾若斯坐了一个小时脚就冻麻了。小床上躺着几个孩子,多数是有残疾的,发出凄厉的哭声。一股奶臭尿臭混在一起的味道充斥着,时不时还有大孩子跑进来把床上的孩子挪来挪去。
      婴儿一直在她怀里安静的缩着,眼睛盯着她的脸,出了什么声音也不乱看。顾若斯哄着她玩跟她说话,已经能咯咯的笑了。顾若斯也就跟着笑,笑着笑着心里就酸起来。
      走的时候,阿姨接了过去,孩子揪住顾若斯的衣领不撒手,几个月的婴儿哪有力气,很快被掰开了。可是,掰开了也不哭,直直的看着顾若斯走连眼睛都不眨。
      顾若斯不敢回头,强迫自己进了车里。想了想,又出来,脱了身上的衣服,把孩子包好了再交给阿姨。车开出很远,顾若斯掐住自己的眉心小心地呼吸,怕是情绪失了控。
      回到家,顾若斯连衣服都没有换,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夜。想了很多,也考虑清楚了。天亮的时候,开电脑上网,开始查阅收养的相关法律条文。

      距顾若斯从医院里捡到这个孩子半年之后,她办妥了所有的手续,这个曾经让她头痛不已的婴儿正式成为了她的孩子。
      福利院给孩子登记的名字叫党心红,顾若斯听了一头黑线。户籍资料上的名字改成顾念,顾若斯想了个顺口的小名,平日里就叫她塔塔。
      辞掉了一天班也没去上的新工作,顾若斯做了全职妈妈,平心静气的每天跟奶瓶尿布打交道。朋友来了,父母来了,苦口婆心动之以情,都没能撼动她的决心。
      冥冥中,有些事情,早已是注定的。

      四年后。
      市区一座现代化写字楼里,位于十四层的是家中等规模的外贸公司。上午十点,所有的职员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啪!”
      人事经理办公室里,传来清脆的耳光声。
      大家都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八卦好事的几个女职员立刻趴上隔板,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才,有一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人进了人事经理的办公室。现在出现这种声音,不会是他外面惹来的桃花债吧?
      本来这个人事经理跟大家一样不过是个小职员,可是靠着一张小白脸外加油嘴滑舌取悦女人的功夫,很快搭上了老板的二女儿,成了老板的乘龙快婿,这才升到经理的位置。如此人品自然不得人心,现在有别的女人闹到公司来甩他耳光,这下真有好戏看了。
      经理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拉开,刚才进去的女人脸色煞白的冲了出来,眼睛泛红,脚步踉跄的匆匆的离开。而人事经理在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
      简直是八点档的港台言情剧,绝佳的嚼舌根材料。八卦女们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纷纷摩拳擦掌要探清这出剧的独家内幕。
      大厦门口,刚才从里面出来的那个本来美丽优雅的女人情绪有点失控,摇摇晃晃的走着。保安看她一脸绝望好像要晕倒的样子,想要上前扶一下,却被甩开了。
      好在不远即是一家咖啡厅,她勉力走到门口推门进去,找个位子点杯咖啡随便打发了侍者,随后陷进沙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多年来种种影像闪现,却都是狰狞险恶的面孔。她带着周详的准备而来,本想结束噩梦,却没想到,更大的绝望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迎头砸来,让她几乎晕眩。现实果然比她想得更残酷,然而现在,这种残酷似乎没有了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咖啡送过来,袅袅的热气慢慢变凉。周围的人来了又走,对在那里发呆的女人来说,却好像隔绝了时空,完全没有了存在。她看起来仿佛经过了很久的跋涉,然后发现目的地不过是海市蜃楼,疲惫和绝望遍布整个面庞。
      终于,天色暗下来,她茫然的目光才开始渐渐聚拢,眼神重新清亮。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走出咖啡厅的女人,脚步匆匆,却是无比坚定。

      两个月后,老城区的一幢很普通的居民楼里,三楼的一户人家门铃被按响。
      正在电脑前面带着眼镜吧嗒吧嗒敲字的顾若斯嘴里应着,
      “来了——”
      两手撑着桌沿往后一推,椅子就滑开了桌旁。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前,一边问着谁啊一边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女人,长发浓黑,细肤白嫩,荷叶领的丝衬衣和及膝裙,看上去就是物质生活优渥的那一类人。只不过表情很是严肃。
      顾若斯看到她的一瞬,就有了特别的感觉,好像熟悉,又不知熟悉从何而来,一手扶着门的把手,一手推了下眼镜,
      “你找谁?”
