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爱你》功夫茶

3、（三）

　　小豫看着秋泠子，她正注视着前方的幻灯片，上面一幅一幅婚纱照，看得人直眼花。她淡淡的表情，从头到底不变，设计师问她的意见，她也是淡淡地说好。设计师一时没有了主意，便转过头来看小豫。
　　小豫沉吟了一下，微笑着对泠子说道：“秋小姐，我们的时间紧，不妨先定下几款，到纽约做了以后，再慢慢挑。” 泠子有些抱歉地瞧着她，说道：“对不住，是我没想到。”她这样说，小豫倒有些不好意思。
　　正挑着，有电话找小豫，她跑去一旁听电话，边听边朝泠子看去，只见她仿佛没有主意，只是点着头，间或说几句话，倒是设计师说的更多些。小豫挂掉电话，心里有些不安，走到泠子跟前，轻声说道：“秋小姐，我们说几句话？”
　　泠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她走到一旁。小豫有些吃力的说道：“刚才六表少爷打电话给我，说是……说是……说是今天早上，秋先生过世了。”
　　泠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小豫不觉有些害怕，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泠子转过头去，平静地说道：“我们挑婚纱罢。”
　　康怡将电话打到了秋府。
　　自从叶一星与秋泠子订婚的消息传出后，华实突然收到了大量的资金注入，往日躲避不见的一些生意伙伴纷纷打来电话，表示愿意施以援手，市场反应则是华实无需清盘，股票价格已然回升。一夜之间，秋宅解封，秋家突然回到了出事之前的繁荣。
　　只是没有了秋夫人。
　　秋国明在病床上听秋馨子诉说华实的近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从秋夫人的葬礼之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搬回秋府后，更是缠绵病榻。秋馨子不敢把泠子订婚的消息告诉他，说话间便有些不尽不实。秋国明听着，也不言语。过了半晌，才慢慢地说道：“把华实卖掉吧，把钱都打到瑞士银行去，你和子墨统统都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秋馨子一听，眼泪便流了下来，说道：“爸爸，我们一家人都在，用不着卖华实。我们还可以……”
　　秋国明摇摇头，吸着气，说道：“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姐弟，都不是可以担当的人……趁着华实还卖得掉，也算我和你妈，留给你们的唯一一点东西……”
　　秋馨子泪眼婆娑，抽泣着说道：“爸爸，我们还有泠子……”
　　秋国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他一边咳，一边指着秋馨子，猛烈地摇头。
　　秋馨子连忙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提她，不提她……”
　　秋国明渐渐地止住了咳嗽，他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耳边似乎听到自己严厉的呵斥：
　　“你要离开这个家？可以！我就和你脱离父女关系，从此你就不用再姓秋了！”
　　“爸爸，这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我后悔？哼！我只后悔，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个不知感恩图报，罔顾父母恩义的不孝女！”
　　那个脆生生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感恩图报，并不等于就要接受你们安排的生活！这些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都不会要的！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啪”，一声脆响……
　　秋国明闭上了眼，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这样早便离开自己……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第二天，秋国明便告别了这个世界。
　　接连失去父母，秋馨子已经悲痛地眼泪都流干了。所以当她接到叶夫人的电话时，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秋小姐，你好！我是叶夫人康怡。”电话那边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
　　秋馨子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好……你好……”
　　“秋小姐，令妹不日将与犬子成婚，不知贵府可否拨冗莅临？”
　　秋馨子哽咽住了，她努力地吸气，拼命止住眼泪，吃力地说道：“对、对不起，叶夫人，我们……我们不能参加，我们……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哦，”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温柔可亲，“不要紧的。那你们是否要与令妹告个别？”
　　秋馨子只是摇头，“不，不用了。“她顿一顿，软弱地说道：“叶夫人，麻烦您，麻烦您转告她，我们……我们谢谢她……”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传来叶夫人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们一路走好。”
　　秋馨子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这天，秋泠子第一次来到叶府。
　　叶宅在武鸣山的半山腰上，占地极大，府第重重。武鸣山另有的两户人家，都在山的那一边，所以从山脚望去，就看到叶宅的大门后，庭院深深。
　　秋泠子走下汽车，看到小豫已经等在门口，她笑着把泠子迎进大客厅，康怡业已等候在那里。
　　看到泠子，康怡便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想来想去，还是请你先来一趟，我们说说话。”
　　泠子唤了声“妈妈”，抬眼瞧了瞧客厅四周。康怡笑道：“他们都上班去了，只留了我一个。”泠子点点头，随着她坐下了。她看看客厅，客厅极大，奢华之中又透着古朴。她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拿起茶杯喝茶。
　　喝过了茶，康怡说道：“我们去书房，两个人说说话。”泠子便站起身来，随她进去。
