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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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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雷特脸上的表情冷极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极度漠然的男人,一双眸子漆黑如夜,深潭似的凝着厚厚的冰,其下却暗潮涌动,危险至极。
“你们有多年的交情。”黑发的男人冷冷开口。
“没错,殿下。”艾兰德斯神色淡淡,“粗略算来,竟然有十余年了。”
科雷特点头:“那么如果你这一抢扣响,我们的协定也就到此宣告终止。”
金发的Alpha似乎对于他的言论表示十分不解,他挑眉道:“你该明白的,殿下。如果她活着,可能会成为我们未来前行路上的最大掣肘。”
科雷特却沉默着拨开了他的枪口。
冰冷的金属消音器在小姑娘白皙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红印,配上她苦巴巴的小脸儿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然而科雷特却没有笑。
黑发的男人神色阴沉,冷冷开口道:“当十余年的情分在这种潜在的隐性威胁之下变得一文不值,我只觉得与这样的您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您已经在谋了。”艾兰德斯平静微笑。
他扬起手,冰冷的消音器在墙壁上轻扣三声,十数名荷枪实弹的安保骤然破门而入,将黑洞洞的抢口齐齐对准了科雷特的后心。
那双莹绿色的眸子毫不掩饰地露出食肉动物般的锐利荧光,年轻的商人笑得无比温和却又万分凶险:
“殿下,若我说违约金的价格,至少用一条命来支付呢。”
气氛骤然危于一线,霎时间室内落针可闻。然而科雷特浑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便探出结实的双臂,旁若无人地将路薇尔连着被子横抱起来。小小的Omega少女被裹得像只茧蛹,只露出了张小脸埋在他胸口。
科雷特轻巧道:“那便用你的吧。”
说罢,男人竟然准备就这样顶着数十柄黑洞洞的抢口从容离去。面上虽然神色不显,但艾兰德斯竟然咂摸出了些张狂的味道。
这男人简直自信得有些自负。
他沉默地看着科雷特,神色古怪:“你们埃尔德家族的人,都以为枪管里填的是烟花吗?”
黑发的Alpha闻声竟然还轻松地站定原地,偏过头望向艾兰德斯,认真开口:
“不,我们自幼开始接触抢械,可能较大多数人而言更加清楚地了解不同抢型作用于人体的效果。”
“比如你的配抢,是新制的K式压缩粒子抢型,造价高威力大。虽然它的体积很小,但以目前这种距离而言,它完全可以轻易地将一个成年人的半身轰碎——然而与我而言威胁并不大。”
“您倒是专业。”艾兰德斯轻声哼笑。
然而科雷特的表情镇定:“以现在这种距离,如果被我躲开了第一枪,那么下一秒我便会将你手里的配抢踢飞。在你的安保人员做出反应前,你便会成为我手中的人质。”
金发的Alpha简直忍不住想为他鼓掌:“不愧是您。想必我们的另外一位王子殿下,也是如此自信吧。”
科雷特闻言却摇了摇头:“不,他只是单纯不想活了。”
艾兰德斯脸上的笑意一寸一寸地淡了下去。
半晌,他忽然把手里的抢随手丢到墙角,意味索然地叹了口气。而室内严阵以待的安保人员也齐整地收起武器,默默退出了病房。
年轻的金发商人垂眼解开礼服外衣的纽扣,弯腰捡起摔落在地上的治疗仪。他将瘫软在一旁的乔瑟斯小心轻缓扶到了沙发中,与方才踹出狠辣一脚的男人判若两人。
“你在演戏。”科雷特皱眉。
艾兰德斯望了他一眼,又认真地把手里的治疗仪调整好模式贴在乔瑟斯的胸口:“被您猜到了吗?”
然而不等科雷特做出回应,捧着治疗仪缓过气来的金发小少爷忽然呛咳着狠狠地锤打了艾兰德斯两拳。乔瑟斯一张漂亮的脸气得红涨,哆嗦着指着艾兰德斯,险些又背过气去:
“你,你居然为了试探他对我下死手!”
艾兰德斯连躲都没躲,只得苦笑着挨下了弟弟气怒的一番捶打。他方才那一脚踹得结实无比,直使他心里也是一颤。然而当时情形使然,他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要是这一脚没轻没重的把我踹死了,你以后连弟弟都没有了你知道吗!”乔瑟斯只觉得光用手捶还不够解气,抬手便把治疗仪摔在了男人身上,恼怒地吼道,“你居然还拿抢指着路娜……我真的以为你脑袋坏掉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我如果不这么做,她日后会更危险。”艾兰德斯垂着头默默接住了弟弟愤怒摔过来的仪器,调整好参数又递回了他怀里,“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叫医师过来吗。”
“我看见你们才不舒服!一群疯子!”