      那个女人看看她,稍微停了下才开口,
      “请问,顾若斯女士是住在这里么?”
      “对啊,我就是。”顾若斯茫然。
      “那,您是不是有一个女儿?”
      “嗯,对啊。”又眨眨眼睛。
      “我是你女儿的生母。”
      顾若斯呆了一下,眼神骤然锋利,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说完就要关门。门外的女人抬手撑住,
      “我想我们还是谈谈。”
      顾若斯盯住她,她毫无惧色,“你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个女人的嘴角弯了弯,“我可不这么认为。”
      顾若斯挺直了背,冷笑一声,
      “你怎么认为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门被用力的关上。她不敢再多说,怕泄露惊慌。可是关上的门并不能阻隔突来的恐惧。顾若斯一动不敢动,忍着急速的心跳,小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片刻,高跟鞋离开,哒哒下楼的声音。顾若斯这才稍松一口气,背靠着门,两眼呆直的滑坐到地上。
      四年多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一天。甚至在那些情绪烦躁的时候,她曾经盼着这个身份的人出现,带走那个让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的麻烦。然而,当这一天真正的到来,为什么却是这种没顶的恐惧感。顾若斯被砸的头昏脑胀,无力思考多余的东西,耳边翻来覆去的重复着那句话,
      我是你女儿的生母……
      我是你女儿的生母……
      我是你女儿的生母……
      多么理直气壮,多么大义凛然,生母,血缘,那是上天注定不可分割的东西,那是她顾若斯哪怕倾尽全力养大女儿都不能改变的东西。不管曾经的是抛弃还是割舍,当母女再又相逢,是任何人不能阻挡的。
      顾若斯抵着额头,转又极力的安慰自己,或许是个误会,或许是弄错了呢?可是这种惶然又慌乱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感到了。

      时针一点一点的爬过,外面已经可以看得到晚霞。顾若斯从地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拖着沉重的腿出门,去接已经上幼儿园的女儿。
      出门口的时候,她心里很是忐忑那个女人会在门外等着,等走到街上没有看到,心里隐隐的庆幸。加快步伐往两条街之外的幼儿园走去。
      老师领着塔塔,小姑娘蝴蝶一样飞了出来,大声叫着妈妈扑进顾若斯的怀抱。顾若斯笑着抱起她,转头听老师说女儿一天的情况。
      听老师话,跟小朋友玩的不错,午饭吃的也很好,顾若斯摸摸女儿的头,跟老师道了别,牵着她慢慢往家里走。塔塔穿着格子裙外罩开襟的小毛衣,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娃娃皮鞋,一边蹦蹦跳跳地走一边跟妈妈说今天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今天的顾若斯有点心不在焉,只是听着,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女儿说些什么。
      低头走到自家楼下,顾若斯看见了此刻最不愿意看见的人。那个女人安静的站在楼道口,看着她们慢慢过来。衬衫外面套了风衣,本来姣好的身材愈显得风情。她没有看顾若斯,目光盯在塔塔的身上。
      顾若斯握紧了手里女儿的小手,塔塔不知道怎么了,有点好奇的抬头看妈妈。等走近,那个女人拦住了她们,在塔塔面前蹲下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塔塔眨眨眼,口齿利落的回答,
      “顾念。”
      “顾念。”
      那个女人重复了一次,微笑起来。顾若斯下意识的把女儿往身后拉了拉,紧张的盯着对方。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塔塔好奇的摇摇头,
      “我是——”
      “你想干什么?!”
      顾若斯急促的打断了她,把女儿挡在了身后。塔塔从后面抱住妈妈的腿,忽闪着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看着眼前陌生的人。那个女人不再多说,站了起来,直视顾若斯,
      “我说过,我们还是谈谈。”
      顾若斯呼吸急促,目光不善的看着对方。可是那个女人很是坚决,丝毫不肯让步。半晌,顾若斯无奈勉强开了口,
      “要谈你明天过来,不要在孩子面前乱说。”
      那个女人听了,明显松口气,弯起唇角,
      “好,我明天早上过来,希望你不要反悔。”
      说完,低头看看塔塔,才往门口走去。顾若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塔塔晃晃她的手,
      “妈妈……”
      顾若斯平复了一下情绪,弯腰抱起女儿,上楼回家。她身后的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们直至消失,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第二天,顾若斯一早照顾塔塔吃了早饭,送她去了幼儿园。不一会,就传来门铃的声音。
      开门,是意料中的人,依旧是衬衣半裙,只是换了不同的颜色。胳膊上搭着风衣,那种自内向外散发的光芒把陈旧的楼道都映衬的有了光彩。
      顾若斯低下头,让开了位置。女人走进来几步,礼貌的站住。顾若斯关上门,仍旧不抬头,走到沙发前面,
      “坐吧。”
      那女人道了谢,跟她相对而坐,看顾若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掏出了一张名片,推了过来。
      顾若斯抬头看她一眼,默不做声的拿起来,淡雅的小纸片上,印了隶书的景檀两个字。
      “我从福利院的登记资料上查到了你的住址和姓名,知道你收养了我的女儿。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她,昨天我看见她,就知道她过得很好,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怎么知道塔塔就是你的女儿?”