　　康怡推开书房的窗，回过头去看泠子，见她神色平静，也瞧不出想什么。就问道：“休息得好吗？婚礼的事，准备地怎么样？”
　　泠子点点头，只说道：“挺好。”便就沉默了。
　　康怡看着她，心中暗叹了口气。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慢慢地走回到泠子身旁，坐下来，把盒子打开。
　　“这些东西，我想着要给你的。原本想等到婚礼后，但想想，也许婚礼上，用的着一些。”
　　泠子往盒子里一瞧，只觉得眼前一片璀璨光华，却原来是一些极贵重的珠宝首饰。
　　康怡看着她，柔声说道：“这些东西，说是为你准备，其实，我也有别的意思。”她顿一顿，接着说道：“女孩儿结婚用的首饰，原是母亲给的陪嫁，可是秋夫人现在不在了，我想着就由我来代她，希望你不要见怪。”
　　泠子瞧着她，眼波澄亮。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多谢妈妈。”
　　康怡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心中怜惜不已。低头看看，发现她并没有带着订婚用的粉钻戒指，知道她不爱这个，便说道：“这些东西你拿去，用的着的，就用；用不着的，留着也不妨，将来有了女儿，就丢给她去。”说罢，眉眼间的笑意就荡开了。
　　泠子瞧着她，看上去颇为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康怡又柔声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凡事不要拘束。我想将这个家托付给你，好甩手颐养天年。你若是有别的事做，也不妨事，总是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就是了。”
　　泠子垂下眼帘，默然一会儿，抬眼说道：“我没有旁的事做，就照妈妈的意思罢。”
　　康怡点点头，又说道：“这阵子，一星可有来看你？” 泠子点点头：“试衣服的时候来过。” 康怡又捏着她的手，微微笑道：“他素来忙得很，没有多时间陪你，好在结婚后天天见面，你们慢慢来罢。”
　　正说着，听见有人敲门，却正是叶一星。他瞧见泠子在，不由得一怔，泠子却淡淡的，只点了点头。康怡笑道：“可是曹操到了。今天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叶一星笑笑，“晚上有个应酬，忘记带衣服去办公室了，只得回来换。”
　　康怡笑说：“正好，你换了衣服，替我送泠子回去。”
　　叶一星又是一怔，看看泠子，却只见到一双黑黑亮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他的心就不由得轻轻跳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泠子只默默地看着窗外，忽听得叶一星在旁边说道：“关于婚礼的事，你还有什么需要么？”
　　秋泠子摇摇头，沉声说道：“没有了。”
　　叶子星听出她的回答中不带一丝温度，不由得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下后又说道：“我有一些你家里人的消息，你想听么？”
　　秋泠子也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说道：“我不想听。”
　　叶子星轻轻捏紧了方向盘，又陡然一松，他耸耸肩，说道：“结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秋泠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复又转过去，叶子星眼角余光中只看到她一段白皙的头颈。
　　“我没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事要做？”叶子星不禁追问。
　　“有，”秋泠子毫不犹豫。
　　叶子星讶然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秋泠子木然地看着前方，答道：“做叶太太。”
　　车厢内一片沉默。
　　半晌，叶子星的声音冷冷响起：“做叶太太，并不是什么难事。”发现秋泠子没有反应，便又说下去：“秋小姐大家出身，又游历各方，学识眼界自是不必话说，眼下做这个叶太太，不过是多些应酬，多些华服美酒，更多些微笑倩影给人看而已，对秋小姐来说，易如反掌吧？”
　　他再语气平和，也掩饰不住话中的尖酸刻薄，话一出口自己便已后悔。再看秋泠子，却浑无反应，心中便不禁隐隐有些怒意。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吸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秋泠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悠地说道：“我会尽力做好。”
　　叶子星突然一个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斜斜地打了个滑，停在了路边。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住秋泠子，静静地说道：“叶小姐，既然我们要做夫妻，有些话还是早说开的好。”
　　秋泠子没有看他。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不会随便和什么人结婚，但是我的母亲非常中意你，总有她的理由。我不希望我会做错决定，更不希望我的母亲做错决定。你说呢？”
　　秋泠子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说，你有什么计划，对未来有什么期望——你的未来将与我分享，我希望籍此而了解你，这样没有问题吧？”叶子星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没有问题，”泠子摇摇头，黑沉沉的眼睛融入了夜色，叫人辨不清楚。“我没有什么计划，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叶太太，衣食无忧，岁月静好，未来……”她突然住口不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叶子星。
　　“未来不可预料，我觉得还是不要过早期望的好。”
　　叶子星点点头，脸上带着说不清楚的表情，“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秋泠子慢慢转回去，一边缓缓说道：“我从不后悔。”
　　叶子星发动了车子。
　　这一刻他想不到，在未来的日子，类似这样的谈话还会发生多次，每次两人都如同角力一般，一边躲闪地藏起自己的企图，一边又试图探明对方的心意，而每次的结果也总归是不欢而散。