乔瑟斯拍开艾兰德斯递过来的治疗仪,气鼓鼓地抬腿便往门口走去,路过科雷特的时候,他忽然朝黑发的男人一伸手,怒道:“把她给我!”
科雷特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都是神经病!我不放心路娜和你们在一起!”乔瑟斯用力地拽了一下裹着路薇尔的被角,“给我!”
科雷特垂头看了一眼个头将将到他胸口的单薄少年,一双手臂麻杆似的纤细,直接道:“你抱不动。”
乔瑟斯闻言一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眼前的男人,把他气得直跺脚。
“算了!懒得管你们。”他干脆气呼呼地拂袖而去,离开时把被安保们撞开的破门摔得咣当作响。颤颤巍巍的可怜房门“吱呀”一声,几近寿终正寝。
看着气怒离开的胞弟,艾兰德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金发的男人再次叹了口气,朝着科雷特温声开口:“算了,不用理他。坐吧殿下。”
黑发的高大男人干脆将路薇尔连着被子放在沙发上,长腿一伸坐在了一旁。他看着神色疲惫的艾兰德斯,忽然开口:“你与那些‘艾兰德斯’都很不一样。”
年轻的商人自嘲似的笑了笑:“您说的对,作为‘艾兰德斯’,我的确不够称职。”
科雷特不置可否:“早年的宴会上我曾见过令尊一次——那位上一任的艾兰德斯,他的眼神与你方才很像。”
两人忽然老友似的谈起了天。
“他的笑容看上去还要更和煦,然而当人走近后却会发现,他似乎更像是一台活着的严密智械。”
无时不刻都在精密计算着得失盈亏,没有任何无用的个人情绪,让人瞧久了只觉得心里发冷——那甚至算不上一个拥有着正常喜怒的人。
艾兰德斯微笑道:“那才是一名得体的‘艾兰德斯’应有的样子。作为家族的族长,从继承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从此以后便应当将自己作为‘艾兰德斯家族’而活。”
作为古老的商业家族,他们拥有着难以估量的财富积累。然而与艾兰德斯家族占有资源所不成比例的是,他们相对于其他家族的稀少人丁。艾兰德斯家族坚信,只有万里挑一的优质子嗣,加上最精英化的针对性教育,才能为他们带来足以委以重任的可用型人才。
家族长老会通常会在本家族长卸任之前,推举出的合适继任人选;而本家的继任者在继承族长名号的同时,便必须终生放弃自己原本的名字,成为一名‘艾兰德斯’。
为了保证其资源占有的纯粹性,他们终身不被允许婚配。每一任族长通常都是通过以人工干涉为手段来筛选出基因序列、智力体质等各方面都最为优秀的后代加以培养,而当他们离任时,只被允许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份“定额工资”。
虽然那相较普通人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但相较于这个古老家族所拥有的庞大财富,这些“养老工资”只不过是冰山下的一抹浪沫而已。
这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极端运作模式,然而正是靠着每一任族长终其一生的无私奉献,才成就了这样一个怪异却长久的商界传奇。
“——就像军人会被灌输绝对服从的思想一样,艾兰德斯家的子嗣自接受开蒙教育的那一刻起,需要学习的就是全面放弃。”
“放弃情感,放弃自我,放弃人生,放弃一切。只有做到极度的放弃,才能使自己成为艾兰德斯、成为这个庞大家族的本身。”
“自从继承这个名字时起,艾兰德斯们的所有的行止都是作为家族而动,所有的思维都是作为家族而生——你将其形容为智械,其实很贴切。”
艾兰德斯从怀中取出一方金质的浮雕烟盒,里面竟然整齐地码着纤细的纸质香烟——这是当下这种时代鲜少见到的稀奇物件。
然而很多老牌家族仍旧会有自己的自供卷烟厂,这种不良嗜好竟然作为一些上流家族一直以来的社交习惯而延续了下来。
他朝科雷特轻轻推递过去,然而黑发的男人抬手一阻,神色淡淡:“我对这种老古董并不感兴趣。”
尼古丁、烟焦油、一氧化碳、亚硝胺。
虽然这种几百世纪前的遗留糟粕,现如今已经无法再对当下人类的强悍体质造成任何损伤,然而科雷特仍旧不能理解这种吸食强致癌物者的出发点——正如他不能理解艾兰德斯为何视力健康还一定要戴着没有任何用处的单片镜一样。
不过作为一个行走的古董架子,科雷特忽然也不难理解艾兰德斯身上会出现这种老旧物件。
年轻的商人叹了口气,怔忡地摩挲着光亮的烟盒,半晌又将它收回了口袋:
“……算了,毕竟还有病人在,我也该讲些公共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