      景檀莞尔一笑,
      “塔塔?是她的名字么?很好听。”
      顾若斯没说话,等着对方的回答。
      “我问过了塔塔的生父,他说在塔塔出生的当天把她扔在她出生的那家医院里。我去医院查过,当天只有塔塔一个婴儿出生,却没有弃婴的记录。我又跑遍了医院附近所有的警察局和派出所,查到当天有被遗弃女婴的报案登记。而报案人,就是你。”
      顾若斯垂着眼,没有什么表示。景檀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又有弃婴送去福利院的记录,我又去那家福利院查,登记记录显示是你收养了她。”
      “福利院不是说收养人的所有资料都会保密么?”顾若斯皱起了眉头。
      景檀耸了一下肩,摇摇头,
      “我自有我的方法,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们为什么抛弃她?”
      因为听到景檀提到了塔塔生父,顾若斯用的是你们这个词,谁知景檀极快的大声反驳,
      “我没有抛弃她!”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顾若斯把目光落在别处,一言不发。景檀平静了一下情绪,大约觉得自己有点失态,
      “是他抛弃了她!我瞎了眼识人不清!”
      顾若斯没想到她会用这么激烈的措辞,有点儿意外,
      “那你呢?”
      “我被家人软禁了,随后又被送去了国外,然后就是威胁,我没有办法回来,没有办法见到孩子。否则,塔塔也不会被你收养。”
      “我没有兴趣听你的故事,你来找塔塔的意图是什么?”
      “我要拿回她的抚养权。”
      景檀毫无掩饰,直言不讳。
      “不可能。”
      顾若斯想也不想,干脆拒绝。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咔走针的声音。过了片刻,顾若斯才又开口,
      “我办了正式的收养手续,你没有权利要回什么,是你自己放弃的。”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的主观意愿,我是被迫的。法律不外乎人情,真正对簿公堂,未必我就是输的那个。毕竟,那是我的女儿,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她的人是我,跟她血脉相连的人是我。”
      “那她襁褓中被弃之街头的时候,你在哪里?”
      “但凡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你不会知道这么多年我受了多少煎熬,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被抛弃了。”
      顾若斯不再答话,又沉默下来。过了片刻,
      “你是对我和我的女儿有恩的人,我不想我们之间把关系弄僵……”
      景檀说话很慢,几乎是逐字咬着说得,顾若斯的目光一直放在别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只要在我能力之内,经济上会对你做出最大的补偿。”
      “补偿什么?”顾若斯冷下来,眼神也带了戾气,“钱么?你以为,我养大女儿是为了用来换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落难的时候,孩子扔在街上,我养大她。现在,你得意了,用钱打发我然后要回孩子,你当我是什么?”
      顾若斯激动起来,脸上慢慢染上了血红。
      “为了养她,我卖了房子,卖了车,辞掉工作,跟家里反目,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现在你轻巧巧就要带走她,然后给我一堆钱?我要钱干什么?我要钱的话用的着养这个孩子吗?!”
      景檀的名片在顾若斯的手里被捏的变了形,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住它,都不能缓解心里的怒气。
      “我——”景檀又想开口,顾若斯极快的打断她,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塔塔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景檀停了下来,不再说话。顾若斯低着头,脸颊上的肌肉咬紧,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出去。”
      僵了片刻,景檀看她态度坚决,站了起来,
      “今天我先回去,改天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我不会放弃女儿的,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再见。”
      说完,离开了顾若斯的家。门关上之后,顾若斯强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开,人也软瘫在了沙发上。沉重的无力感袭来,让她连思考这件事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是短篇么,又不会影响斑马线的进度。我在写呀我在写,听到没?我在写!
    写不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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